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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當年丨《我的團長我的團》,比《士兵突擊》更值得被銘記
2006年,一部被認為極有可能成為炮灰的電視劇悄然播出。就在眾人對該劇不抱什么期待時,沒想到它居然從一眾婆媳劇中殺了出來,成為當年的現象級作品。
沒錯,就是那部轟動一時的《士兵突擊》。

今年是2016年,距離該劇播出整整十年。
十年來,對這部劇的討論始終沒有停息,各大網站在今年也都紛紛推出十周年紀念文章。
這樣的盛況,在軍旅題材電視劇中,只此一家。
但觀眾也許已經忘記,《士兵突擊》播出兩年后,由其原班人馬共同打造的另一部戰爭劇《我的團長我的團》開始籌備。
2009年,這部被寄予厚望的電視劇終于開播。評價卻毀譽參半,最終慘淡收場。很長一段時間內,它都消失在公眾的視線中。
然而在一些劇迷心中,這部劇無論是精湛的表演還是生動的人物,抑或是深刻的思想,都超越了《士兵突擊》,成為他們心中的No.1。
這部劇不受大家關注是有其本身原因的。
但隨著時間流逝,大浪淘沙,該劇必將回歸其應有的位置,成為戰爭劇史上一座移不開的豐碑。

一 、從蘭曉龍躺在墓碑旁的那個下午說起
《我的團長我的團》這部劇的“靈魂人物”,不是主演段奕宏、張譯、張國強,也不是執導《激情燃燒的歲月》和《士兵突擊》的導演康洪雷,而是那個沒有跟組宣傳,寫完劇后生了一場大病的編劇——蘭曉龍。
蘭曉龍1973年生于湖南邵陽。與他合作過《生死線》的孔笙導演曾說過:“我接觸過兩個湖南編劇,一個是蘭曉龍,一個是劉和平,湖南人身上敢闖、敢擔、敢干的特點,在他倆身上都淋漓盡致地體現了出來。”
孔笙導演說的這兩位編劇,是國產電視劇編劇中的兩尊大神,每一尊出山都會引起巨大關注。
而他們的共同點也極多,比如文化底蘊深厚。
劉和平是國內寫歷史劇的好手,文化底蘊自不必說。
蘭曉龍卻不是傳統意義上的“好學生”。畢業于中戲的他,并非打小就立志進軍影視圈、寫出好作品,而是像《我的團長我的團》里面的那些小人物一樣,誤打誤撞、無可奈何地選擇了這條路。
這是一個特別實誠的人,在接受訪談時,他曾直言不諱地說:“誰會主動去漂呢?因為考不上學唄。我成績差得要命,因為藝術類院校相對來說文化分數線要低一些,所以才去考這個。按正經錄取,我是絕對考不上的。我高中能拿到畢業證,我們老師都非常欣慰。”

蘭曉龍的母親是醫科學校老師。由于成績不好,蘭曉龍原本打算安安穩穩地在母親學校的門診部抓藥過一輩子,沒想到母親學校的圖書館,改變了他的一生。

過去十多年中,從未認真看過什么書的蘭曉龍,把圖書館里的書借來一鼓作氣地看完了,成了身邊朋友中閱讀量最大的那個。
郭沫若、老舍、曹禺、莎士比亞、尤金·奧尼爾等,這些劇作家的書他都如數家珍。正是這段閱讀經歷,讓他肚子里的墨水越來越多。
從《士兵突擊》、《我的團長我的團》和《生死線》中不難看出,蘭曉龍對文字的敏銳度極高、極準,這和童年時代受到的潛移默化的熏陶是分不開的。
正因如此,這個絲毫不隱瞞自己過去的實誠人一路走來,先是在業內口碑慢慢提高,再是《士兵突擊》一舉突擊,進入公眾視野。
蘭曉龍的直言不諱處處可見。
一次接受媒體訪談時,主持人問他對康洪雷導演的其他電視劇有何看法,他直言自己沒看過:“我了解他人就好了,為什么要了解他以前的作品?我又不給他投資。我想我和老康做戲的原動力都是我們覺得很多東西是值得敬重的,我們想把這些告訴別人。”
敬重,就是這樣的敬重,誕生了《我的團長我的團》。
《士兵突擊》成功后,很多人都期待著原班人馬再度合作。
2007年,蘭曉龍和康洪雷來到位于滇緬邊境的松山。在山上,蘭曉龍發現了一座無名墓碑。打聽后才知道,這兒是中國遠征軍參加松山戰役的遺址,山下埋葬著八千人的骸骨。
松山戰役也叫“松山血戰”。戰爭期間,日軍傷亡1250人,國軍傷亡7763人,極其慘烈。

