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婁燁,不缺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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婁燁成為了一個象征。在以獨立和叛逆著稱的第六代導演中,他是尤其不善于妥協的一個。
每一部電影上映前,都伴隨著傳言。
婁燁的每一部電影想要面世,都不容易。
1989年從北京電影學院導演系畢業,此后32年中,婁燁一共拍攝了11部電影,只有5部得以在國內院線上映,其余都流傳在硬盤和網盤之間。
而這些費盡功夫的電影,累積起來也只有1.08億票房。在婁燁的電影世界中,看上去充滿挫敗,他也因此被刻畫成一個抗爭姿態的悲情角色。
但實際上,當我們細細打量婁燁的人生,就會發現,他是一個難得的、自由而幸福的人。在復雜的環境中,他最大限度地保持了完整的自我,不輕易為任何外物改變,并且得到了最真摯的喜愛、認可和支持。
他任性,他自洽,他求仁得仁。弱水三千,婁燁取到了他最想喝的那一瓢。


1965年,婁燁出生于上海的一個藝術家庭,父親是著名戲劇演員婁繼成,母親是上海戲劇學院的表演老師。
他小時候成績不好,上了職高(上海美術學校),畢業后,進入上海美術制片廠做動畫。如今我們還能在一些動畫片的職員表里看到他的名字。

1984年的動畫電影《金猴降妖》
1985年,婁燁到北京求學,中央美術學院沒考上,北電動畫系沒招生,陰差陽錯,他進了后來大名鼎鼎的北電導演系85班。班里一共9個人,他和王小帥成了上下鋪的兄弟。同班同學還有《卡拉是條狗》的導演路學長。
他們畢業的時候,電影業還處在國家出資統籌拍攝的階段,市場尚未成型,所有電影都必須在國有電影廠拍攝。婁燁被分配到上海電視臺,但他一天班也沒去上,而是在北京拍廣告掙錢,開始醞釀自己的第一部體制外電影。
1993年6月,婁燁湊了所有的錢,找了所有認識的人,來拍攝他的處女作《周末情人》。賈宏聲、王志文,用婁燁的話說,如果這些演員愿意,他們可以去拍任何導演的戲。
但是他們愿意跟名不見經傳的婁燁混在一起,“整個拍攝過程就像一個大 party 一樣”。

《周末情人》里的王志文
王小帥也在電影里客串了一個角色,這是他倆早年在宿舍里商量好的事。
電影只拍了40多天,最后,這部影片只能在周末午夜場放映。
在處女作里,所謂的婁燁風格就已經初現雛形。電影一開場,就是手持攝像機拍攝的搖晃的長鏡頭,情欲潮濕,人性微妙。
婁燁的才華是撲面而來的,在很短的時間內,他就獲得了藝術上的認可。
1998年,婁燁拍攝了他的第三部長片《蘇州河》,影片入選了美國《時代》雜志評選出的“2000年十佳影片”,排行第六。

《蘇州河》賈宏聲、周迅劇照
其他在榜的華語電影,是李安的《臥虎藏龍》、王家衛的《花樣年華》和徐克的《順流逆流》。那是華語電影大放異彩的一年。
《蘇州河》只花費了200萬的成本,主演周迅和賈宏聲拿了四位數的片酬,導演、編劇、制片全都不拿工資。而《蘇州河》的國際版權賣到了2001年全球藝術片第一。
婁燁的電影之路可以說是旗開得勝,在彼時聲譽的加持下,他已經擁有了選擇康莊大道的本錢。
但他卻選擇了“不斷踢釘板和撞南墻”的另一條路,一條荊棘路。


2006年9月1日,婁燁因為違反《電影管理條例》第二十四條,被“禁拍五年”。
“禁拍令”宣讀完畢,婁燁的第一反應是:那我吃什么呀?

婁燁
實際上,“禁拍令”堵住的是在國內融資、上映的路,卻不能真正阻止婁燁拍電影。五年間,他拍了三部電影。
因為婁燁在國際上的聲譽,他開始在海外融資。2008年,婁燁放棄膠片,用高清數字(HD)格式拍攝了《春風沉醉的夜晚》,這樣既可以降低成本,又因為機器小巧而更加低調。
在南京拍攝時,劇組做好了受到干涉的準備,幸運的是,沒有真的遇到麻煩。2009年,影片到戛納參賽,斬獲最佳編劇獎。

《春風沉醉的夜晚》譚卓劇照
到了2011年底,“解禁”前夕,婁燁開始謀求新電影《浮城謎事》的公映。進入正規流程后,他的苦惱又多了起來。
從劇本大綱報電影局備案,到獲得拍攝許可證,花費了五個多月。送劇本,按規定等30天回復,修改再送,再等30天,經過反復溝通,劇本終于通過了。婁燁感到高興。
這部電影最終只獲得了500多萬的票房。

《浮城謎事》郝蕾劇照
此后的日子里,婁燁不斷感受到來自市場的冷酷,但那些不在他在意的范疇之內。他曾在接受采訪時說:
“實際情況是,90%的商業電影和90%的藝術電影都是賠錢的。你愿意做表達自己感受的電影,不一定掙很多錢,但是會得到每天累死累活拍大片的導演得不到的感悟。”
禁拍的5年間,婁燁拒絕了很多拍廣告的邀約。這5年至少證明了一件事情,在完全獨立且物欲不高的情況下,“拍藝術片還是可以養活一個導演的。”


婁燁的確物欲很低。仿佛他所有的欲望都淋漓盡致地展現在電影中,在生活上,他平淡如水,甚或是無聊。
他會騎單車回家,在過街天橋的地攤上買件短袖,天天穿著。同一款衣服,一買就是5件10件,身上都是大口袋。他沒有心思琢磨每天早起穿什么。

