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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香華:不能讓丈夫柏楊及其作品被曲解利用
“如果能為來生訂座/請預購兩張單程票/早早攜我飛越三江五湖……”在詩人張香華早年致愛人柏楊的作品中,人們不僅感受到溫熱的愛情,更能讀到中國人集體記憶中的歷史悲歌——“越過春郊荊棘的榛莽/越過荒遠寒漠的冰原/越過旱干焦渴的涸井/越過貧薄衰寂的村墟/崎嶇、坎坷、迂回、陡峭的記憶/被每一只沉重的腳印鐫刻”。
著名作家柏楊先生2008年過世,遺孀張香華一直守護著丈夫一生的創作心血及其精神追求。不久前,她斷然拒絕授權臺灣的出版社將柏楊著作《丑陋的中國人》摘選編入教科書,宣布依柏楊生前交代終止發行該書,并直言批評民進黨當局“去中國化”教育和“反中抗中”意識形態。日前,新華社記者專程前往新竹,對張香華進行了獨家專訪。
“不能讓柏楊被曲解利用”
走進綠植掩映的小樓,白發蒼蒼的詩人已在等待:“我眼睛有毛病,前年還中過風,有時會忽然講不出話,不要擔心,請多點耐心。”
失明多年,張香華放下了詩歌創作。“不能觸景,何以生情!”面對年邁身體的改變,她很樂觀,“沒什么,接受就好。”她助理提到最近的這件事特別是對民進黨的批評讓朋友們為張香華很是擔心,老人淡然道:“我這個年紀,怕什么!”
“出版社找來,我第一反應就是,不行!柏楊那么多作品,比如《中國人史綱》,他們為什么只選《丑陋的中國人》?”張香華說,“這本書是寫給了解歷史的成年人看的,初中孩子現在對歷史認識不足,怎么能夠理解?”
上世紀六七十年代,柏楊在臺灣被以“共諜”罪名逮捕。“坐了9年又26天牢,他利用那段時間靜心研究歷史,寫出了以《中國人史綱》為代表的三部書稿。”張香華說,“柏楊那時起就在思考,我們中國有著悠久的歷史和燦爛的文明,為何近代之后長期遭受外國欺凌,國人還互相爭斗?”
在這個母題之下,柏楊開出“丑陋的中國人”的子題。“這當然是基于自己作為中國人的自省,若不認自己是中國人,就沒有資格說。”張香華認為,近代尤其“五四”之后,中國知識分子面對國家、民族困境不斷進行反思,比如魯迅先生,柏楊是繼承了這樣的精神,他希望中國和中國人可以更好。
那么,為何要“封印”這部著作,并且不允許臺灣教科書摘用?“柏楊生前交代,當中國大陸文明進步了,就要廢除這本書。”張香華坦言,拒絕教科書授權,一方面是擔心被人用以“辱華”,同時是因為民進黨當局操弄“去中”“反中”教化,她不能讓柏楊及其作品被曲解利用。
“蔡英文曾公開說:我是中國人,我從小讀中國書長大的。現在她當了臺灣地區領導人,怎么說法就變了?她既然不承認自己是中國人,憑什么用柏楊這本書?”張香華說,“民進黨一步步‘去中國化’,在教科書問題上,稀釋中國史,分割臺灣史和中國史。孩子們搞不清基本歷史問題,就丟給他們一篇‘丑陋的中國人’,這不是別有用心嗎!”
民進黨執政期間,張香華已多次拒絕教科書出版社的類似要求。她痛心于臺灣年輕一代某種程度上存在國家民族認知錯亂的問題。
回看柏楊先生“留言”,或有警示之用:有了歷史的記載,我們短短的人生一世,才不致是一場沒有背景、沒有劇本,不知前因后果的荒唐的獨幕劇。
“愛國是一種美好的天性”
張香華祖籍福建龍巖,1939年生于香港,6歲隨父親來臺。“爸爸給我取的名字,‘香’是香港,‘華’是中華,就是告訴我,我是香港出生的中國人。”
柏楊經歷過更長的動蕩歲月,1920年出生在河南開封,1949年只身來臺。“他年輕時,時局混亂,家里也沒什么財產,到處流浪,對國家、民族的憂患有著深刻的切身之痛。”
飽嘗離散苦難的人,有著更深沉的家國情懷。兩岸隔絕數十載,對故土、親人的思念,纏繞在個體浮沉跌宕的生命里,沉淀出對于宏大歷史與共同命運的深思。
1987年,臺灣當局開放赴大陸探親前夕,柏楊在香港見到了留在大陸的兩個女兒。張香華忙前忙后,安排一大家子團聚。隔年,柏楊第一次回到河南老家探親。
張香華告訴記者,柏楊一路并沒有表現出“近鄉情怯”。“他既理性又感性。說感性,一次,朋友來拍攝,讓柏楊唱歌,他不假思索唱了起來:‘大刀向鬼子們的頭上……’,一邊唱一邊流淚。”
張香華還談到當年接觸的大陸作家,“我到蕭乾先生家,房子很小,覺得他的創作環境挺艱苦。所以,今天看到大陸發展得這么快、這么好,有這么大成就,我真感動得不得了,心里好高興哦!”
說著,老人不能自已地哭了,那是喜極而泣。“柏楊說過,希望國家越來越好,不要回到從前的苦難中。國家進步了,《丑陋的中國人》就要廢止發行。”她說。
“愛國是一種美好的天性!”這些年來,從玉樹地震到今年河南水災,張香華都第一時間捐款。去年《中國人史綱》在大陸再版,她撰文寫道:“歷經磨難的中國有一種強大的凝聚力,讓我們緊密地結合。中華民族是經得起挫敗、可以復興的民族。”
“我還能做些什么?”
雖然眼睛看不見,但張香華在學生幫助下仍堅持閱讀。“最近,在‘看’我的老師臺靜農先生的全集,大陸出版的,臺灣沒有。”
“從小讀古詩詞,中學讀徐志摩、冰心等的作品,我喜歡詩歌,覺得中文好美。”張香華回憶說,她小學時讀過《寄小讀者》,在早年兩岸對峙的禁忌年代,還偷偷看過魯迅的書,執教時還給學生看。
陪柏楊先生回大陸時,張香華見到了冰心先生。“柏楊太忙,我就溜出來,去拜訪冰心。”她回憶說,“先生當時已經病了,但精神挺好,還邀請我在她百歲時來朗誦。我非常感動,先生其實已到生命尾聲,還愿意和我見面。”
2007年,柏楊將數十年珍藏的1萬多件文獻文物捐贈給中國現代文學館,并親筆寫下“重回大陸真好”。之后,另一部分藏品捐贈給了臺南大學,張香華還捐款協助舉辦中學生征文比賽。
曾多年執教的張香華對“去中國化”政策下的中學語文教育深感痛心,近年來教材中文言文比重不斷減少。
她說:“更令人擔心的是,現在的教育下,因為文化的淺薄,臺灣年輕人的思想變得單薄,心胸、視野變得狹窄。”
“怎么辦?我一直在想,為了我們國家、民族、國人更好,自己還能做什么?”詩人輕聲道,望向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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