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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么和尚會成為北朝君主的國師標配?
《后漢書?西域傳》中天竺條下有:“世傳明帝夢見金人,長大,頂有光明,以問群臣,或曰:西方有神,名曰佛,其形長丈六尺而黃金色。”漢明帝遂引佛教入中土,是為佛教在我國之萌芽。至五胡十六國佛教大行其道,呈北佛南漸之勢,隨鐘山風雨渡江,遍地開花,做到了連苻堅挾百萬之眾也沒有做到的難事。盡管北魏太武帝在名臣崔浩慫恿下,不顧道教宗師寇謙之極諫,啟動滅佛,佛教仍如燎原星火,踩不滅撲不絕,成為兩晉南北朝最為強盛的宗教。
北朝高僧,行事大率是解說佛法,發(fā)展佛教乃至參政議政,筆者冒昧,草率將其分為“學院派和尚”和“智囊型和尚”兩類。不管何種類型的高僧,似乎都被北朝的君主們寄予特別的青睞,成為北朝君主的標配。
學院派和尚
學院派和尚,顧名思義,就是埋首經(jīng)典,獻身宗教,不問外事的高僧,其典范正是兩晉南北朝佛家第一人鳩摩羅什。史書記載,鳩摩羅什五歲可口誦千偈,七歲可日誦三萬六千偈,這一點放在歷朝歷代都是驚世駭俗的成績,因此即使在信息傳遞效率極為低下的兩晉南北朝,鳩摩羅什大名依然響震天下。
383年,前秦世祖苻堅派都督西域征討諸軍事呂光,率凌江將軍姜飛、輕車將軍彭晃統(tǒng)領(lǐng)七萬步兵、五千鐵騎征討當時已明確臣服的焉耆龜茲等國,只為鳩摩羅什一人。兵至城破不需多提,而歸國之時,苻堅已敗于淝水,呂光遂割據(jù)涼州建立后涼。鳩摩羅什居涼州十七年,譯經(jīng)筆耕不輟。
后401年,后秦高祖姚興征討后涼,迎鳩摩羅什入長安,待以國師之禮。長安地處中樞,涼州邊陲自不可與之同日而語,鳩摩羅什遂率名僧八百、各地慕名而來僧人三千余人,“三千弟子共譯經(jīng)”,總計翻譯經(jīng)律論傳94部,425卷。
鳩摩羅什大師對佛教的貢獻實質(zhì)上遠超更有名的達摩和尚,縱觀古今,也只有后世唐朝玄奘大師可與之相提并論。鳩摩羅什大師譯經(jīng)過程中,無意中極大的豐富了漢語體系,“天花亂墜”、“一塵不染”、“想入非非”、“回光返照”、“苦海”等詞匯皆是由他而始。
北涼王沮渠蒙遜尊奉的曇無讖大師也是一位譯經(jīng)大師,譯著包含《大涅槃經(jīng)》、《菩薩戒經(jīng)》、《方等大集經(jīng)》三十卷、《悲華經(jīng)》十卷、《方等大云經(jīng)》六卷、《金光明經(jīng)》四卷、《優(yōu)婆塞戒經(jīng)》七卷、《佛本行經(jīng)》五卷、《菩薩地持經(jīng)》十卷等等,亦可稱著作等身。只可惜在公元433年,北魏太武帝拓跋燾迎曇無讖入魏,沮渠蒙遜不敢拒絕卻心有不甘,于是派人暗殺了前往北魏途中的曇無讖大師。
佛門宗師佛圖澄雖無著述流傳,卻也對后世影響極大。《高僧傳》記載其門徒過萬,一代大德釋道安、竺法汰、竺法雅等人均曾在其門下受教,足見其人品德學問均好。但如果不考慮承上啟下這一層面的意義,佛圖澄的貢獻比鳩摩羅什大師和曇無讖大師相去甚遠。他收攏后趙石勒石虎二帝是依靠“以水洗腸”、“彈酒滅火”、“聞鈴斷事”等江湖術(shù)士騙局,而非以德行學識。相傳佛圖澄因石勒大將郭黑略得以面圣,為取信石勒,當眾取出一個瓦缽,盛滿清水,焚香念咒,須臾瓦缽中長出一支青蓮,花色艷麗多彩,石勒當即拜服。這樣的手段與東晉天師道知名妖道盧悚、孫恩等人欺世盜名的手法別無二致。
歷史中常有的吊詭事件就是壞手段往往有好效果。“瓦缽青蓮”、“白龍取水”等“神跡”使石勒父子對佛圖澄深為信服,尤其暴君石虎,他曾下書說:和尚是國家的大寶。從此以后,和尚穿綾錦,乘雕輦。主持朝儀的禮官高唱一聲“大和尚到”,所有人都要起立以表恭敬。由于統(tǒng)治者對他崇拜,加上各種傳說,百姓對他也是十分敬畏。他所去過的地方,人們甚至不敢在那個地方吐唾沫。
但石虎對佛圖澄的態(tài)度,卻是“尊崇其身而無視其言”。佛圖澄曾對石虎進諫:“暴虐恣意,殺害非罪,雖復傾財事法,無解殃禍”,然而并沒有起到任何作用,石虎依然“起三觀、四門,三門通漳水,皆為鐵扉。暴風大雨,死者數(shù)萬人。鑿北城,引水于華林園。城崩,壓死者百余人。命石宣祈于山川,因而游獵,乘大輅,羽葆、華蓋,建天子旌旗,十有六軍,戎卒十八萬。宣既馳逐無厭,所在陳列行宮,四面各以百里為度,驅(qū)圍禽獸,皆幕集其所。文武跪立,圍守重行,烽炬星羅,光燭如晝,命勁騎百余馳射其中。其有禽獸奔逸,當之者坐,有爵者奪馬步驅(qū)一日,無爵者鞭之一百。峻制嚴刑,文武戰(zhàn)栗,士卒饑凍而死者萬有余人。宣弓馬衣食皆號為御,所過三州十五郡,資儲靡有孑遺”。