婁燁在電影節上也很少穿西裝
他對美食也沒什么追求,很多年前開始吃素,只要能吃飽就行。張頌文曾經在片場外看到他在小賣部買餅。他站在廣州番禹的城中村路邊,卷著褲腿,全身黝黑,啃一塊冷掉的餅。
在片場拍戲之外的時間,他保持著最樸素的作息,早上起來跑步或游泳,之后背上挎包,帶著永遠是最新款的ipad,騎上摩托車,就去工作室剪片子。
有一次,他的妻子也是他的編劇馬英力問他,要是休假想干點什么。他說,看碟啊,餓了叫外賣,不餓也可以不吃飯。
婁燁幾乎不會出門應酬,也很少在公共場合出現、講話。同輩導演都已經出了自傳,只有他,除了電影,沒留下什么其他形式的自我表達。
前兩年《風中有朵雨做的云》上映,他只說一句“我所有的態度都在電影里”,就不再多言。
他不必說任何不想說的話,也沒有人期待從他口中聽到假話和客套。

《風中有朵雨做的云》宋佳劇照
演員張頌文和婁燁合作了四部戲,他甚至沒有婁燁的電話號碼。他隱約記得,婁燁似乎給過他號碼,但他總是找不到理由給他打電話。
張頌文這樣描述道:“給他打電話很尬,他接了之后不說話,如果你不說,他也不說,他對每個人都很有禮貌,能扛半個小時絕不會掛。”
張頌文每次去工作室見婁燁,都覺得像在演啞劇,過了半個小時,誰也沒有勇氣說話。有一回,兩個人坐了40分鐘,就聊了兩句。結果張頌文走后,馬英力對他說,婁燁剛才說,他跟你最聊得來。
在很長一段時間里,婁燁與歐洲的制片公司合作,這也在一定程度上契合了他的個性。他不需要投機鉆營,不需要請客、吃飯、送禮,可以把所有心思放在創作上。

婁燁只是不愛說話,并非故意裝酷,在待人上,他是溫和的。
朋友們聚餐,所有人都覺得他大概不喜歡這樣吵鬧的場合,但是他會默默地從頭坐到尾,等所有人喝醉了,就悄沒聲地給他們拍視頻。
但是于創作,他是堅硬的。他就像一塊石頭,偶爾撞上更大更硬的石頭,但更多的時候,他周圍都是水。他的合作者們,像水一樣,愿意變成與他契合的形狀。
在片場,他從來不用喇叭,不大聲嚷嚷,不需要靠聲量獲取權威。他總是穿一身黑衣,和一臺小小的監視器一起躲在角落里。但同時,他對整個劇組有超強的掌控力。

這些年來,婁燁的劇組陣容相對固定,制片耐安、攝影曾劍、錄音富康、選角張蓉;妻子馬英力,擔任編劇,也偶爾擔任制片。
拍《蘭心大劇院》的時候,婁燁堅持實景拍攝,看中了一處老建筑,馬英力費盡力氣,想盡辦法,才在各路關系的幫助下,讓他遂愿。
拍《蘇州河》的時候,資金鏈斷裂,耐安跑去拍電視劇,用那邊的片酬貼補這邊的拍攝。
團隊所有人有個共識,婁燁要的,想方設法也要給他。
與婁燁合作的演員,通常不能提前看到劇本。張頌文每次都問他,什么角色啊,有東西能看嗎?得到的回答總是,不行,什么都不能看。
秦昊進入《風中有朵雨做的云》劇組時,甚至連自己的角色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
井柏然發現婁燁總是拿著一個小監視器偷偷摸摸地看,以為是劇組窮,買不起大的,他為了看看自己在監視器里的樣子,甚至打算自費添置一臺,卻沒想到這也是婁燁劇組的規矩。
為了讓演員真正地進入角色,他不允許演員跳出來看自己。

《風中有朵雨做的云》井柏然劇照
他會給演員創造最好的表演環境。他從來不給演員講戲,不提前給他們設限,只會在對講機里說,很好,非常好。
他知道演員是脆弱的,導演的要求和評價,都會干擾他們的發揮。
在婁燁的劇組,演員是不拿劇本的,大量臺詞都是即興發揮。劇本里三行字的一場戲,在其他劇組可能只是一分鐘時間,在婁燁這,如果演員有本事演上一個小時,他絕不會喊停。
演員可以丟掉表演技巧,說話可以結巴,走路可以摔跤,可以斷片兒,可以尬住,這都在婁燁的允許范圍之內。
而大量采用手持攝影,也是為了給演員最自由的表演空間。不管演員走到哪,都有機器跟著,不需要考慮走位。這也就意味著,婁燁的攝影師,也是愿意為他吃苦受累的。
在電影的世界里,婁燁像一個自由的戰士,愛他的人,是他的鎧甲。而他,也在為更多的人建造自由城堡。

《蘭心大劇院》劇組合影
與早年相比,現在婁燁拍電影也不缺錢了。
很多人排著隊給他投資,他和耐安總要提醒別人,投電影是有風險的,如果不是閑錢,就不要拿來投電影。
而對方總是回答說:沒問題,我有錢,你們放心。
婁燁能成為今天的婁燁,無疑是幸運的,但那份幸運也得益于他的取舍。他要的不多,所以不必折節討好任何人。對于真正想要的,他足夠堅持,所以懂他的人,也愛他 ,敬他,幫他。
這樣的婁燁,怎能不是自由而幸福的人呢?
部分參考資料:
1、婁燁 春風永遠沉醉 《人物》
2、婁燁解禁 《南方周末》
3、演員談婁燁:從不講戲,你有本事演一個小時他都不喊停《新京報》
圖片來源:網絡

原標題:《禁片之王,不缺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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