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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內思想周報|孔子是不是圣人,賢能政治更適合中國?
孔子究竟是不是圣人?“喪家狗之爭”何以再次成為熱點?

上周,北京大學中文系教授李零一篇寫于2007年、回應北京大學哲學系教授楊立華的帖子,被冠以《北大教授:當前的復古潮已經鬧到烏煙瘴氣的地步》的新標題,在網上廣泛熱轉,經歷二次傳播。
一篇舊文,時隔九年,何以再次引發關注?文章究竟說了些什么,能觸發今日讀者的興奮點?內容已經過時需要修正,還是歷久彌新仍具價值?
事 實上,李零一文原表題為《有話好好說,別一提孔子就急——跟立華談心》,2007年6月14日發表于《南方周末》。該文是為了回應楊立華于同年5月18日 在個人微博發表的博文,《李零<喪家狗>與“嘩眾取辱”》。李零是精通考古、古文字、古文獻、藝術史、思想史、歷史地理等領域的學者,楊立華 的治學領域則是中國哲學史、儒學、道家與道教。
閱讀楊文可知,事情緣起于李零2007年出版的《論語》注本,取名為《喪家狗》。楊立華彼時“身處 異邦,無緣拜讀李先生的大著。但從網上各種引證的文字及李先生的自辯中,可以看到一些觀點。不敢茍同處頗多。比如,李先生認為孔子是靠學生出的名。孔子身 后的名聲與其弟子的闡揚有關,這無可否認。但說孔子靠學生出名,這從考據上怕也說不過去吧”,并舉《史記·孔子世家》、《論語·子張篇》等文獻作為論據批 駁。
楊立華尤其提到《史記·孔子世家》中“喪家之狗”一段:
孔子適鄭,與弟子相失。孔子獨立郭東門。鄭人或謂子貢曰:“東門有人。其顙似堯,其頂類皋陶,其肩類子產,然自要以下不及禹三寸。累累若喪家之狗”。子貢以實告孔子,孔子欣然笑曰:“形狀末也,而似喪家之狗,然哉!然哉!”
楊文認為“在這個語境里,任誰都該看得出其中的玩笑意味來。用師弟間的幽默來蓋棺定論一個人,不僅學術上太不嚴謹,也顯得殊無趣味”,“‘喪家狗’這個詞一旦脫離了原本的語境,開始為當下的日常語義所左右,則其中原有的意味即已蕩然無存,徒見其猙獰、險惡了。用它來指稱任何人,都將是一種侮辱。以此作為孔子 一生的象征所造成的惡劣影響,恐怕是再‘高明’的‘過度詮釋’,也無法消除和改變的。”
由此,楊立華表示:“我不懷疑李先生這樣做的初衷:并非為了‘嘩眾’,而是要給崇圣心態降溫。但從實際的效果看,李先生此舉不僅嘩了眾,而且取了辱。”
李零于是撰文回應,即最近重被轉發的那一篇。在李零看來,“立華突然破口大罵,跟陳明等人在海外呼應,罵我不敬孔子,辱了他的圣。”圣人這個問題,在楊立華,“主要是感情問題。感情壓倒一切。對不起,我是學歷史的。我和你不同,孔子只是歷史研究的對象”。
李零認為:孔子講的圣人,不是自己,而是堯舜,他不會自比堯舜,更不會說自己比堯舜還強,他比他的學生或學生的學生老實得多。子貢、宰我、有若樹孔子,說孔 子超過堯舜,自有生民,誰都比不了,當然有他們的政治考慮。但無疑違反了孔子的意愿。他們的拍,或曰修正,對后世影響很大。不但孔子的學生說孔子是圣人, 孟子的學生說孟子是圣人,就連墨子的學生也不例外(莊子罵圣人,另當別論),這是老師當圣人。還有領導當圣人。這是亂了套的“圣人”,不是本來意義上的 “圣人”。但事與孔子無關。
