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
《長江圖》的十年:膠片被淘汰了,有些城市被淹沒了

電影《長江圖》在今年4月、6月各有過一次上映的意向,改了幾次檔期,今天9月8日上映。排片不足1%,從市場來上說,動靜甚微。即便如此,這依然是一部值得說道的電影。
這是一部什么樣的電影,讓導演楊超磨了十多年,讓攝影大師李屏賓出手掌機,讓制片人為一部文藝片下了3500萬血本,讓演慣了文藝片的男主角秦昊也抱怨這是他拍過最苦的電影,讓剪輯剪出100多個版本,讓歐洲三大電影節在今年華語電影全面“弱勢”的局面下唯獨給了這么一部電影獎項的加持。
在藝術上,《長江圖》無疑有它的高度,電影中的長江不止是一條物理上的河流,也是一條時間長河,在時空交錯中,曖昧的女人和晦澀的詩歌串聯起船長秦昊的航程。

影評人水怪的觀后評語,“八零末一代頹喪低落癥候群知識分子的沿江還魂游。詩歌、性、情愛、吊喪包裹著的內心悲滄,在最后一刻依然無以釋懷。舊世界素材群像延伸出這個國家民族的時代蒼涼,而三峽區域的整體失魂與缺席,即是游魂流離失所的現狀,亦是世紀罪證的另一個犯罪現場。罕見的華語獨立電影工業代表作”,也許算是恰當而全面地評述了這部電影。
的確,《長江圖》有著巨大的野心,對于觀眾來說,也有著極為豐富的欣賞維度。故事算得上是撲朔迷離,不看到最后一刻解不開導演到底在繪制一幅怎樣的藍圖,最終地理上的長江和時間里關于長江的記憶在片尾匯合,女人的真相也浮出水面,故事依然不是那么清晰,卻能給人恍如隔世卻醍醐灌頂的恍然。
“長江圖”上走過的地方,事實上是被三峽淹沒和埋葬的城市,這其中現實的關照,但不帶一點說教,只讓人唏噓。攝影的部分,江上氤氳的迷霧,在膠片的質感下呈現出流動的詩歌感,這部很可能是“中國最后一部膠片電影”的畫面的確讓人懷念那久違的視覺記憶。詩歌,或者用看電影的方式閱讀一本詩集,《長江圖》和之前上映的《路邊野餐》都觸及到了將兩者貫通的那道邊界。
影片的制片人王彧,是王超、李楊等第六代導演們都合作過的好搭檔,也曾經與賈樟柯合作過《三峽好人》,這是他又一次拍攝長江。如今他會做不少商業性更強的電影和合拍片項目,但對于楊超,他總是無法拒絕。“《長江圖》完全是個人愛好和幫忙楊超,不隨波逐流,一個導演真正想表達、沒有功利心的時候,我會不計成本的幫他。”
從制片人眼里,看著這部電影誕生的過程,也是看著膠片消亡,看著電影人面對自身創作觀念和觀眾市場的的變化,看著電影技術改朝換代環境變天的一幅大圖景。

【對話】
高成本文藝片致敬膠片情結
澎湃新聞:3500萬元的成本對于一個文藝片很高了,身為制片人為什么會通過這樣的一個預算?
王彧:一開始肯定不可能想到這么高。最早1500萬預算。主要是因為請李屏賓,還有用膠片,這些綜合成本高,制作成本倒不高。
膠片是一開始就確定的介質,對觀眾來說,可能看不出太直觀的區別,但是對我們學院派出身的人來說,我們對膠片還是很有感情,這個情結是繞不過去的。我現在要是看到膠片還是會可高興了呢。
那時候膠片已經在尾聲了,所有洗印各方面的條件有很多限制,加上在長江拍,膠片一批批的托運、洗印,整個消耗的成本特別大。并不是要拿那么多錢拍文藝片,那會死的。
澎湃新聞:電影最初拿到戛納的獎勵已經是十年前,十年里電影經歷了哪些波折?
王彧:其實前六年的時間基本還是導演自己在磨劇本,因為這個電影更偏作者電影,包括中間斷斷續續的看景,又不斷有新的合作伙伴加入進來,但大多數旁人也不太幫得上忙。
確實在這部電影橫跨十年的過程中,很多東西都變了,膠片不能洗了,市場也火了。我差不多跟第六代同齡,經歷了幾個階段。
上世紀90年代我跟賈樟柯合作的時候,還沒有民營公司拍電影,就產生了很多地下的所謂獨立電影。這些人也不是就要游離在體制外去拍東西,但開始有一些獨立的思考,包括接觸西方的流派,接觸先鋒的思想之后,他們要尋求表達。我們在學校學的是模擬技術,結果模擬到數字的轉變那么快,畢業的時候學校學的技術已經過時了。
技術的變化,導致這個片子到拍完,總共有膠片、數字、DV三種介質,我們還要套底片,這個技術很多人已經不會了。