這時蘭曉龍找了一個樹叢,直接往后一躺,雙手緊扣,閉著眼睛,周遭特別安靜,只有康洪雷以煙代香坐在墓碑旁看著他。
而蘭曉龍在沉思……不,不是沉思。
后來蘭曉龍自己說,他也不知道那時他在想什么,非常混亂、非常復雜的情緒,根本無法用一兩個詞來概括。
就在那一刻,蘭曉龍知道自己要寫一個什么樣的劇本了。他希望寫出來的劇可以讓觀眾看完后,有他在樹叢中躺下閉目時腦子里那糟糕的感受。

于是,《我的團長我的團》誕生了。
二、我想讓事情是它本來該有的樣子
按照一般的說法,這樣一部拍中國遠征軍的電視劇,是“致敬遠征軍老兵”,給那些已經犧牲的戰士告慰的。
但口直心快的蘭曉龍直接否定了這一說法,他說自己不知道這個世界上有沒有靈魂,這部戲是他寫給活著的人看的關于死者的戲。

因為是寫給活人看的關于死者的戲,那么就必然會有一個問題:給活人看死者的什么?
是死者的生平嗎?還是死者的生活?
蘭曉龍想到最后,得出的答案是:死者值得我們敬重的東西,對生命的愛。是死亡、生活、愛情,也是蘭曉龍在這部戲里最初的主題。
因此,這部戲里的人、地方、戰爭都是假的,虛構的。它以歷史上遠征軍中最慘烈的松山戰役為原型,步入了另一個時空。
然后褪去影視劇的外表,人們會發現,劇中人物的情感、時代的精神以及世界的本質都是真實的。用心體會,就能感覺到蘭曉龍那個下午的感受,就能知道事情本來的樣子。
劇中男主龍文章(段奕宏飾)說:“我想讓事情是它本來該有的那個樣子。”這句話正是全劇的劇眼。