關于喪家狗的故事,李零認為這個故事很嚴肅,“是孔子對圣人問題的表態,而絕非如你想象,是孔門師弟之間在玩幽默(劉 東也這么曲解)。亂世盼圣人,孔子拒絕當,這是他的聰明;他引喪家狗自嘲,這是他的明白。喪家狗不是我的發明,而是古人的話,古人講這個故事,不是罵孔子 (他們對孔子很崇敬)。惡意的想象,恰恰來自你自己。”
李零還指出,孔子生前不得志,死后才得大名,圣人之名是學生捧出來的。“立華不同意,他反 駁說,孔子出名,是他本人道德高,和學生無關。他說的名是一般的名,我說的名是圣人之名,兩者根本不是一回事。你總不能硬說,孔子活著就當了圣人吧”,并 對楊文中《史記》和《論語》的舉證一一進行考據反駁。
李零在文章中還進一步分析,當時“罵”他的文章,大體都是出于崇圣的感情,“特別是那些熱衷 政治,大講托古改制的人(甭管左的右的),一提傳統,就魂不附體,惟恐別人剝奪了他的文化資源。這樣的文章,可以概括為兩句話:天大地大,不如傳統文化 大;爹親娘親,不如孔夫子親。”
他認為自己的做法,不是“嘩眾取辱”,不如改成“逆眾取辱”。“逆”什么?李零在這篇2007年的文章中指出, “看看現在的孔子熱吧——全國各地,到處尋根問祖:官員率眾,衣古衣冠,虛靡國帑,煙熏火燎,逮著個祖宗(很多都是子虛烏有)就拜。小孩不上學,非關起來讀經。現在想當帝王師的,讓我想起當年的大氣功師,想起魏武十六方士的老故事。還有想發或已發各種文化財的(從漢服唐裝到抽文化遺產稅)……中國當前的復 古潮,已經鬧到烏煙瘴氣的地步,何人掃此陰霾?”
李零在文章最后得出結論,中國的尊孔派,尚未立教,就如此專制,“這確實讓我想到了自由的問題。這個問題,不必扯得太遠,想得太玄,眼前的事是言論自由。信仰不是學術。學術自由,不講也罷了,就算你們是個教,也得講點信仰自由吧。”
當 時的論戰并未就此停止。楊立華于同年6月20日繼續撰文《“下半身像狗”:我對李零先生的回復》及補充,對“喪家狗”這一段記載的真實性進行追問,認為李零著作中顯然用的是《史記》里的記載,而《史記·孔子世家》的很多處記載,其實都有西漢今文經學的味道。“李先生寫有關《論語》的書,卻不以《論語》的記載為本,更在書名這樣的重要環節上,依托于連自己也知道不可靠的材料。”
他還進一步指出李零語文不過關,舉《喪家狗》自序里的文字“上半身倒有點圣人氣象,但下半身卻像喪家狗,垂頭喪氣”,發問:“既然是‘下半身像喪家狗’,又從哪里垂得出‘頭’、喪得出‘氣’來?”
楊 立華認為,《喪家狗》是在有意無意地迎合大眾的娛樂心態,“其實,嚴謹的學術品性的缺失,才是《喪家狗》一書的最大問題。”他還坦陳,之所以介入爭論,因為事涉孔子,事涉自己的價值信念,“我不是一個儒者,因為我覺得自己還遠遠夠不上。但作為一個以儒家信念為依歸的學者,在這樣的書面前,又安忍坐視。”
貝淡寧:為什么尚賢制更適合中國?

