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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像上海藝博會|劉香成談攝影、收藏和上海精神
【編者按】
第七屆影像上海藝術博覽會2021年11月3日在上海展覽中心開幕。受主辦方委托,上海攝影藝術中?創始?、著名攝影家劉香成先生、上海攝影藝術中?藝術總監凱倫·史密斯(Smith Karen)女士在博覽會上共同策劃“上海世紀:上海精神”的展覽。該展覽以二人于2010年出版的圖書《上海:一座偉大城市的肖像》為基礎,通過三十二位本土和國際攝影師的創作,追蹤上海近三十年不斷變化的社會環境以及城市景觀。展覽前夕,澎湃新聞記者在上海對劉香成先生進行了采訪。

2021年11月1日晚,正在布展中的上海展覽中心。 澎湃新聞實習生 馮銳 圖
澎湃新聞:本次展覽名字為“上海世紀:上海精神”,您認為上海精神是什么?
劉香成:我給你講個故事。1977年我第一次來到上海,跟一個文字記者到了外灘去看一個英國銀行家,他是70年代渣打銀行的駐滬代表。我們過去一看嚇了一跳,辦公室黑黑的,也沒有什么燈,只有一個老外坐在那里。他起來跟我們說話,沒有翻譯,也沒有秘書。我記得,他跟我說:“很不簡單,在當時那個情況下,中國的銀行的付款也從來都沒有斷過,他們付錢還是準時的?!?/p>
還有一次,大概是晚上7點鐘的時候,到處都是黑黑的,突然間我走到一個地方,那里聚集了大概有一兩百個人,每個人拿著一個小板凳在看9寸的電視機(里播放的節目)。

攝影師周海嬰(坐在樹上戴眼鏡者)與同行的打扮新潮的朋友們。優雅的旗袍和牛津厚底皮鞋是當時上海最流行的服飾風格。緊挨著周海嬰站著的,是他的妻子馬新云,鄰居和朋友分立兩側。 ?周海嬰
上海是中國近現代最早跟四海通商的地方,雖然那個時候寧波、漢口也有外國人,但它的規模是完全不一樣的,國際間做事情的方式、方法沉淀了好多代人。并且,在上海你能看到英國最好的東西、美國最好的東西。上海人也會去找最好的東西,因為他已經什么都看過了。而其他好多國家的地方,社會上要么是法國的東西,要么是美國的東西,你只能看到一種東西,但上海人看的可多了。上海這種國際化的沉淀是完全超過香港的,哪怕香港早年的發展也是上海人帶過去的。
我在上海居住了7年的時間,住在以前的法租界。散步的時候會發現一些我很熟悉的東西,葡萄牙式的,這是當年最好的東西,西班牙的,也是最好的東西,所以以前那個年代,這些西方國家還是把最好的、最時髦的東西拿到上海來的。我不認為它們是有意這樣做的。但現在你去曼谷、新加坡,他們沒有這么豐富,看見從19世紀到20世紀最優秀的東西。這些東西在這里落地,跟上海當時的情況有直接的關系,所以,所謂上海精神就是要追求最好的東西。
最近幾年,有些從北京來的朋友會說,上海的藝術怎么發展得這么快。上海現在有198個美術館,這個數量是超出想象的。為什么?因為政府一旦覺得一個城市工業化以后,就要有一個文化層面的東西。世界發達城市有什么東西,上海就要有這個東西。倫敦有一個South Bank(南岸位于倫敦滑鐵盧的一個區域,該區域因其文化場所而著名),紐約也有一個叫做Museum Mile(博物館大道),一公里都是美術館,所以上海也在西岸搞了一個Museum Mile。市民要看藝術,過藝術生活的話,在那里可以吃吃喝喝,騎車散步,從一個美術館到另一個美術館。上海的發展,關鍵就在于策劃能力,如果沒有這種思維的話,就沒有這套東西,所以上海精神就是要求什么事都是最好的。