而石虎長子石邃則更加喪心病狂,《晉書》記載“邃自總百揆之后,荒酒淫色,驕恣無道,或盤游于田,懸管而入,或夜出于宮臣家,淫其妻妾。妝飾宮人美淑者,斬首洗血,置于盤上,傳共視之。又內(nèi)諸比丘尼有姿色者,與其交褻而殺之,合牛羊肉煮而食之,亦賜左右,欲以識其味也”。
若曰遇暴戾之主難以感化并非佛圖澄之過,然則啟后世多建佛寺虐用民力之先聲,他就難辭其咎了。后世梁武帝舍身同泰寺為奴,陳武帝舍身建康大莊嚴寺為奴,建立佛寺四五百家,猶自一個餓死臺城,一個為王僧辯之子掘墓焚尸,可見多建佛寺并無裨益,佛圖澄不會不知,然而他在趙國所經(jīng)州郡均建立佛寺,共達八百九十三所,那句膾炙人口的“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臺煙雨中”中的佛寺數(shù)量僅為這數(shù)字的半數(shù)稍多。
智囊型和尚
另一類就是智囊型和尚了。
前秦苻堅對佛道頗為崇信,除了請高僧建佛寺,還曾送佛經(jīng)、佛像至高麗,是為韓國、日本有佛法之始。前文提及他派呂光統(tǒng)步騎七萬攻西域取鳩摩羅什,名僧釋道安也是他特意遣苻丕興師十萬攻克襄陽而得,苻堅曾對仆射權(quán)翼說:“朕以十萬師取襄陽,所得唯一人半……安公一人,習鑿齒半人(語出《高僧傳》)。”可惜苻堅如此推崇釋道安,卻也是個石虎般的“葉公好龍”者,只知尊崇釋道安而不聽其言,于是埋下了敗亡的火種。
苻堅一統(tǒng)北方后,意圖混一宇內(nèi),傾國步騎八十七萬伐晉。釋道安苦諫不從,遂為苻堅畫計,“若鑾駕必動,可先幸洛陽,抗威蓄銳,傳檄江南,如其不服,伐之未晚。”可惜彼時苻堅如天奪其魄,依然不信釋道安的穩(wěn)妥意見,留大軍殿后慢行,己身率前軍突進,淝水一役輸光天下,親眼看著偌大帝國分崩離析,最終身困五將山,死于姚萇之手。

后燕太子慕容寶率八萬大軍征伐北魏,兵至參合陂,有大風,黑氣如堤,自軍后來,臨覆軍上。高僧支曇猛勸諫慕容寶:“風氣暴迅,魏兵將至之候,宜遣兵御之。”慕容寶毫不理睬。
支曇猛未必真會識氣覘天,彼時燕軍出征已超過三月,銳氣蕩盡,紀律窳壞,參合陂又屬兵家險地,此時不小心定有不虞,可惜慕容寶毫不在意,負責警戒的少壯派將領(lǐng)慕容麟又掉以輕心,任由麾下軍隊射獵,不復成陣,于是拓跋珪趁虛而入,率精銳兩萬余騎大破燕軍于參合陂,燕軍主力精銳盡墨,一戰(zhàn)奠定北方形勢,待老耄慕容垂一死,后燕立刻土崩瓦解,慕容氏此后再無希望,鮮卑人最后的輝煌宣告終結(jié)。
和尚為什么會成為北朝君主的標配?
從佛圖澄、釋道安到支曇猛,似乎告訴我們,不聽和尚的話是不對的,但是為什么呢?
實際上從鳩摩羅什大師到支曇猛,他們都只是當時高僧群體的一員,憑借自身知識與德行熏陶漸染教化人心,有力地推進了佛教的發(fā)展。而他們的智慧,在亂世紛爭之時,正是最有價值的財產(chǎn),這也是北朝君主尊之重之的主要緣由之一。
而北朝豺狼遍地積骨連路的現(xiàn)實,則是北朝君主尊崇佛教的客觀原因。
首先,生民之苦莫過北朝。朝代鼎革之際,殺人盈野屠人連城分屬尋常,但五胡十六國更迭過速,無日不戰(zhàn),無處不險,百姓大多今日不知來日之命,生活艱難,毫無希望,此時“修來世福果”的佛教恰好完美填充百姓精神空缺,“來世福果”成為他們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而且,五胡君主除劉淵父子外,多數(shù)目不知書又殘忍暴戾,手上掛了何止十萬條性命,午夜夢回,難免惶惑恐懼。況且身為人主窮極富貴,自然希求死后可如生時,所以一圖心安、二求福報,佞佛也就理所當然。這就解釋了虓勇殘毒如后趙石虎父子,在佛圖澄面前恭順如已馴羔羊的原因。也解釋了為什么北朝君主身邊大多有名僧大德相伴,如鳩摩羅什之于呂光姚興;釋道安之于苻堅,曇無讖之于沮渠蒙遜等等。
至此,和尚成為北朝君主標配的原因已經(jīng)很顯明了:或求心安,或冀福報,或因高僧睿智足供參佐。而宗教的發(fā)展離不開政治中樞的支持,高僧們也借助五胡君主的權(quán)力與資源,開創(chuàng)了佛教的新時代,也極大地豐富了佛教哲學,這又是另一個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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