清華大學教授、加拿大學者貝淡寧(Daniel A. Bell)《賢能政治:為什么尚賢制比選舉民主制更適合中國》中文版近日出版。在書中,貝淡寧認為,中國選賢任能的政治尚賢制有著深遠的歷史淵源,影響了過去幾十年的社會變革,政治尚賢制比西方的民主制更適合中國這樣的大國。上周,搜狐文化專訪了貝淡寧。
貝淡寧認為,對于一個國家的政治體制來說,應該考慮一個標準,用這個標準去觀察它究竟是進步的還是退步的。美國的標準,是民主。但中國與美國完全不同,他說:“我在北京已經生活13年了,再加上我朋友們的影響,我覺得我們評價中國政治的進步或者退步,應該用‘賢能政治’的標準。”原因何在?他指出:
第一,“賢能政治”的傳統比較長。孔子以后,人們就一直在討論君子的標準是什么?在《禮記》里,就有“天下為公”的政治理想。古代中國人認為,好的社會標準應該是選出一位高素質的領導,《禮記》里說:“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選賢與能,講信修睦。”
第二,從現實的角度來看,改革開放以來,中國也確實恢復了賢能政治的標準。“文革”以后,大家開始承認,需要一些有能力的領導和精英。他表示曾經做過一些調查,發現大部分的中國老百姓,也支持賢能政治。事實上,不管是中國,還是受到儒家文化影響的日本、韓國、越南等第的民眾,也同樣支持賢能政治。貝淡寧在訪談中說:“但我們并不能盲目的相信一個圣人可以解決所有的問題,民主同樣也很重要。我們現在考慮的問題是,應該怎么把賢能政治和民主結合起來,這個是最關鍵的問題。此外,我發現大部分的中國人并不一定會支持民主選舉。”
不過,貝淡寧強調,他并不是說中國應該從上到下都使用“賢能政治”的方式。他根據中國人口多,領土廣的特性,制定了“下層民主,中層實驗,高層尚賢”的方式。即在下層實行民主,因為下層都是規模比較小的社群,比如一個村、一個街道等等,老百姓可以完全感知到一個領導的能力、道德怎么樣,所以他們判斷的會比較正確;但如果是高層領導人,老百姓就不會直接知道這些領導的能力和道德怎么樣,所以我們要考慮用其他的方式來選拔領導;至于中間層,中國那么大,在不同的地方會有不同的問題,要考慮用不同的方法,因此需要進行試驗。
事實上,《賢能政治》英文版于2015年出版后,就有人質疑貝淡寧寫這本書是不是反對民主。貝淡寧在訪談中表示,他并不否認西方一人一票制度的優點,也沒有否認民主的好處,但一人一票制度或許并不完全適用于中國。因此,貝淡寧考慮應該如何將民主與尚賢制度結合,創造一條更適于中國的道路。“我的反對或者懷疑在于我們要選拔高層領導,是不是非得要用一人一票的制度?其他的民主一些因素,包括言論自由等等,我覺得都是應該堅持的。”
不過,貝淡寧覺得“賢能政治”只適合于中國,不能照搬到其他的國家。一人一票的民主制度“二戰”以后成為了所有西方國家的共同價值觀。盡管人們承認,美國的民主出現了很多問題,但它的基礎還是一人一票。他說:“我們看美國大選,看希拉里和特朗普的辯論,我真的覺得是浪費時間,因為他們不討論什么實質性內容。我真的不希望,中國用有這樣的制度來讓老百姓選拔領導。”
他還談到儒家思想對他的影響。“賢能政治”這個詞的確受到儒家影響。什么是普世的價值觀?很多人覺得平等、自由是普世的價值觀,但他覺得和諧也很重要。應該怎么排序這些價值觀,什么時候自由重要,什么時候和諧很重要?這是貝淡寧所考慮的問題。
他表示,他辯護的是理想而不是現實。“我們應該用什么標準、價值觀來判斷現實?我的很多思考是立足于傳統,從中國歷史文化中來的,而不是從西方來的。并且,我對很多問題也同樣具有批判性。我還是覺得理想和現實有很大的差距。很多自由主義者覺得,你一定要用自由主義的標準來判斷什么好什么不好。如果你用和諧的標準,那你就不好,我就要反對你。自由主義者的理論往往都來自西方來,但兩種文化之間的價值觀和理論是否完全互相適用呢?比如說我在加拿大,我要是用中國主流的價值觀判斷加拿大的問題,比如用和諧的標準,大家就會覺得非常奇怪。但是,現在很多自由主義者沒有意識到用西方的價值觀評判中國,也同樣有點奇怪。”
貝淡寧目前任教于清華大學哲學系與蘇世民書院,擁有牛津大學哲學博士學位,曾任斯坦福大學、普林斯頓大學、新加坡國立大學以及希伯來大學的研究員。其著作包括《城市的精神》《中國新儒家》《超越自由民主》《東方遭遇西方》《社群主義及其批評者》等。據悉,2017年1月,貝淡寧將出任山東大學政治與公共管理學院院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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