1981年春天,上海,一群年輕人在公園湖邊合影,當時年輕人已脫下了藍綠滌卡中山裝,穿起化纖類、的確良面料的服裝,各種顏色的針織衫開始流行。 ?陸杰
澎湃新聞:回到展覽本身,“上海世紀:上海精神”會展出多少作品,您作為策劃人如何選圖?
劉香成:20-30張作品。我在選擇這個展覽圖片的時候,首先考慮場地面積。比如一本書是200頁還是500頁,這指導了你怎么說故事。過去美聯社發稿,一篇正式的文章可能是1300-1500個字,現在越來越壓縮,變成了600個字,這對寫文字的人是一個考驗,對拍攝圖片的人也是一個考驗。因為你說故事要說的更精準,你過去可能用5張圖片來說事情的話,你現在只有一張。
所以,當我們了解到這個展區的時候,首先就做了一個決定——展覽館這么大,人流的速度會比一個小小的博物館要快得多,如果在一個博物館里的話,你可以走近一點去看一張5×7英寸的圖片,但是在這么一個大的地方,人是趕場的,所以,掌握了人流的速度這個規律和場地大小后,我找到一個方向——圖片相對要做的大。但是,圖片如果選擇放大的話,數量就少了。我選擇寧可數量要少一點,這其實跟抓眼球辦報沒有什么區別。
英國太陽報有時候一個標題就兩個字,drop debt(減債),但它做的很大。所以,在這種很繁忙的場地做展覽,圖片小的話是撐不住的。在這個基礎上,作為拍攝紀實攝影的人,我覺得我應該通過攝影語言來把歷史發展過程呈現出來,因此,我選擇了講述上海的過去、發展初期以及后來變化階段的照片,其次,我主動提出,要把這種上海的當代性,人們對物質生活的追求也連接在這里。
外灘,上海,2008 ?鄭知淵
澎湃新聞:您本人在這次展覽中有照片展出嗎?
劉香成: 每年保時捷的公關公司都會來找我做一些攝影的東西,我想,photo上海這個展覽是在上海,所以我想突出上海的當代性。保時捷作為photo上海最重要的贊助商,我發現到最后他們都是回到介紹自己的車上面,所以這次我沒有通過公關公司,而是直接與photo上海的組織者以及保時捷進行溝通,他們專門委托我去創作一張作品,但是創作的意思與起源是來自于我。

2021年,上海,演員楊采鈺在豪華車中。?劉香成
在美國, 50歲以上的人才買得起911這樣的車,而在中國,我看到他們30歲多人就已經要買911了,我很想把這種當代感在一個畫面上表現出來。為了這張圖片,我在浦東陸家嘴和浦西這邊轉了大概6個禮拜,我很想找到這樣一個畫面:行人、車與年輕人臉部的語言和他們態度。上海的當代性表現在浦東開放三十周年,現在的陸家嘴已經是上海的一個地標,但是地標與人和車是什么關系,人的臉部表情又是怎么樣的,我想去拍這個東西。
所以,我在上班下班最多的馬路、斑馬線那里,在不同的時間段里觀察它的光線。試拍幾張后發現,因為疫情每個人都戴著口罩,看不到臉孔的表情。他上班下班高興或者不高興,我都看不到,這讓我感到壓力很大。
通過這個項目的拍攝,我對上海的交通基本上也有了一個初步的認識。好多地方我都去看過,淮海中路那里有一個路口,我覺得都不靈,最后找到乍浦路,因為從橋邊看過去就是陸家嘴。然后,我的考慮是太陽剛起來的時候,光線照在陸家嘴上面,保時捷的車剛好走到我要的位置,但是又不能超出,也不能太慢。我們在那里繞了幾次,拍下了這張照片。我希望從畫面本身是一個耐看的圖片,而它又可以將你帶到另外一個思想的空間里面去。
澎湃新聞:一般媒體將您定位在新聞記者這一身份,我覺得您似乎更應歸屬于紀實攝影師這個范疇,它涉獵的范圍,影像表達的手法更加寬泛多元,但是對于這樣的商業委托拍攝,會不會擔心外界某些評價?
劉香成:馬格南從剛進來的會員到最好的攝影師,他們都會接受商業的委托拍攝。我們經常被灌輸一個道理,好像我是從事某一方面攝影,所以其他的攝影不能碰,這個東西在中國特別嚴重。比如理查德·阿維頓(Richard Avedon),他拍的模特兒和大象照片很著名,他之前是UPI國際合眾社的記者,他從拍攝新聞到他轉型,突然間想到,我為什么不能把模特帶到馬路上來拍攝。當時他在做的時候是一件很新的事情。
而我們的教育里面會把很多東西拆得很細,規定你是從事這個東西的,他是從事那個東西的。所以我就跟人家說,上海攝影藝術中心要鼓勵一種新的對話:攝影它是一種語言,這種語言用在這方面跟用在另外一個方面的時候,它是互相影響的,不要去劃一個小框框,我覺得這種思想會使我們越走越窄。
澎湃新聞:您在中國生活、工作很多年,就您的觀察,如何看待目前中國攝影的發展?
劉香成:藝術要真正找到與時俱進、找到當代性,這個東西是可遇不可說的,畫面上要么就有那個東西,要么就沒有。包括攝影師在作品里如何釋放本人的情感,如何看待不同人之間的關系,這套東西如果不發自內心的話,你去學亨利·卡蒂埃-布列松(HENRI CARTIER-BRESSON)是很難學的。
中國攝影的發展,我最大的體會就是,這么多攝影師都看到那個時代,但當他們拿起相機的時候,他總是有很多自審、自我約束。要記得,你按下快門正是因為你感覺到了這個東西的存在。這個東西很奧妙,但是你就是找不到,不僅在一個人身上找不到,而是在一代人身上也找不到,那么這個時候,你就要從別的地方去找這個原因了。

