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
對話“中國第一大法官”之子梅小璈:東京審判后的父親梅汝璈
約訪梅小璈先生,他在微信中說:“你住在哪里,我過來吧。”
約在北京崇文門地鐵口,我等錯了一個出口,他電話說:“沒事,我馬上走過來。”
其實,64歲的梅小璈這段時間非常忙。因為今年是“東京審判”開庭70周年,各方紀念活動不斷。
70年前的3月20日,他的父親梅汝璈從上海啟程,搭乘美軍飛機前往東京,代表中國擔任遠東國際軍事法庭法官。他原來以為只要幾個月時間,沒想到審判歷時兩年半。
那段歲月,梅汝璈法官經歷座次分歧、量刑爭議等諸多波折。當年,他有一句話流傳甚廣:“如果這些日本戰犯不能被判處死刑,我只能跳海以謝國人。”悲壯之情溢于言表。
最終,11名法官以6:5的微弱多數裁定,判處東條英機、坂垣征四郎、土肥原賢二、松井石根等7名甲級戰犯絞刑,16人被判無期徒刑。
正因如此,后人稱梅汝璈為“中國第一大法官”。“東京審判”成了他人生和事業的巔峰,他的故事也被反復講述。
但很多人不知道的是,梅汝璈從東京歸來之后,這位頂尖法學家的后半生是如何度過的?

歸國:“我們全家住進北京一處平房,據說是杜月笙當年買給孟小冬的。”
高淵:“東京審判”到1948年11月底結束,梅汝璈先生回國后去了哪里?
梅小璈:先到香港躲了一段。那個時候,國民黨政府準備任命他做司法部長,但如果接受任命的話,是一定要去臺灣的,因為當時蔣政權在大陸敗局已定。
我父親沒有接受,躲到香港去了。當時在中共這邊,也有很多朋友在做他的工作,后來到香港住了一段時間,就有中共方面的人員來聯系,準備安排他北上。
高淵:當時有一大批文人都在香港,后來他們分批北上。
梅小璈:對的,還有很多民主黨派人士也在香港。我父親沒有他們那么出名,在國內的政治活動里不是那么活躍的,但也有安排。
據說,我父親在中共人員的安排下化裝成商人,坐一條運煤的船北上。半路到舟山附近,還被國民黨的軍艦截住,要檢查證件。護送我父親的人拿出錢來賄賂軍官,結果軍官把錢拿走了,沒有認真搜查,而且海軍的軍官也不認識梅法官,要認出來的話,也許就抓走了。
高淵:到北京是什么時候?
梅小璈:1949年底吧。
高淵:到了北京以后,擔任什么職務?
梅小璈:當了外交部顧問,后來還當選了全國人大代表。他的工作關系在外交部條約法律司,在那兒上班,沒有什么實質性職務,就是研究一些文件,做點翻譯。
外條法司有個專家室,負責人是國際法的泰斗周鯁生,當過武漢大學校長。后來,“東京審判”中擔任中方顧問組組長的倪征燠先生也從上海調來這里,那時候倪先生所在的東吳大學已經被合并掉了。
高淵:你們全家到了北京住在哪里,是外交部的房子嗎?
梅小璈:我是1952年生在北京,我姐姐梅小侃是1950年生在香港。我父親是一個人先回來,在北京安頓下來之后,再去香港把我母親和姐姐接回來。
我們住的房子好像是外交部跟房管局租的,反正房租交給房管局,就在現在的長安大戲院后面。據說我們住的那個平房,是杜月笙給孟小冬買的房子,后來他們都到香港去了。到了“文革”前,我們搬到建國門外的外交部宿舍,那個時候覺得有暖氣、煤氣,條件真的是挺好的。搬走之后,那個平房空下來,后來變成大雜院了,據說到80年代,杜月笙的后人還來找過這個房子。
高淵:那個平房是個小的四合院嗎?
梅小璈:不是規整的四合院,有西房和北房,東南沒有房間,但上面也是青磚瓦的,中間有一個小庭院,不只我們一家住。
高淵:住的條件在當時還算可以嗎?