澎湃新聞:市場的變化對這么一個作者電影有什么樣的影響呢?
王彧:2002年民營公司開始冒出來,中國電影和整個中國經濟一起經歷從計劃經濟到市場經濟的轉型,電影的形態變化,娛樂片賀歲片出現,電影往市場化走。我自己也從一開始做很多偏藝術的電影,轉型去做合拍片,楊超也去做了《小英雄雨來》這樣的主旋律的片子,中間大家不但面臨整個電影環境的改變,也面臨很多生活的問題。
經歷了前后十年到前年,我們想著再啟動一輪補拍,決定要把它拍完。中間拍了很多輪,時間跨度太長,甚至根本沒辦法剪輯,中間過程很痛苦。
最終影像和劇本之間有距離,而且中間經過十年這么大的變化,再重新組織這個故事,導演自己的想法也在搖擺變化。我也不斷地跟他說,回到自己最初的想法,因為這種選擇確實很難。
市場當然也有影響,給你的是一個很繁榮的電影市場,這是我們在開始做這部電影的時候根本沒有想到的東西,在剪的過程中多多少少會受到影響,你現在必須要面對觀眾、面對市場,這對創作者來說是很難的兩個方向。我們也嘗試過把它剪得更娛樂化,但是往娛樂化這個方向走整個基調和氣質就不對了。最后套底混錄的時候,剪輯師發現已經剪了一百多稿。剪輯師很痛苦,因為已經不知道前面是什么了。
中間的過程中有圈內的朋友來內部看片,有的很喜歡,有的覺得非常不好,對楊超也是很大的打擊。到最后我強推著他說必須定稿了。我們最后定了一稿,我就讓他不要再想這件事了,都交給我了。我去送影展,我去找渠道,你去寫劇本,你去看景,你去準備你的下一部片子去吧,你必須從這里邊出來了。他必須先跳開一段時間,老沉在里面這么多年,不瘋也要得自閉癥了。

不是文藝片是藝術電影
澎湃新聞:你怎么定位這個影片的類型?它和一般我們看到的文藝片其實也不太一樣。
王彧:這個電影為什么一直沒有確定一個明確的方向,是因為它真的很難被界定。它有時間的變化,有時空的流逝,有魔幻的意味。
這個電影跟五代六代都不一樣,五代是大色塊大時代的表達,六代是小人物在社會中的掙扎和反思。這個電影我到現在都沒法歸類,我們只能說這個電影在用影像講述時間的流逝,其實跟現實中電影拍了那么長時間也是相契合的。
我們不回避它的藝術片屬性,因為它畢竟不是一個商業片。但是我們要區分它和大部分文藝片的區別。因為文藝片大多是低成本,有一個簡單態度的表達,那我們追求的更多的是一種時空上的東西,一種美學觀念的實踐。時間的流逝,三峽、長江代表了中國一種命脈。
它不像大多數文藝片那樣表達的是個體在社會中的表現,這個片子其實在美學上是跟那種文藝片拉開了很大的距離,它是個藝術片,它一定不是個所有人都會喜歡的電影,它會更宏大一些,它會需要一部分人真的花心思去讀解,這個跟主流觀眾的觀影需求和習慣肯定是脫節的。所以我們現在特別希望的是,能有一部分年輕觀眾愿意來讀解這部電影,而不是追捧這部電影。

王彧:一定是的。其實三峽的事,中國的變化,可能是90后已經不能理解的東西,但是這些東西是要有人去思考的。藝術片需要承擔的社會功能,希望是可以啟發人們去思考吧。
早年我曾與賈樟柯拍攝《三峽好人》,你看到那時候沒有淹沒的部分逐漸淹沒,到這個戲(《長江圖》)的時候已經都淹掉了。我們那個船在江上走的時候,底下都是一座座城市,這種感覺是很特別的。最初想做一種倒映的感覺,是眼前的城市和被淹沒的城市的一種呼應。

澎湃新聞:《長江圖》是今年柏林電影節的“獨苗”,后來戛納和威尼斯再也沒有中國電影入圍,它也就成為今年唯一進三大的片子,而且接下來可能會成為今年的“沖奧片”,你覺得在獎項的方面,《長江圖》有哪些氣質是打動西方評審的?
王彧:今年送柏林的時候已經有點晚,趕了個很粗糙的版本,一開始也就是碰碰運氣,但對方很快回復要求更高版本,我就知道差不多了。后來后期也沒做完,也沒有藍光,只交了720P的標清,即便這樣也入選得獎了,說明柏林對這部電影的選擇是很篤定的。因為這個類型的片子這幾年中國電影里根本就沒有。
澎湃新聞:這樣的片子大概票房不會很好,對于導演來說,他的個人表達已經完成,對于制片人來說,這會是一種“失敗”嗎?
王彧:在宣傳引導上,我們希望讓喜歡這個類型的人能夠進電影院看到這個電影,如果真的掛羊頭賣狗肉,讓不喜歡這個類型人的買票來看,他們也是會很痛苦的。他們的追求和我們的表達是碰不到一起去的,這是雙方相互都不對等。
包裝是很多電影要面對的問題。主流觀眾已經是90后了,那你如果不給他們所喜歡的元素,他們就不會去看電影。我們只希望通過我們的傳達,讓想看這類電影的觀眾去看到它。這個電影不可能大賣,但它要找到它的觀眾。我們也不會用我們崇高的藝術性去綁架觀眾,觀眾有選擇的權利。
而且其實片子海外反映和銷售都是比較積極的,回本應該沒問題。





- 報料熱線: 021-962866
- 報料郵箱: news@thepaper.cn
互聯網新聞信息服務許可證:31120170006
增值電信業務經營許可證:滬B2-2017116
? 2014-2025 上海東方報業有限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