那么怎樣才是它本來該有的樣子呢?
早在2005年,抗戰劇《亮劍》橫空出世。李幼斌飾演的李云龍和張光北飾演的楚云飛貢獻了一出極為精彩的表演,這部劇也迅速吸引了大批觀眾。
同為制作精良的抗戰劇,《我的團長我的團》播出后,免不了被觀眾拿來和《亮劍》做比較。但其實這種比較并無多大意義,因為從本質上來說,《亮劍》是抗戰劇,而《我的團長我的團》只是穿了抗戰劇的外衣而已。
《我的團長我的團》的命題,就好比是蘭曉龍在松山那個下午腦子里的所思所想,雜亂,復雜,難以“一以貫之”。
它的第一層命題是國家興亡,匹夫有責。雖然這部劇本質上并非抗戰劇,但卻披上了抗戰劇的外殼。
在那個山河淪陷、國破家亡的時代,“中國會不會亡”、“中國何去何從”的憂慮深埋于每一個有志青年的腦海中,他們試圖為國家尋找到一條新的出路。
劇中主角龍文章有一出“報菜名”的戲。不同于相聲里的溜口和其他文學作品里的顯擺,這出戲經由旁白解釋后,顯得異常沉重。不少觀眾看完后都喘不過氣,再提不起戲謔的心。
他是這樣“報菜名”的:
“我去過的那些地方,我們沒了的地方。北平的爆肚涮肉皇城根;南京的干絲燒賣,還有銷金的秦淮風月;上海的潤餅蚵仔煎,看得我直瞪眼的花花世界;天津麻花狗不理,廣州艇仔粥和腸粉,旅順口的咸魚餅子和炮臺,東北地三鮮、狗肉湯、酸菜白肉燉粉條,苦哈哈找活路的老林子;火宮殿的鴨血湯,還有臭豆腐和已經打成粉了的長沙城。”
他還說:“沒涵養不用親眼看見半個中國都沒了才開始發急和心痛,沒涵養不用等到中國人都死光了才開始心痛和發急。好大的河山,好些地方我也沒去過,但是去沒去過鐵驪、扶余、呼倫池、海拉爾河、貝爾池、長白山、大興安、小興安、營口、安東、老哈河、承德、郭家屯、萬全、灤河、白河、桑乾河、北平天津、濟苑、綏歸、鎮頭包、歷城、道口、陽曲、開封、郾城……我是個瞎著急的人,我瞎著急。
“三兩字就是一方水土一方人,一場大敗和天文數字的人命,南陽、襄陽、賒旗店、長臺關、正陽關、穎水、汝水、巢湖洪澤湖、鎮江、南京、懷寧……上海、淮陰、蘇州、杭州、黃浦江、太湖、南通……屯溪、六安、九江、武昌、漢口、修水、宜昌……”

旁白則是這么說的:“他說得很紛亂,就像他走過的路一樣紛亂。這些丟失了和慘敗過的地方,三兩字一個的地名,他數了足足三十分鐘,然后很謙虛地告訴我們,不到十分之一,記性有限。”

直瞪眼的花花世界,好大的河山,全沒了。國土已經淪喪到這個地步了,中華民族到了最危險的時候。
這是喚起觀眾愛國心的命題,但它只不過是本劇第一層命題。
它的第二層命題是魯迅式的思考。
劇中除了主角龍文章外,還有形形色色的潰兵,這些潰兵被龍文章組建成了炮灰團,第一層命題里說的是“每一個有志青年”,可這些潰兵早就麻木了,他們面對時代的無力感,放下了武器,窩在小鎮上不愿移身。
于是龍文章說,英國鬼死于狹隘和傲慢,中國鬼死于聽天由命和漫不經心。

劇中有個學生,他在找到龍文章時說了這樣一段話:“……你只說打仗,你們軍人就只說打仗。可我說的是問題,問題!問題不是日軍入侵帶進來的,它本來就在這。有問題,就是事情出錯啦。
“錯啦你知道嗎?就是不對。不對就要改……我居然要看書才知道,原來我不信過的好多東西都是真的,原來我們以前真的那么輝煌,開闊,驕傲,無畏,不拘一格,包容世界。”

這段話看似很空,卻直指問題核心:這個國家究竟怎么了?為什么會變成這樣?要怎么改?
打贏再多的仗都沒用,因為問題還在。
這也是姜文在《鬼子來了》里的命題,(心里的)鬼子真的走了嗎?
第三層則脫離了抗戰背景,走到了母命題:個人的存在意義。
主角龍文章,他本是一個招魂師,看到大好河山淪陷毅然當了兵,可他發現全然不是這回事,不是每個兵都有報國熱情,于是他看到了一個又一個人死去。
有人問他,你沒學過打仗為什么會打?
他答:“我看見很多死人。”
因為看到很多死人,所以知道生命有多么可貴,所以知道只有會打、能打,才能不讓人死去。
可是問他的人不懂,問他的人是師長,他認為仗打成這樣,所有人都不是無辜的。