梅小璈:我覺得在平房里算可以的。我們一家四口住四五間房,房間不是很規整,但面積不算小,有時候老家來親戚住一下,也不覺得擁擠。
房子里還有西式的衛生間,有一個抽水馬桶。這在50年代很少見,包括一些很好的四合院里面都沒有這個東西。我們邊上院子里的衛生間,還是那種需要淘糞工人來清理的。我記得那時候同學來玩,都對抽水馬桶的水箱很好奇,這個東西怎么會有水下來,特新鮮。
審判:“我父親半開玩笑地說,如果不以‘密蘇里號’簽字順序排,就以法官的體重排。”
高淵:你們祖上有什么背景嗎?
梅小璈:完全沒有。我父親是1904年生在江西南昌縣,祖父稍微有點文化,當時新式小學剛剛出現,祖父沒把父親送私塾,而是送進了城里的小學。
我父親12歲的時候,就考到北京的清華學堂,就是美國人用庚子賠款的一部分建的。那時候,清華學堂是八年制,也沒特別分專業,英語的訓練比較強。大部分學生畢業后都到美國去留學,我父親是1924年去的。

高淵:直接考進了斯坦福大學?
梅小璈:對,他在斯坦福讀了兩年,讀文科基礎。然后1926年到芝加哥大學,讀了兩年就拿到了英美法學博士學位。這個速度應該說是很快的。
高淵:梅先生回來后就一直在大學任教?
梅小璈:他從芝加哥大學畢業后,到歐洲游歷了一番,1929年回國,先后在山西大學、武漢大學、南開大學和復旦大學當法學教授。還長期擔任立法委員,參與過很多法律的制定。抗日戰爭勝利后,要追究日本戰犯的責任,他被任命為中國參加遠東國際軍事法庭的法官。
高淵:這里有個懸案,到底是誰推薦梅先生去擔任這個職務的?
梅小璈:確實有好幾種說法。一種說法是王世杰推薦的。他當過國民政府的外交部長和教育部長,而且也是清華出身,后來留英的。
還有一種說法是向哲浚先生推薦的。向先生比我父親大十來歲,他也是從清華出去的,美國華盛頓大學的法學博士。據說當時中國政府選派向哲浚出任“東京審判”中方法官。但向先生考慮到起訴懲治戰爭罪犯,檢察官的責任可能更為重大,加上年齡等因素,推薦清華學弟我父親出任法官,他自己擔任檢察官一職。
高淵:接到這個任命,你父親覺得意外嗎?
梅小璈:當時我還沒有出生,不是很清楚。其實他就是一個書生,沒在政界做過什么大官,也沒當過哪個地方法院的法官。他的優勢大概就是對英美法律程序比較熟悉,還有就是語言過關吧。但其實當時英文好的人也挺多的,有很多留學回來的。
說實話,我也不知道蔣介石是怎么想的。他是真的重視呢,真的選拔一個人才去,還是走走形式,反正勝敗已分,派個教授去就行了,很難說。

高淵:還有一個爭議,就是庭審法官的座次問題,10年前拍的電影《東京審判》就突出渲染了這一細節。大多數人都說,梅先生對此據理力爭,體現了偉大的愛國情懷。但也有人說他是小題大做,甚至以退出為要挾,是為民族立場而犧牲法律立場,這個過程究竟是怎樣的?
梅小璈:我父親自己專門寫過這個過程。一開始,各國法官對座次沒太當回事,我父親認為就是按“密蘇里號”上受降時簽字的次序來,是:美中英蘇澳……多數法官都贊同。
但來自澳大利亞的庭長卻不喜歡這個安排,他想讓跟他親近的英美法官坐在他左右手,他提議以聯合國安理會五國來排,就是美英蘇中法。但馬上有人提出,五國應該按英文字母排,中國應該在第一個。
接下來的討論就亂了。有人說應該按法官資歷排,有人說可以完全按英文字母排。我父親半開玩笑地說,如果不以“密蘇里號”簽字順序排,就以法官的體重排,我們中國可以換一個比我胖的法官來。
第二天開庭預演,庭長自行宣布座次為:美英中蘇法加……并說已征得盟軍最高統帥同意。我父親憤然離席,回到他的辦公室脫下法袍。同時,加拿大法官也提出抗議。庭長來跟我父親說,今天預演先這樣,明天正式開庭再說。我父親當即表示他將辭職,讓政府另派法官。
如果這樣的話,第二天的首次正式開庭勢必延期,必然造成世界影響,這是誰都負不了責的。這樣,庭長終于表示,就按多數意見,按照受降簽字次序來排座位。
高淵:你怎么看你父親的座次之爭?
