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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學家印象記︱包弼德:喜歡抬杠的宋史專家
一、并不成功的初訪
約訪很順利,可是包老師只給了30分鐘的訪談時間,我準備的幾個訪談問題都沒能展開,回來后看著半成品的訪談文稿我有些發愁——這樣的稿子給雜志社肯定是通不過的。思前想后,我于是決定先讀讀包老師的書、聽聽他的課后再重新和他做個訪談。
哈佛教授普遍不怎么高產(這一點和中國教授不太一樣,當然也有例外,比如約瑟夫?奈教授就以幾乎每年一本專著的速度在寫作),包老師比較有代表性的著作有兩本:《斯文:唐宋思想的轉型》和《歷史上的理學》。《斯文:唐宋思想的轉型》這本書是從“文”的角度切入研究唐宋士人價值選擇的演變軌跡,在這本書里,他分別討論了初唐朝廷以傳承“斯文”為核心的學術和寫作風氣,中唐韓愈等強調價值獨立思考的古文思想與實踐,宋初文治政策與文學文化,范仲淹、歐陽修等古文作家注重人事的價值思考,王安石、司馬光以建立完善的政治秩序為核心的價值觀,蘇軾深通物理、寓統一于多樣之中的價值取向,以及程頤如何使價值觀的基礎轉向倫理原則等。而《歷史上的理學》這本書通常被視為《斯文》的續篇,因為很多讀者認為這本書與《斯文》的共同之處就在于都是從社會史的角度探討問題,在這本書中包老師將宋明理學視為對政治、經濟、社會與文化變遷的回應。

在包老師看來,以往的思想史研究,主要是從哲學的角度提出和分析問題,這在很大程度上忽略了思想文化根植于社會生活的事實,他認為思想史的研究不能脫離社會史的研究,因此,他的研究力圖將思想史與社會史結合起來。盡管這樣做非常不容易,但是他仍然致力于推動這一新的學術研究方向,這讓他后來寫作了《斯文:唐宋思想的轉型》和《歷史上的理學》兩本著作,在世界歷史學界產生了很大的影響。
通過研究,他發現在中國歷史上,宋朝是一個非常重要的時代,宋朝的史料非常豐富。他注意到一個非常有趣的問題,那就是宋代出現了理學——為什么沒有出現在唐代而是出現在宋代呢?他考慮思想的變遷是與社會的變遷相關聯的,這應該和宋代士大夫社會特別是地方士人社會的發展有關系。在宋代,很多地方士人未能通過科舉考試,但是他們仍然希望自己是士人/精英,而理學給出了一個解釋,那就是,考不考得上進士與個人的道德價值無關,做不做官與個人對社會的責任沒有關系,如果想做一個有責任感的、道德高尚的人,那么通過學習理學你就可以成為這樣的人。國內尤其是東南一帶的地方士人逐漸接受了這一思想,開始喜歡理學。而政府實行新政策時需要得到地方士人的支持,在這種情況下政府開始承認理學的地位。

除了思想史和地方史的研究外,包老師還先后主持中國歷史地理信息系統(CHGIS)與中國歷代人物傳記資料庫(CBDB)兩個大型數據庫建設。前者是與復旦大學史地所合作,將中國歷史地名矢量化,凡涉及中國古代歷史地名的都可通過數字化的歷史地理信息系統得以可視化的展示,具有廣泛的應用前景;后者與北京大學歷史系、臺灣“中央研究院”合作。這兩個數據庫可以配合使用,將人物的行動軌跡通過可視化的地圖得以形象展現,這在人文社會科學研究中是不多見也是非常前瞻的技術。數據庫建設是非常燒錢的,使用權購買起來也非常貴,可是值得稱贊的是,包老師告訴我他們的數字人文研究成果都是開放的,可以直接共享到網上,如果中國的高校或者科研院所需要的話可以無償使用。因其在領導地理分析研究上的特殊貢獻,美國地理學家協會(Association of American Geographers)為包老師頒發了2015年度“榮譽地理學家”獎章。

因為研究生讀的教育學專業,所以到哈佛后我對教育問題也甚為關注,訪談時我提了幾個這方面的問題,包老師詳解了哈佛的學院構成和教學研究狀況。聽著他的解讀,想到按照他所說的評價體系,我想宋老師這樣專心于教學研究的學者會不會有些吃虧,而像文安立教授這樣著作翻譯成18國文字的學者又會不會占了先機?我剛提出問題,他像是已經洞悉了我的心理,他說:“我們不談具體的人或事,但是你說的我們都會有考慮,最終的結果對誰都是比較公平的。”
宋老師講課非常有激情,他們一同上課時,宋老師不喜歡有人打斷他,可是包老師聽到宋老師講的觀點與他不一致時會忍不住糾正,宋老師脫口而出:“I do not like you always say no!”包老師立刻無聲,我看著他的眼睛望向屋頂,只看到了他的白眼球。這樣的場景也發生在宋老師和歐老師合開的課上,一同上課時也是宋老師主講,聽到宋老師的觀點與自己不同,歐老師有時也忍不住要去糾正,宋老師毫不客氣的用這句話回復他,歐老師立刻也現出白眼球。還有一次在《史學研究方法》課上,他們對照民間文獻談到中國古代官官相衛——上一任地方官的判下的冤案下一任地方官不敢翻案,因為古文獻佶屈聱牙,課上很多學生讀了不懂,歐老師以自己為例說:“就像我之前在費正清中心主任任上做了什么壞事情宋老師也不會拿我怎么樣!”宋老師立刻笑著接口:“我可不會官官相護,你小心,我要查你的經濟賬!”兩人言談輕笑間就講清楚了復雜的古文問題。

不過盡管教授們以及師生之見課上交鋒,但私下里仍然是極好的朋友。記得去年拜訪歐老師時,歐老師向與我同去的另一位教授用中文介紹說:“新任費正清中心主任是我的好朋友宋怡明教授”,并立刻從書架上抽出《明清福建五帝匯編》給我們,那位教授卻轉身對我說:“他說的宋老師是你的合作導師吧。”中文極好的歐老師立刻聽進去了,并記住了我是宋老師的學生,以后再和我說宋老師都變成了“你們宋老師”而不再用詞為“我的好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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