在后來劇里沒拍的小說部分,這位師長對孟煩了說,那些打仗的人會回來。
蘭曉龍在旁白說了一句:“他們不可能回來,他們一個個死去了。他說的只是個數目字,數目字當然可以回來。”
翻閱史書,無論多么有名的人,在史書上的記載也不過寥寥幾千字,更何況一個個“無足輕重”的小人物?
史書上曾有“是歲大飢,十萬人相食”九個字,但仔細想想,這是整整十萬人。
有些東西是不能想的,一想就會讓人動容和無可奈何。
蘭曉龍說,他對孫立人、戴安瀾敬佩得五體投地,但他不會去寫這些人,他要寫小人物,寫埋在一塊墓碑下的八千人,寫無數寫不進歷史的人。
《北平無戰事》最后,方孟敖說:“歷史是由人寫的,但很多人,不會被寫到歷史里去。”

這個命題,隱隱然成為本劇最深刻的命題,一個堂吉訶德式的命題。
第四個命題:徒勞與無奈。
中國電視劇史上能拍出這一層的電視劇很少。
《大明王朝1566》算半部,四大名著(其實86版《西游記》沒有拍到這一層)、《北平無戰事》和《無悔追蹤》各算一部。
也因此縱然《北平無戰事》有種種瑕疵,我依舊認為它是一部杰作。
而《我的團長我的團》最深刻的命題,也是這個。
史航老師在評價蘭曉龍的“兵團線”三部曲時說:“《士兵突擊》是《水滸傳》,以相聚為福。《我的團長我的團》是《三國演義》,時勢命運兩難防。《生死線》是《封神演義》,遍地英雄下夕煙,明月何時照我還。”
我們不妨看看《三國演義》究竟是什么樣的。
明代楊慎寫過一首經典的《臨江仙》:“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是非成敗轉頭空。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白發漁樵江渚上,慣看秋月春風。一壺濁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
這首詞后來被選為94版《三國演義》的主題曲,而它的片尾曲《歷史的天空》則同樣貫穿了這一思想:“興亡誰人定啊,盛衰豈無憑啊,一頁風云散啊,變幻了時空;聚散皆是緣啊,離合總關情啊,擔當生前事啊,何計身后評。”
這直指歷史的本質:無論歷史上發生過什么,又將要發生什么,一切終將歸為一抔黃土。
那年去紹興尋徐渭墓,不僅司機不認路,便連當地人也聞所未聞。導航同樣不管用,最終在一片荒草地里看到了深陷其中的徐渭墓,那樣荒蕪,反倒令人不再悲傷。也許這才是歷史的本來面目,永遠地埋在荒草叢生的尋未果之中。
唐有歸義軍,明有忠貞營。也許這些人從一開始就知道,“死啦死啦”,絕對不會成功,他們改變不了任何,所有的一切都好比是飛蛾撲火般,但他們依舊這么做了。
蒼涼絕望且熱血,明知不可而為之。
如同與風車作戰的堂吉訶德。
非常具有理想色彩的團長龍文章,年輕時總想著逃跑的孟煩了,認真勤懇卻幾近辦不成事的林譯,思鄉戀家的迷龍,想幫每個人卻幫不了的郝西川,內心備受煎熬的虞嘯卿……
事與愿違,卻因徒勞而迷人。
好在《我的團長我的團》最后沒有將那個更令人絕望的結局拍出來,而是直接剪到了六十年后。