梅小璈:當時的狀況是,國際輿論都說中國是“假強”,實力非常有限。像美蘇英等強國,內心深處是不太看得起中國人的。正是因為處于這樣的地位,我父親就會特別敏感,稍微覺得自己國家的權益受到了損害,就會有比較激烈的反應。
但是,他們這11位法官都受過高等教育,而且都做法務工作,都有一套詞令,見面很客氣。我父親在日記里也寫了,說中國鬧饑荒、打內戰啊,他覺得有點不太好意思,因為當時不管是戰勝國還是戰敗國,都在恢復經濟建設,為醫治戰爭創傷而努力。
他說,人家表面上客客氣氣,教養都很好,私下還不知道要如何議論我的祖國。所以他會這么敏感,這也是人之常情吧。
高淵:還有一個疑問是,最后的判決是如何達成的?據說,澳大利亞庭長主張仿效當年處置拿破侖的辦法,把日本戰犯流放無人海島。而印度法官帕爾主張無罪釋放,由于這個動議,帕爾成為現在日本靖國神社中唯一供奉的外國人。
梅小璈:我父親一直有記日記的習慣,關于“東京審判”的日記,現在保存下來的就是他初到東京的50多天,他后面還有一行字叫“以下轉入另冊”,但這個另冊哪兒去了誰也不知道。
其中最可惜的,就是關于定罪量刑那一部分沒有了。因為這個程序中,檢察官是不能參加的,就是法官們的秘密會議。從現在的資料看,庭審記錄很詳細,但法官會議的記錄沒有,那時候好像也不錄音。當時,除了庭長和十個法官參加,另外有一個翻譯,因為蘇聯法官柴揚諾夫不懂英文,他必須帶個翻譯,所以一共12個人參加。
我父親是堅決要求判處戰犯死刑的,因為中國人受到的迫害太深了。在他的堅持下,最終法庭判處東條英機、土肥原賢二等7人絞刑,16人無期徒刑。但除了第一批受審的之外,其他在押的戰犯后來都被稀里糊涂放掉了。
57年:“好像家里電話機沒有了,其他的物質生活我沒感覺到特別的差別。”
高淵:1957年的時候,梅先生為什么會被打成“右派”?
梅小璈:和當時很多人一樣,他也是因為開座談會的時候提了點意見。一開始是響應號召,幫助黨整風,但后來風向變了。當時好像有人跟他打過招呼,說你自己出來做點檢查,或許可以不劃“右派”,多少對我父親有點保護的意思。
但我父親的性格比較倔強,他認為是響應號召提意見,而且也不認為他的觀點有什么錯,這樣就互相下不來臺。那時候外事口的領導閻寶航還為我父親說話,他們是好朋友,結果閻寶航也受了批評,被說是“溫情主義”。
高淵:你父親在座談會上主要提了什么意見?
梅小璈:他主要說了三點吧。一是對待蘇聯專家的問題。他說有的地方把奉蘇聯專家為神明,這是崇洋媚外的另一種表現。
二是關于一些具體制度的缺陷。他說像劉青山、張子善那樣的貪污案,這兩人的職務不是很高,但貪污的數量卻很大,那就是在財務審批制度上本身有缺陷,而不能簡單地說是個人品質問題。
三是有些宣傳不實。他說經濟建設的宣傳中不實的成分很多,很多是打腫臉充胖子,有的是做戲、表演,這種情況應該警惕和制止。
高淵:當時你才5歲吧,父親被劃為“右派”后,感覺家里有什么變化嗎?
梅小璈:我很小,看不太出來,好像家里電話機沒有了,其他的物質生活我沒感覺到特別的差別。
我父親工資級別降了一點,原來是8級,每月大概200多塊,當時算很高了。但1957年以后,好像降到11級,后來又提了1級,那以后一直是10級干部。解放后,我母親沒有出去工作,全家就靠我父親的收入,當時我也不知道父親的工資降了。
那時候,因為受周恩來和陳毅的影響,外交部的小氛圍還不錯,像我父親那樣的老專家還能研究和翻譯點東西,周恩來一直禮遇尊重這些舊社會過來的老專家 。

高淵:當時你家里生活得怎么樣?
