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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考古學者在人民大學:如何理解“異象”
中國人民大學歷史學院于2016年10月14日至16日舉辦“寫歷史:實踐中的反思”系列的第二次會議,去年關注“空間”,今年討論“差異”。這次會議議程緊湊,午餐時間的“期刊發表論壇”也成了學者的交流平臺。這次會議圍繞“差異”這個主題,設了兩個會場,以不同專題的形式進行,比如“全球/地方視野下的東亞史”,比如“信仰、性別與空間:比較宗教史的視野”,比如“邊緣與中心:近代中國文化的重構”等。
幾場討論聽下來,澎湃新聞記者個人感覺10月15日下午舉行的“類型之外:差異的考古學解讀”是最精彩的一場。這場討論由人民大學歷史學院劉未主持,他并沒有像別的場次那樣很嚴格地控制發表人和評議人的時間,這雖然不太符合當今學術會議的“規范”,但有了相對充足的時間,發表人和評議人的介紹和發揮都比較自由,闡述更加充分,評議也更到位。

北大中古史研究中心的韓巍在本場第一個做主題報告,題為《“延滯”與“超前”——西周銅器演變中的特殊現象及其對斷代研究的影響》。我們知道,經過長期的研究驗證,類型學在考古研究中是十分有效的,不過“考古類型學是管大道理的,符合自然界萬事萬物發展的原理;但自然界總有少數不按常理出牌的現象”。韓巍這次要處理的就是這類“不按常理出牌的現象”,也就是標題中所說的西周銅器演變中的三種特殊現象,即“復古”、“延滯”和“超前”。所謂“復古”,是指晚期晚期器物有意模仿早期器類、形制和紋飾風格,大多制作粗陋,失去了“祖本”的實際功能,只具有文化象征意義。不同于“復古”這個概念——學界已有相當的關注和研究——“延滯”是韓巍發明的一個概念,包涵“延續”和“滯后”兩個層面,是指某一器類、形制或紋飾在極盛期之后還會存在相當長時間,仍有實際功能,同時吸收晚期新因素形成“混合風格”。所謂“超前”,是指某些被認為晚期才出現的器類、形制和紋飾,其實在早期就已存在,只不過很長時段沒有流行和發展。韓巍用豐富的考古材料對這些特殊現象做了辨析和說明,正確理解這種現象有助于重新判斷某些器物、形制和紋飾的年代,進而解決一些考古學和歷史學上的疑難問題。
人民大學歷史學院曹斌做點評,他說這是“小學生評大學生”,當然是一種謙虛的表示。

廈門大學歷史系張聞捷報告的題目是《葬鐘制度與周代樂懸制度》。他開門見山,介紹自己想討論的幾個問題:周代的樂懸制度究竟如何實施?典籍記述與考古資料所見折曲鐘磬存在何種異同?葬鐘陳列(葬制)與宗廟禮樂(廟制)是否一致?這三個問題是相互關聯,而又層層遞進的。
古人尚禮,《周禮》對樂懸制度是這么說的:“正樂懸之位,王宮懸,諸侯軒懸,卿大夫判懸,士特懸,辨其聲。凡懸鐘磬,半為堵,全為肆。”與中國古代其他禮儀一樣,也是講究等級差別的。不過,《周禮》的說法很籠統,比如各種等級的樂懸到底應該擺放多少鐘磬,以及在什么地方擺放,并沒有具體的說明。這樣一來,學界就出現了各種解釋,其中鄭玄的觀點很有影響:“鐘磬者,編懸之,二八一十六枚在一虞,謂之堵。鐘一堵、磬一堵謂之肆。”不過鄭玄的這種說法應該只能代表某個時段的制度,考古發掘的一系列成套編鐘材料就是明證。早年曾侯乙墓出土的一套編鐘是支持鄭玄“二八之說”的,但隨著更多考古材料的出土,學者對周代編鐘數量和音律有了更進一步的認識,不再偏信鄭玄的觀點。
中國社科院考古研究所的常懷穎做了簡明切要的點評。在他看來,這篇文章對待材料是非常謹慎的,所討論的問題也非常重要。不過,他也指出張文有幾個值得進一步檢討的“小問題”:文章主要是基于楚地的考古發掘,北方的考古材料用得比較少,而葬制的區域差異和族性差異特別大,所以這里面有很多具體情況有待深入挖掘;其次,文章也注意到器物“生用”和“祀用”的差別——銅器有生前的實用器,也有專門用于墓葬的明器——但對引用的一些材料沒有仔細區分,比如有的鐘磬明顯是沒有演奏意義的,只是明器,它和實用器都進入墓葬,這就是兩個概念了,需進行詳細討論。

四川大學歷史文化學院王煜報告的題目是《被凸顯或忽視的差異:考古學文化、類型與早期歷史、民族研究的反思——以戰國秦漢時期的西南地區青銅文化為例》。王煜首先簡單梳理了早期西南邊疆民族研究的學術史。據介紹,西南邊疆地區的考古學文化、區系類型與族群的對應研究,大體肇始于馮漢驥、童恩正等先生,他們都曾撰有相關論文,如《石寨山出土文物的族屬問題試探》《石寨山青銅器人物活動場面》(馮漢驥),如《遺存與民族類型、分布》《器物類型與民族類型、分布》(童恩正),此后考古學文化區系類型與民族類型、分布的研究與討論愈演愈烈,后來還涉及考古學文化命名的爭論,比如到底是叫“滇文化”還是叫“石寨山文化”,比如“八塔臺文化”與“滇文化”之間的關系。
王煜的報告將近半個小時,不過他說自己是提出問題,主要是“破”,幾乎沒有涉及“立”的層面。國家博物館單月英點評時也指出這篇文章“光提出問題,但沒有提出解決問題的辦法”。關于西南夷,文獻記載簡單零散,這無疑增加了研究的難度。由于邊疆地區族群復雜、文化多樣,又增加了研究的難度。單月英指出,面對這種研究困境,或許可以借用王明珂“華夏邊緣”的概念再做梳理。

中央美術學院耿朔提交的論文題為《大同與小異:南朝墓葬所出“竹林七賢與榮啟期”拼鑲磚畫再思》。關于“竹林七賢”畫像磚的研究已經很多,耿朔根據近年出土的新材料,著重從技術角度再做討論,比如墓磚的生產和使用情況等。2016年初出版的《南朝真跡——南京新出土南朝磚印壁畫墓與磚文精選》,公布了包括石子岡M5在內的四座墓葬所出部分畫像的五面拓片,這成為作者討論“基礎”問題的材料基礎。作者花費好幾個月整理、還原了隨意堆砌的墓磚畫像,讓人一目了然,進而提出一些推測,邏輯上似乎嚴絲合縫,相當嚴密。

吉林大學趙俊杰點評時指出,這篇文章相當精彩,“如果說是錦上添花的話,那也是一朵大紅花”。不過他對作者的推測提出了不少疑問,認為整個“推測太完美”,總體上是一種理想化的邏輯鏈條串起來的。比如文章對墓磚的生產、使用和陳放都做了推測,文章說是存放在王室府庫中的,那么為什么會出現散佚的情況,不同模子又是怎么一回事;文章說“竹林七賢”磚畫是供帝王使用的,那么該怎么解釋圖片亂拼的問題;另外,文章沒有討論模具與粉本的關系;文章說南朝人相信圖像的力量,但如何理解修墓的時候,紋樣朝里而不是朝外的現象,這就涉及圖像的神圣性、經典性與現實情境等一系列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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