三、混沌的故事,明朗的結尾
《我的團長我的團》經常讓觀眾直呼:“看不懂。”實則本劇在剪輯上確實存在一些問題。
仔細看就會發現,它的剪輯是比較硬的。很多地方是時間敘述,但在一些地方卻又突兀地插入一段過往,不像是刻意為之。
對比原著后發現,目前市面上流傳的電視劇版本確實有點“漫不經心”。由此造成很多觀眾觀看不適,在藝術審美上也打了一些折扣。
翻看康洪雷導演以前的作品可以發現,他是想出一個重剪版的,單憑這一點就值得我們去期待。不過呼聲很大的小說結局拍攝,康洪雷導演是這樣說的:
“我認為這樣的結尾是有節制的,是高級的。”
對于本劇在第四十三集南天門三十八天后突然跳轉到六十年后,仿佛意猶未盡,很多人的故事結局還沒交代,那些人最后怎么樣了?
正所謂敗也剪輯,成也剪輯。很多人的結局其實早就剪輯出來了,只是我們不曾發覺。
第三十一集開始,有一場沙盤推演的戲,當年不少觀眾看得一頭霧水,不知道這是在拍什么。
但當我們翻開南天門大戰的原型松山血戰史料時,會驚訝地發現,沙盤推演的過程恰恰就是松山血戰的情景再現。
當年就有劇迷指出,這場沙盤推演的戲,其實是真實歷史和虛構故事之間的任意門,仿佛一把鑰匙,穿透層層迷霧扔到了觀眾跟前。
你看到,那就是得到了;你看不到,那也無妨。

當真實的歷史變成了桌子上的推演,當虛構的故事變成了活生生的經歷。我們在《西游記》里也看到過這樣的設置。
為了避免喧賓奪主,這里簡要敘述。歷史上唐三藏取經是在貞觀元年,而到了《西游記》里卻又變成了貞觀十三年,加上史料記載貞觀十三年其實是己亥年,而非小說里所說的己巳年。
《西游記》是一部很嚴謹的小說,我們姑且認為作者不會犯這樣的錯誤,那么作者這樣設置是為什么呢?
原因就在干支上。在風水羅盤里,將十二干支沿圓周排布,“巳”正好與“亥”一百八十度正對,加上十二年一個地支輪回,《西游記》里設置“貞觀十三年”和“己巳年”的用意就很明顯了:這是一個虛構的世界,但虛構的世界背后是真實。
沙盤推演如此真實,真實到它成為一把鑰匙,直直告訴我們,故事本身就是混沌的、虛幻的,也許是六十年后老兵的記憶有誤,也許是老兵敘述時不愿講述最真實的故事。
所以個人認為,電視劇對結尾的處理比小說高明:既然故事是虛幻的,那么這些人有沒有結局又有什么問題呢?
混沌敘事,這正好似躺在墓碑旁的蘭曉龍和坐在墓碑旁的康洪雷。
于是南天門之后,一下子就到了六十年后,到了這個真實的世界里。
由真正的遠征軍老兵飾演的老年孟煩了和老年虞嘯卿出現在騰沖,這也是這個地名的第一次出現。
孟煩了看著虞嘯卿不停地問:“真找不到一個人了嗎?找不到一個我認識的人了嗎?”
孟煩了笑著,一邊慢慢走一邊自述:“三十八天頭上,我太累了,睡著了,這一覺我就睡了六十年。現如今我已經八十四歲了。我把自己留在了這里,留在了南天門。年輕的時候我拼命地跑啊,逃啊,是為了回到我的故鄉,那個當年叫做北平的地方。今天我老了,我把自己的余生交給了這里,是為了能在這里,一抬頭就看見我的南天門。”

這個故事他講了六十年,終于在最后回到了真實世界。
四、幾場戲和幾個演員
《士兵突擊》后,段奕宏飾演的袁朗深受歡迎。但很明顯,袁朗的性格是程式化的,從始至終沒有太大的變化,而龍文章則是《我的團長我的團》里的戲魂,他更有性格,更有想法,更像一個男人,虛榮、狡詐、圓滑、智慧。
對于這樣一個有突破性和極大魅力的角色,段奕宏顯然傾盡全力,同角色一道在燃燒自己的生命和信念。
也因此讓我們看到了一個……妖孽。
妖孽龍文章第三集末才出場,但妖孽畢竟是妖孽,這個妖孽迅速就吸引了戲內戲外所有人的眼光和注目。
這是一個復雜而又單純的人物。
他面對孟煩了是一副模樣,面對迷龍是一副模樣,面對上官念慈是一副模樣,面對虞嘯卿又是一副模樣……幾乎每次出場、對每個不同的人的神態都不同。
這個角色演起來難度大,但可塑性也極大,演員可以發揮的空間非常廣闊,就好似戲中走南闖北學會各地方言的龍文章,段奕宏面對不同情景的表演完全不同。
因此,這也注定會成為他影視作品中的一個代表作。
但這不只是他個人的功勞,和導演、編劇以及演對手戲的演員們都是分不開的。