梅小璈:我感受最深的是,到了1959年我上小學了,開學不久,同學們很愛上的體育課就取消了。本來早上8點鐘上課,也被推遲到9點以后了,下午有的時候干脆放假。街道上根據醫院證明能領幾勺豆漿,鄰居們的生活顯得很拮據。
我家生活也挺困難的,因為副食品供應都要靠供貨證,糧食的質量也明顯下降,大米里面沙子很多,在煮飯前要仔細挑。但出現這種情況的,絕對不是我一家,處境不如我們家的太多了。
高淵:劃為“右派”以后,你父親還繼續上班嗎?
梅小璈:他還在原來的條法司,并沒有下放。后來“文革”快開始了,外交部里面也鬧得很厲害,不少老干部、老專家被不同的造反派挾持利用,我父親反倒沒人管了。
新居:“那次搬家非常及時,如果不搬走的話,肯定受的罪要多得多。”
高淵:1966年之后,梅先生的狀況怎么樣?
梅小璈:有件事挺幸運的。那是1965年,就是“文革”爆發的前一年,我們搬了個家。從原來那個平房搬到了建國門外的外交部宿舍。后來發現,這次搬家非常及時。如果我們還住在胡同里面的話,居委會、派出所都知道哪家成分不好,紅衛兵肯定會來沖擊。
搬到外交部宿舍以后,那里也會有抄家,但都是外交部的造反派來抄,沖擊的烈度比胡同里要輕得多了。如果不搬走的話,肯定受的罪要多得多。
現在開玩笑說,我們那時候遇到的抄家還算文明,因為沒有破壞生活用品,就是拿走了父親的手稿。當時,關于“東京審判”的回憶錄,他只寫了一半。除了手稿,還有一些資料、照片、便條、筆記什么的,都被拿走了。
高淵:這些東西后來還要得回來嗎?
梅小璈:后來我父親想了個辦法,他自己去部里說,需要拿回一些材料,他能更深刻地自我批判。這樣就拿回了一部分,都堆在家里。他去世以后,我們整理時發現一個紙包,是用紙繩子捆著的,很整齊的一包,打開一看都是那種400格的稿紙,抄得整整齊齊,就是這部回憶錄的前半部。
那時候我媽媽還在世,她一看就說這個東西找到了,下半部本來你爸還想接著寫下去,但“文革”開始就沒有寫成。后來法律出版社不知道怎么聽說了,說就算只有半部我們也要出版。我就拿給倪征燠先生看,請倪先生寫了序,后來找到北京大學王鐵崖教授,請他也寫了一個序。
高淵:1965年搬進去的外交部宿舍,總體條件怎么樣?
梅小璈:那地方在建國門外,就在長安街的延長線上,是新式五層樓房,我們家住在三樓。有煤氣、暖氣,有衛生設備,我母親覺得真是方便,不用弄煤球爐子了。那時候,北京的管道煤氣很少,我父母挺知足。
高淵:住得還算舒服?
梅小璈:雖然沒有電梯,房子的格局也比較老舊,但建造的質量不錯,外觀很樸素,那時候也不講裝修。
房子沒有廳,就是一個窄窄的過道,有三間房,一間比較大,一間小一點,還有一間特別小,另外就是一個廚房,一個小的衛生間。吃飯就擠在過道里,也能坐得下。

高淵:這套房子你們住到什么時候?
梅小璈:一直住到母親去世,2005年。這個房子還在,出租了,那地方現在是CBD,中央商務區。講拆遷講了十來年了,來過四批開發商,他們都望而生畏,拆遷成本太高了。
謝世:“他和所有以天下為己任的知識分子一樣,一生中始終沒有停止思考和抗爭。”
高淵:最近又再版了梅先生在“東京審判”期間的日記,這是什么時候發現的呢?
