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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代人終將老去,但總有人在賺錢

2021年10月9日,陜西西安,新開放的易俗社文化街區地下復古街吸引眾多市民、游客打卡。(圖/IC)
一代人有一代人追逐的潮流,就像刺猬樂隊的那句歌詞,“一代人終將老去,但總有人正年輕”。但吊詭的是,上一代人吃過、玩過的東西,到了年輕一代人的眼里,極可能重新煥發奪目光彩。
現如今,看似平常的老物件,經過層層包裝,注入一定劑量的懷舊元素,總能一舉擊中人們的消費欲。這其中沒什么規律可言,非要找共同點,那就是人們總渴望某種懸于日常生活之上的東西,一丟丟復古的浪漫,一點點新鮮的刺激,都有著出圈的潛在可能。
對于忙碌的上班族來說,仿佛只有休息的時候才能做回自己,才能擁有屬于自己的生活,因此,人們越來越追求“八小時之外”的生活質量。對于一座城市來說,好玩有趣的夜生活越來越成為衡量城市活力的重要標準。
其實,這種生活方式在古代就已流行,《東京夢華錄》里有記載:“夜市直至三更盡,才五更又復開張。如耍鬧去處,通曉不絕。冬月雖大風雪陰雨,亦有夜市。”大有通宵達旦、風雨無阻的架勢。
“懷舊市井風”乘著這股風尚順勢成為消費新潮流。今年4月,深圳文和友在茂業·港島中心開業,首日官方取號就超過5萬個,現場排隊場面壯觀且混亂,連深圳交警都出面緊急發聲。
當文和友成為持續發酵的潮流現象,場景化消費成為新的流量密碼,市井經濟也得到越來越多商家的青睞,于是各類店鋪如雨后春筍般涌現。
在挖掘市井文化的賽道上,長沙走出了“超級文和友”,合肥走出了“罍+村”,珠海打造了“昔食記”,北京王府井百貨則在地下二層改造出了頗具年代感的“和平果局”。
在年輕人的世界里,拍照比吃飯重要
“出片!出片!出片!”第一次去長沙文和友吃飯時,孫蕾心中最強烈的就是這股念頭。
在孫蕾看來,好不好吃不重要,好拍才是第一位的。“上哪里去找這么好的拍照場景啊?充滿年代感的長沙舊街巷,搭配顏色絢麗的霓虹燈,賽博朋克的味道撲面而來,就跟電影里的場景似的。”在當代年輕人的心中,拍照比吃飯重要。
孫蕾提前做了很多功課,為了搭配場景,她精挑細選了酷girl裝扮,化了歐美風濃妝,還學了很多擺拍姿勢。她吸取過來人分享的經驗,“如果不排隊吃小龍蝦的話,從隔壁海信廣場進去,先去買一杯茶顏悅色,之后從下往上逛,邊吃邊拍,特別爽”。
沒有去過文和友的人,通過社交網絡大概也會對其有一定的印象。文和友最早的出圈,可以追溯至2015年湖南衛視的某期綜藝,之后又有很多明星不斷“安利”。在長沙超級文和友建成時,周杰倫便在ins上夸贊其有趣;張藝興的新歌MV曾在此取過景;《乘風破浪的姐姐》火熱出圈時,李斯丹妮與王智也來這里勁歌熱舞。
其實,情愿排隊吃飯的人,最原始的驅動力應該是一種緊跟風尚的參與感——來都來了,一定要不遺余力拍點好看照片再回去。因此,時常看到網友吐槽,有人深夜還戴著墨鏡拍照。
長沙超級文和友的營業時間是中午11點到次日凌晨3點,每天晚上11點仍有大批人涌入。6層樓高的超級文和友有著上百戶商家,除了琳瑯滿目的吃食小鋪,還有老式照相館、彩票店、迪斯科舞廳、笑工坊、麻將茶樓……各類復古商店一應俱全。這些店鋪閃著曖昧又復古的霓虹光,讓人恍惚間不知今夕是何年,仿佛真的穿越回了上世紀八九十年代。
木心說:“小街才是上帝心目中的人間。”李榮浩在《老街》里也唱道:“忘不掉的是什么我也不知道,想不起當年模樣,看也看不到,去也去不了,也許那老街的腔調是屬于我的憂傷。”