而能將群像戲寫到“極好”的,劉和平是一位,蘭曉龍是一位。
和段奕宏演對手戲最多的自然是孟煩了張譯。
張譯在《我的團長我的團》開拍之前就說了:“為了配合《我的團長我的團》拍攝檔期,我都閑著,我就是死等。我在《士兵突擊》中戲份不多,不過癮,希望在《我的團長我的團》中能演一個貫穿性的角色,戲份多一點,不要到一半就沒有了。”
令人高興的是,不同于史今一閃而過,孟煩了的角色貫穿始終,而且很明顯,這是為張譯量身定做的角色。
在2014年的電影《親愛的》中,趙薇、黃渤、郝蕾的角色發揮空間很大。比較而言,張譯則收斂了許多。但收斂得好反而能大放異彩,個人認為該片中張譯的表演最佳。
從史今、孟煩了到何莫修,這類角色張譯早已駕輕就熟。
孟煩了,一個陰損的、曾經有著理想的頹廢小人物,最終被龍文章改變。
段奕宏飾演的龍文章非常強勢,在整個團隊里無論是人物設置還是表演都極為外放。而人物設置上作為陪襯的張譯,不僅沒有被段奕宏的表演壓下去,反而以一種柔和的力量隱隱與之抗衡,不超過不落后。
好比和喬峰比輕功的段譽。
好比站在雄主身邊的名相。
這是張譯的力量。
《生死線》里他面對高欣下葬時的獨白和最后說不要犧牲時的爆發,異曲同工,非常動人。
蘭曉龍說:“對我來說這部戲有五個最重要的人物,孟煩了、團長、虞嘯卿、迷龍和郝獸醫。一部戲跟建筑很像,一個房子柱子不要太多,也就是所謂的‘戲骨’;有戲眼,戲眼是孟煩了;有戲魂,戲魂是團長;還有戲骨,戲骨是支撐這個東西的柱子;戲肉,每個人都是戲肉。”
張國強就是“戲骨”。多年后,張國強主演了中國第一部講述抗美援朝的電視劇《三八線》。在開拍時主創人員就跟他說:“我們努力一下,爭取超過《士兵突擊》和《我的團長我的團》。”
張國強搖搖頭說:“不可能的。”
不可能的,迷龍的角色透著那個時代的印記和鮮血,已經留在了那里。而他在本劇中第一次引起觀眾注意,則是林譯宣布今天吃豬肉燉粉條的時候。
豬肉燉粉條是東北名菜,迷龍是東北人。蘭曉龍巧妙地設置了這樣一個道具,讓本來離心離德的迷龍忽然有了歸屬感。
就在大家眼巴巴看著這道菜時,迷龍唱起了《松花江上》:“我的家,在東北,松花江上,那里有,我的爹娘……”

《松花江上》是1935年張寒暉在西安目睹東北軍和東北人民流亡慘狀而創作的一首抗日歌曲。歌曲唱出了“九一八”事變后,東北民眾乃至中國人民的悲憤情懷,風靡中華大地。
這個道具直接挑動了迷龍的神經。
他雖然唱跑調了,但正是因為跑調才顯得更加真實和動人(《路邊野餐》里陳升唱《小茉莉》亦是如此)。
這場戲是本劇第一個小高潮,在本劇最后,老年孟煩了自語道:“我該回家了,豬肉白菜燉粉條子,如今是我最拿手的大菜。”
《我的團長我的團》里有關唱歌的經典段落還有一處,就是林譯面對渙散的軍心,忽然唱起了《從軍歌》。
時至今日,當年的《從軍歌》已經沒有了曲調,這是電視劇重新編曲的,但歌詞歷歷在目,我們仍可以看出貫穿其中的豪情萬丈:
“君不見,漢終軍,弱冠系虜請長纓,君不見,班定遠,絕域輕騎催戰云!男兒應是重危行,豈讓儒冠誤此生?況乃國危若累卵,羽檄爭馳無少停!棄我昔時筆,著我戰時衿,一呼同志逾十萬,高唱戰歌齊從軍。齊從軍,凈胡塵,誓掃倭奴不顧身!”