梅小璈:這也是后來整理他遺物的時候,偶然發現的。我記得是1969年的冬天,我從內蒙古插隊的地方回來探親,全家準備都去干校。當時,外交部里面抄家的物資也沒人管了,是誰家的東西誰家領走。我又去拿回了一大包東西,再過了好幾年,我父親去世以后,才發現那個日記本的。
高淵:當時發現的時候,就只有這一本日記?
梅小璈:對,據我母親回憶,其實我父親的日記是記全的,很可能抄家的時候被拿走了,然后就遺失了。還有一種可能是,搞運動的時候,他會不會自己銷毀了,這也很難說。
高淵:你父親一直記日記嗎?
梅小璈:他寫是寫的,但后來的日記,沒有像“東京審判”期間寫得那么認真,篇幅也沒那么長。
高淵:梅先生在法律這方面的專長,后來有沒有發揮的余地?
梅小璈:他在50年代初期的時候,有過幾次出國開會,主要是去蘇聯東歐。后來有一年,遇到中國和巴西的貿易摩擦,他在《人民日報》發表文章,認為巴西方面指責中國外貿人員的理由不成立。另外,還在《世界知識》之類的刊物寫過一些文章,主要都是關于國際法,也做一些翻譯工作。
總的來說,外交部的風氣還是重視業務的,這是周恩來、陳毅打下的基礎。1971年中國恢復在聯合國的合法席位后,有一個航空法方面的英文文本,部里也請我父親幫著看一看。應該說,就算是“文革”期間,我父親在業務上還有零星的發揮空間。他就像一名技術專家,這種人是不太容易被打倒的。
高淵:你父親的身體是從什么時候開始出問題的?
梅小璈:“文革”開始后,他的身體就明顯不太行了,經常要跑醫院。那時候心情不太好,總是聽說哪個老朋友被抓起來了,哪個老朋友自殺了。他給周恩來寫過信,對造反派奪權、火燒英國代辦處等,他認為很不好,很憂慮。
高淵:他主要是什么病?
梅小璈:他是心臟病和高血壓,就是心腦血管的那些病。到了1972年秋天,突然偏癱了,送進醫院就沒能出來,1973年4月就去世了。
在那之前已經住過好幾次醫院,那時候我和我姐姐都在插隊,多半時間不在北京,當中我還回來過一次,就是因為他住院。
高淵:他有什么愛好嗎?
梅小璈:就是聽聽京戲。“東京審判”期間的日記里,他說每天打太極拳,后來我印象中住在平房里的那幾年他還打,但后來處境不好了,似乎就不打了。
高淵:在你印象當中,你父親為人處世的性格是怎么樣的?
梅小璈:他有很倔強的一面,但平時特別溫和。按外交部一位老同事的回憶,說我父親性情溫和,但就是喜歡堅持一點東西,跟你硬到底。
高淵:在你們姐弟倆眼中,他屬于嚴父還是慈父?
梅小璈:他對我們的事干預得不太多,所以說不上嚴,也說不上慈。我們小時候學習不能說特別好,但也沒讓老人操多少心。
另外,他有悲觀的一面,也有樂觀的一面。我們讀到初中,就遇到“文革”停課了,他跟我母親講,兩個孩子雖說都只讀到初中,但到鄉下插隊,認幾個字也夠了,將來還可以邊工作邊學習,遲早國家還會用人的。
高淵:很多人都說梅先生是“中國第一大法官”,在你的心目中,他是個怎樣的人?
梅小璈:他和所有以天下為己任的知識分子一樣,一生中始終沒有停止思考和抗爭。“東京審判”是他人生和事業的巔峰,他盡了中國法官應盡的職責。
我父親有句話:“我不是復仇主義者,我無意于把日本帝國主義者欠下我們的血債寫在日本人民賬上。但是,我相信,忘記過去的苦難可能招致未來的災禍。”
父親已經離開我們43年了,讓我們欣慰的是,對“東京審判”的研究正在深入開展。也許,這多少能夠彌補我父親寫作中斷、資料丟失的巨大遺憾吧。
(原標題:《問答梅小璈:“東京審判”之后的父親梅汝璈》)





- 報料熱線: 021-962866
- 報料郵箱: news@thepaper.cn
互聯網新聞信息服務許可證:31120170006
增值電信業務經營許可證:滬B2-2017116
? 2014-2025 上海東方報業有限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