深諳此道的文和友,著重打造了老街的感覺。永遠街曾是長沙城中心一條連接下河街與坡子街的小街,如今早已消失,文和友又在室內重建了這條街,游客在逛到這條街時,塵封的記憶仿佛一下被喚醒,忍不住生出許多感慨。
孫蕾是湖南衡陽人,大學在長沙讀書,臨近畢業,她選擇去北京實習。現在偶爾回長沙,她還是會選一天跟小姐妹在文和友聚會。有一次她跟朋友在衡陽,也吃到了一家主打懷舊市井風的餐廳。
相比起來,長沙超級文和友更大更全,每次逛文和友,孫蕾都有新發現:“在里面能看到很多稀奇好玩的店,聽聽相聲、做個按摩、剪個新發型、打打臺球,還能買張彩票試試運氣。它甚至設立了‘掛牌婚姻登記處’,能看到從新中國成立以來的幾代人的結婚證,還可以預約進行婚姻登記。”
但去了幾次后,孫蕾也有點疲累,她說:“人實在是太多了,太吵了,得扯著嗓子說話才行,都沒心思靜下來跟朋友聊點走心的。”
市井模式可以遷移,水土不服是最難過的坎
超級文和友主打懷舊主題,融市井場景和本地小吃于一體,自2018年在長沙開業后,迅速躥紅成為打卡圣地,成為新型商業物種,被各路商家廣泛借鑒。文和友創始人文賓曾說:“我們的愿景是做中國美食界的迪士尼。”
2019年,文賓曾公開表示,希望在未來5年,在全國乃至全球開出10家超級文和友。隨著更多資本入局這場造夢游戲,文和友模式在廣州、深圳相繼落地。2020年2月獲得資本加持后,文和友一腳邁出長沙,于2020年7月在廣州開出第一家超級文和友,時隔1年,又在深圳開出了第二家。
但邁出長沙的第一步,文和友就遇到了水土不服這道坎。在廣州,文和友只是修改了長沙文和友的部分街景,簡單添加了一些粵語元素,無論是在場景設置還是當地美食上,都沒能真正體現老廣州市井的感覺,開業沒多久就收獲吐槽聲一片。
深圳文和友更是在半年后就進行了換血式的改革,原來的文和友招牌被取下,搖身一變成了“老街蠔市場”,成為以生蠔為主題的水產市場。
據說文和友這個名字的由來,取意于“文賓和他的朋友們”。他走上創業這條路,也是源自一場情傷。他曾這樣描述他的創業時光:每天只能睡三個小時,晚上9點推車出攤,一直忙活到凌晨3點多,之后再去菜市場進貨,回家睡一會兒,下午就要再起來備料。除了睡眠時間不夠,他還要時刻擔心遇到城管、熟人和前女友。
在故事氛圍的渲染下,文和友的發展壯大有了一絲逆襲的味道。這個思路在后來被沿用,文和友會為每個有故事的商戶立上一段小傳:28年只做大串的正哥牛肉串;這輩子只能把糖油粑粑炸好的劉記;一天賣出1000多個水餃的任姨手工餃子;做了40年廚子的老王豬油粉;堅守31年的南門口巷子豬腳;等等。
文和友開到廣州,宵夜檔傳奇人物“炒螺明”自然不會落下。炒螺明原名簡偉明,14歲喪父、輟學,為了多賣一些螺,幾十年來,他做著摩登女郎的造型,一邊賣螺一邊為食客唱歌助興。除了模仿梅艷芳,他還會現編一些咸水歌引得食客們陣陣發笑。
但在廣州文和友里面,“炒螺明”只在店鋪門口貼滿照片,張羅店鋪的卻是一位年輕小伙子,問到“明哥去哪兒了”,收到的答復是“晚上會來”。
簡偉明之所以能成為宵夜之星,并不是因為螺有多好吃,而是金色卷發搭配花襯衫的妖冶造型和各種搞笑的歌曲改編,讓人覺得新奇有趣。缺少了與食客的互動,“炒螺明”也就失去了靈魂。
“美食界的迪士尼”不好當。不同的城市有不同的市井文化,簡單復刻場景,把各路小吃商鋪搬進去,未必會讓當地人買單。市井模式可以遷移,但地域文化絕對不能照搬,得從當地人的飲食習慣、生活方式以及共同記憶深入挖掘,不然很難俘獲當地人的心。

2021年10月8日,上海城市集市再現弄堂主題街區,游客在與售賣白玉蘭的蠟像合影。(圖/IC)
今天是市井懷舊風,明天又是什么?