飾演林譯的演員叫王往,可惜的是他一直沒火。然而,他在劇中的表現卻讓許多觀眾難以忘記。
值得一提的是,這位年輕演員還是《漢武大帝》里司馬遷的扮演者。

或許我們都沒有發現,這就是演員的力量。
這許多場戲的呈現,則是演員、編劇、攝影、導演等很多人一起努力的力量。
本劇中的經典戲還有許多,除了之前說的沙盤推演、庭審龍文章和小書蟲慷慨陳詞外,最令我動容的是炮灰團的豆餅死了。
大家誰都記不得他的名字,這時每個人都在告訴對方自己的名字,以免自己哪天死了隊友能在安葬時建一座墓碑。
可是結果呢?
結果就在蘭曉龍的口中:“這座墓碑沒有名字,墓碑下埋了八千人。”
他們全都埋在了一起。
尾聲 關于我們的記憶
小說最后是這樣寫的:
“我走著,臉上便泛起笑意。我抬起頭,那笑意已經綻開,我盡力讓它抹平,讓它平和。我很想笑,我不想笑,老頭子笑起來不好看。我們都有了各自要回的家,現在我要回家做飯。于是我與那輛車漸離漸遠,我回家做飯。”
電視劇最后,一切回歸平靜,老人慢慢走著,想著自己的過往,旁邊說:“讓我們記住吧,記一輩子。”
有一句話是:“為了忘卻的記憶。”

鳳凰大視野的紀錄片《中國遠征軍》第一集開頭,是記者在街上隨機采訪路人:“請問你知道中國遠征軍嗎?”
得到的答案都是否。
我相信鳳凰大視野這樣做是有用意的,它是為了給觀眾以警醒:我們已經把這些事情都忘了。
我同意。
我非常同意把這么一件驚天地、泣鬼神的事情宣傳出去,讓盡可能多的人知道,因為這是一支了不起的中國軍隊。
這些無可厚非。
我的問題是:是否應當對不知道這些事的民眾路人以暗含貶義的態度?
有朋友在問及一件距今不遠的歷史事件的結果是什么時,我沉思若要應答必敘其前因后果,友人也不一定有興致詳聽,于是我說:“是現在。”
我覺得這個答案足夠了。那么中國遠征軍的結果是什么?
不是人們的忘卻,而是片中被采訪路人的和平安康,是他們身后的繁榮有序。
“我們應該記得”和“我們不應該忘記”其實是兩種表述。《大明王朝1566》最后,嘉靖問海瑞,古時候那些皇帝誰還在時,海瑞說:
“在史冊里,在人心里。”
擲地有聲,振聾發聵。

歷史虛無的魔障被打破,厚古薄今的詠嘆被擊潰。這么有力的一個回答!
世界潮流浩浩蕩蕩,五千年華夏歷史就是一條長河。這條長河里的許多故事我們也許記不得了,但留下來的那些,變成了“我們”。
中國遠征軍被很多人忘記了,甚至很多年后抗日戰爭也會被很多人忘記,但這些背后的文化精神卻扎根于我們的土壤。
我相信永遠會有人記住歷史長河中的某一段往事,也會有更多的人并不知曉那些事。對于前者致以敬意,對于后者不必苛責。
因為所有的結果,都造就了“我們”,造就了“現在”。
我想,蘭曉龍寫這部戲,也是這個用意吧。
本文作者微信公眾號:書林齋(Kongli1996) ;微博賬號:孔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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