1996年,上海,模特姚書軼在鬧市中展示迪奧禮服,很快便吸引了路人好奇的目光。 ?劉香成
澎湃新聞:上海出現越來越多的藝術空間,攝影作為藝術的一種,對攝影收藏您有什么建議與大家分享?
劉香成:今后幾年我覺得會很嚴峻,總體的政治氣候、地域政治影響到很多,民間的交流會受影響。6年前或者7年前第一屆上海影像藝術博覽會的時候,坦率地說,很多國外畫廊也不知道拿什么東西去上海,他們不知道中國人會收藏什么,會買什么樣攝影作品。一直到的第3屆第4屆,他們還在學習中國人的趣味在哪里,在搞不清楚的時候,他們就給你著名的美女,你會發現很多Marilyn Monroe(瑪麗蓮·夢露)這種攝影作品,因為這個東西他認為在西方很多人買,中國人也肯定知道這個演員,所以出現很多這類攝影作品。
他們一直在調整了解中國人到底想什么,然后中國的圖片收藏市場本身也在剛剛萌芽,真正的收藏家不多,但我一直跟他們說,你們千萬不要低估中國。1978年召開十一屆三中全會,我那個時候也在北京,親眼目睹這40年來巨大的變化。

2018年11月,上海,大都會之夜。 ?徐昕
澎湃新聞:攝影作品有很強的復制性,這是不是藏家在某些時刻做出決斷會有一些顧慮?
劉香成:呃,畫廊有沒有紀律跟攝影家合作,是不是說好(作品限定)4個版就是4個版,8個版就是8版,50個版就是50個版。布列松的作品是沒有限量,那是因為在上世紀50年代,人們還沒有攝影版數的概念,這要到1970年代美國攝影市場逐漸成熟,才漸漸形成一個版數的約定。布列松的東西是貴,但是是逐漸貴,它不像現在中國那種(一上來定價就貴),你懂我意思吧?我的觀察是,中國有些畫廊和攝影家雙方對市場并不了解,存在一些盲區。比如,他們可能覺得作品定價太低自己身價會被輕視了,但是我也看到好的跡象,他們雙方正在合力形成符合中國攝影作品收藏市場的規則出來,路還很長。
另外,我說的紀律是,8張的話你不知道他簽了80張還是180張,你又不知道,所以這是影響收藏的一個原因;第二,中國自己產生的攝影家夠不夠?中國攝影家很多,15 、20年后,你會看到哪幾個人能真正生存下來,有些人他時髦幾年就沒了。搞收藏的人最忌諱就是這個東西,要了解他的創作生命、創作內容有沒有可持續性,這一點很重要,因為在中國,有時候追風中的速度比其他的社會都要快,一下子說我不搞藝術了,你以為搞藝術攝影這么容易嗎?
【特別提醒】
觀展須知:應上海市政府防疫工作的最新要求,為保證您有一個健康安全的觀展環境,所有觀眾須持有48小時內的有效核酸陰性檢測證明方可入場。提前注冊好邀請函,入場前準備好14天行程碼及健康碼,配合做好體溫檢測工作,全程佩戴口罩。祝您觀展愉快。
展覽名稱:《上海世紀:上海精神》
展出時間:11月3日-11月6日(公眾日為:11月5日14:00-21:00;11月6日11:00-18:00)
展出地點:上海市靜安區延安中路1000號,上海展覽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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