無知和偏見

在南加州一所大學漂亮、古老的圖書館樓里，當時正在舉辦一場作為奧斯卡風向標的小型頒獎典禮。我身旁的一位女士，她的讀書俱樂部曾讀過我的小說《布魯克林》。她與她的丈夫，一位同他妻子一樣和悅友善的紳士，也看過這部小說改編的電影。他們有風度極了。

主菜上來后，這位女士說起，長久以來美國的狀況很糟。我以為她指的是卷入戰爭和經濟，所以我回道，這些局面也許在好轉。她存疑，她說道，繼而又補充道：“你瞧，奧巴馬一直非常照顧穆斯林，嚴重損害美國的利益。”

我驚奇地看著她。她一點不是在開玩笑。

接著，她的丈夫開始哀嘆最近過世的美國最高法院大法官安東寧·斯卡利亞(Antonin Scalia)。“你瞧，他懂法律，”這位男士說，“其他法官不懂法律。”

那晚，隨著時間的流逝，我注意到，這對夫婦多么受歡迎，許多人到我們桌旁與他們打招呼，他們總體上多么正常無異。從他們一切的言行里，流露的不僅是優越，還有才智。晚宴結束時，我好奇，假如細致地了解他們，那會有什么發現——他們看什么電視、讀什么報紙——倘若有的話，收聽什么電臺、參與什么樣的政治討論，使他們在談到自己本國的政治時，像外人一般如此無知和抱有偏見。

高學歷

我發現，他們倆都有大學本科以上學歷。根據這次美國大選的出口民調，我們知道，在星期二，37%擁有這等學歷的人，投票給了唐納德·特朗普。這對夫婦也捐贈數目可觀的錢給那所大學，給我印象，他們的年收入顯然遠在25萬美元以上。48%這樣的人，投票給了唐納德·特朗普。

我想起在加州的另一次晚餐會，那是八年多前，希拉里·克林頓競選黨內提名，對手是巴拉克·奧巴馬。桌上僅有一位女士；那些男士是作家和大學教師。他們全是白人。沒有一位男士支持克林頓。一人說，在他家里有個規矩，克林頓一出現，就得把電視關了，其他人頷首贊同。

我問他們，克林頓主張的政策，什么是他們格外反對的。他們看著我，好像我瘋了似的。那與政策無關，他們說，他們就是不喜歡她。在片刻的沉默中，我環視他們每一個人。那使我猛烈地驚覺，他們不希望一個女人當美國總統。道理就那么簡單。

9月26日，克林頓和特朗普的第一場辯論結束后，大家認為克林頓贏了。據稱，特朗普太多次打斷她的講話，滿嘴噴了太多不實和夸張的言論。在評論員看來，他似乎反復無常、荒謬可笑、絲毫沒有準備。

但在最開始的15分鐘里，他講到貿易協定——北美自由貿易協定（NAFTA）和跨太平洋戰略經濟伙伴關系（TPP）——和這兩者已給美國經濟造成多大損失，摧毀和危及了多少美國的就業機會。

他把這一切說成仿佛是克林頓一手策劃的。他指責她曾聲言，跨太平洋戰略經濟伙伴關系是這類協定的“參比標準”，克林頓否認她說過這話。

當晚晚些時候，連CNN在內的媒體，一遍又一遍地播放克林頓在澳大利亞發表的一次演說，里面她確實用到了那些措辭，一字不假。特朗普并不像他表面上那樣的對情況一無所知。雖然在很多事項上，事實核對員的矛頭指向特朗普，但沒有一件像這件一樣，形成這么大的籠罩陰影。

因而，假如你是白人（58%的白人投票給特朗普）、男性（53%的男性投票給特朗普），郊區居民（50%選特朗普）或來自小城市或鄉村地區（62%選特朗普），擁有高中或高中以下學歷（51%選特朗普）或畢業于社區大學（52%選特朗普），并且你感到你的工作崗位因這些貿易協定而受到威脅，那么情況似乎就是這樣：克林頓在企圖否認她支持這些協定，而特朗普則承諾會廢除這些協定。

爐火純青卻老生常談

觀察克林頓在辯論中的表現，看她的競選演說，人們很難立刻明白她當總統后會做什么。她有許多進步、合理的政策，可沒有一樣變成新聞頭條或激發任何人的想象。她的調子爐火純青，卻老生常談。

她讓特朗普決定了競選的走向。當特朗普上電視時，很難讓人不去看他。他霸占了熒屏。他是一股全新的氣息，充滿驚異、威嚇和煽動。他提出，他正在帶領擁護他的人開辟下一個天地。反之，克林頓身上全是體統、理性，沒有一句出格的話，但她的語言寡淡無味。她講的東西，沒有一樣停留在你腦中。

她從容并帶有幾分倨傲地披著她顯貴的外衣。她給人印象，伯尼·桑德斯（Bernie Sanders）和擁護他的人只是她的小絆腳石。如奧巴馬所言，她是最富經驗的候選人。那可能是對她所有評價里最幫倒忙的一句話。

反之，特朗普把他的顯貴包裝成閃耀、蠻橫、酒后式的粗野。他把他的毫無經驗變成一種撲面的清新之風。

他不為自己丑惡的感受而覺得尷尬。他得意于天花亂墜的自我吹噓。他是一個大嘴巴，無所不知。

危險的戲仿

匪夷所思的是，他的言談、他的外行身份、他不愿遵守游戲規則的態度、他眼中的瘋狂之色，把此次美國大選的走向設定為一次陰暗、危險的戲仿，重演八年前奧巴馬如何激發選民想象所走的路。

特朗普把自己變成選舉的唯一焦點。現在，他的問題是，他不可能兌現他許下的諸多狂妄的承諾。美國和墨西哥之間不會建墻。由于多元文化主義和全球化，特朗普不可能賦予那些感覺受到忽視的人以自主權。在他擔任總統期間，不可能在美國境內創造新的制造業就業機會。

然而，和喬治·W.布什一樣，特朗普周圍有知道怎么玩弄權術的人。在兩位副總統人選的辯論中，邁克·彭斯彬彬有禮、頭腦清晰，可他是一位極右翼政客。特朗普的厭女癥和種族主義，和彭斯在諸如墮胎權、同性戀權利、平等、富人更富的權利、持槍權等問題上的堅定立場一比，會變得雷聲大、雨點小。

特朗普將繼續在鏡頭前用他耳目閉塞、攻擊傷人的觀點娛樂大眾，而彭斯和他的同類，會暗中、實際、無情地使美國倒退五十年，創立一套將延續至下一代人、對美國以外的世界產生深刻而嚴重影響的政治綱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