居伊·德波在《景觀社會》里寫道:“在現代生產條件無處不在的社會,生活本身展現為景觀的龐大堆聚。直接存在的一切全都轉化為一個表象。”
用各種“景觀”堆砌出的市井文化令人趨之若鶩,但也很快一哄而散。畢竟市井文化的內核是城市底蘊,是當地風土人情,而不是霓虹閃爍的燈牌堆砌出的賽博朋克懷舊風。
曾經在云南大理沙溪待過一段時間的小李,回憶起在沙溪第一次趕集的場景,仍歷歷在目。沙溪古鎮有著延續千年的集市,每周五各個村落的村民會聚集在一起,再現集市盛景,可以看到穿著彝族服飾、背著竹筐采購東西的本地人。集市從早上七八點一直持續到下午五點左右,攤位綿延一兩公里,售賣各種農特產品和稀奇玩意。
那是小李見過的最市井化的場景,充滿了原生態煙火氣。她跟當地白族人夸贊這種氛圍,但當地人卻習以為常,反而是坐上面包車去劍川縣里逛大超市,或游玩麗江古城更令他們興奮。他們在都市化的小吃街旁開心地拍照,以此紀念愉快的一天。
一千個人心中有一千個哈姆雷特,一千個人心中應該也有一千種市井的模樣。卡爾維諾在《看不見的城市》里寫道:“在路過而不進城的人眼里,城市是一種模樣;在困守于城里而不出來的人眼里,它又是另一種模樣。人們初次抵達的時候,城市是一種模樣;而永遠離別的時候,它又是另一種模樣。”城市在不同人心中、在不同的階段,形象都不盡相同,那市井氣更是如此。
在都市里打造懷舊市井風的商家,無非想通過傳遞上個年代的生活方式來吸引消費者。打造出來的場所,大都由仿制八九十年代的物件拼貼、混搭而成。復古、霓虹、煙火氣、懷舊等元素成了萬金油,被頻頻使用。
市井風有在真實還原上一代人的生活場景嗎?這早已變得不再重要,就像徐皓峰在影評集《刀與星辰》里的那句話:“日本茶道首先是行動的藝術,茶的口味在茶道中是最次要的事情。”
盡管很多人對于市井風的商業模式褒貶不一,但不容忽視的是,每一處場所都會集了大量年輕人,他們說說笑笑,打卡拍照,在人聲鼎沸中尋求到了片刻安寧,在發完九宮格后的一片稱贊聲中找到了短暫共鳴。
當美食不止于食物,而是一種社交貨幣,當懷舊復古不僅是一種情懷,更是一種流量密碼,市井氣好像突然變成了一種似近忽遠的東西。在眼球經濟大行其道的當下,吸引人們注意力的元素復雜又多變。今天是市井經濟,明天會是什么?我們不得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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