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娛評|烏鴉落煤堆,誰別嫌誰黑

已經決口不提自己是“非著名相聲演員”的郭德綱開始拿出行業領袖、“一代宗師”的派頭搞舊時代的那一套了。
雖說不是他第一天嚷著清理門戶,但畢竟一個巴掌拍不響,曹云金發出六七千字的長文回應,響聲這才真正地大起來。
德云社的門戶風波大有民國時期章太炎與俞樾、周作人與章太炎連環發表《謝本師》的遺風,行文層次都是一樣的:
首先,感謝老師對我的栽培;其次,歷數老師的罪狀;再次,表明自己的立場;最后,恩斷義絕,就此別過。

與民國文人不同的是,當代藝人被關注的程度更高、文化程度更低,原本“灰頭土臉”混到現在“有頭有臉”也是不容易,飯碗都是觀眾捧起來的,觀眾想聽個動靜、看個樂呵,也不會硬端著,拉得下臉來下場撕扯,那些章太炎、周作人們礙于顏面和身份不敢說、不能說的,相聲藝人都敢說。
舊時文人好歹還拿情懷和道路問題搪塞一下,郭德綱和同門、徒弟們直言不諱地談錢,談得坦蕩、談得直率。倒不是說現代曲藝人就一定比舊時文人俗,時代不同了,現在斷人財路無異于取人性命,命都不一定保得住,光留著一張臉有什么用啊?
可話說回來,曲藝行當里“臉”是最重要的,郭德綱在美國哥倫比亞大學做講座時自己說的,曲藝行不像戲曲,要一板一眼地學,誰學得最像誰紅,說相聲的誰學得最像誰死。觀眾認的就是臉,就有那種幸運兒,不用說,不用逗,往臺上一站,觀眾光看著他的臉就樂,整容是整不出這種效果的。所以說相聲的臉在整個演藝圈里真實的程度最高,又最假,觀眾看到都是表演者人格,和真實的表演者是截然不同的。
利益面前,人會放棄表演,變得純粹,純粹到跟非洲草原上的肉食動物差不多,平時看上去都是嬌憨可愛的大貓,搶食的時候就會露出獠牙和利爪,同處于食物鏈的一環,遠廟堂的江湖猶如荒野,荒原之上,爭食搶地盤,沒有基本法可言,沒人會將獅子搶走豹子的獵物視作一種江湖正義。
德云社門戶風波也是同理,烏鴉落在煤堆上,誰也沒資格嫌棄誰黑。誰的相聲包袱抖得利索、樂子多,就聽誰的,觀眾無需站隊。

這場風波中比較有趣的一個地方在于,郭德綱一方面創制了一種類似舊時代里門派規矩一樣的東西,一方面又在內部按照現代社會的邏輯做出了契約制度的安排,兩方面互相沖突,讓曬出的家譜門規像個“面子工程”,不是德云社的面子,而是郭德綱的面子。
通過手撕自己的老師、前輩、同輩、后輩,手撕體制內的曲藝家協會和體制外的其他相聲團體,郭德綱試圖在曲藝的小圈子里建立起一種面子機制。等級秩序是這種機制形成的基礎,處于最高位次上的支配者通過自身垂范和行為只是為整個機制中的人定下基調,這就是郭德綱身體力行的德云社門規。
在這種江湖氣息濃重的面子機制中,處于最高位的郭德綱要通過支配他人彰顯自身的權威,對于機制的挑戰者則會施予羞辱性懲罰,這種羞辱是帶有報復性的、日常性的、競爭性的羞辱。
最后一種羞辱本該是江湖人士應該避免的,圈子就這么大,為了交往的秩序以及維持表面的和諧,總要給對方留些臉面。奈何經濟不景氣,錢不好賺,狼多肉少,為了爬上江湖權威機制的最頂端,獲取對對方的支配優勢,扯下自己的臉踩著對方的臉登高冒險也是值得的。
可面子機制建成又能怎樣呢?日本落語的式微就很好地說明了這種機制并不會為這門藝術和這個行業帶來良性的發展。日本整個社會的尊卑等級秩序都相對更加嚴格,小團體內更是如此,落語表演要在競爭的同時顧及師長的面子、保持對掌握主導權的落語協會的尊重。不尊重師長和協會,不僅無法在行業內出人頭地,可能連這碗飯都端不起來。最終的結果怎樣呢?行業后繼無人,缺乏創新,整體走向衰敗。
民間藝術不像商品制造,壟斷必將取代自由競爭,曲藝復興不過這幾年的事,在此之前,是“官方相聲”的壟斷時代,那也是相聲最無聊的時代,但愿這樣的時代不會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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