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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所安:后代批評家總是勸告有抱負的詩人仿效杜甫,而不是李白|純粹閱讀

李白《飲中八仙》(國畫)
李白斗酒詩百篇,長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來不上船,自稱臣是酒中仙。
杜甫《飲中八仙歌》
在上引四句詩中,杜甫簡明扼要地列舉了李白形象的基本成分,這一形象為眾所公認,并為李白自己所極力扮演:揮翰如灑,縱飲不羈,放任自在,笑傲禮法;天賦仙姿,不同凡俗,行為特異,超越常規。包括杜甫在內的其他唐代詩人,沒有人像李白這樣竭盡全力地描繪和突出自己的個性,向讀者展示自己在作為詩人和作為個體兩方面的獨一無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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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詩歌方面的卓越成就,李白還留給后代詩人一份重要的遺產:對于個人和詩歌特性的興趣。僅僅杰出已不再令人滿足詩人必須既杰出又獨特。因此,后代批評家總是勸告有抱負的詩人仿效杜甫,而不是李白。在他們看來,雖然這兩位詩人同等偉大,但杜甫的才能似乎比李白的較可模仿。引導年輕詩人離開李白模式的理由是:李白的藝術是完全自然的、無法掌握的及近乎神靈的。但是,李白不可仿效的真正原因,卻在于李白的詩歌主要與李白相關,其目標是通過詩中的人物和隱蔽于詩歌后面的創造者,表現出一種獨一無二的個性。模仿注定要失敗,因為它與李白風格得以存在的理由相矛盾。
從創作生涯的開端,李白就確實與其他詩人大不相同。在八世紀初,出自太原王氏家族的年輕王維被引薦進諸王府。他扮演了傳統的早慧詩人角色,以嫻熟精確的宮廷風格贏得諸王的青睞。此時王維已經在詩歌中發展了個人風格,但他的個性表現消極地與上流社會聯系在一起,他的家族背景和詩歌訓練為他進入這一社會做了充分準備。大約同時,遠在西蜀,一位年齡相當而家族背景疑問重重的詩人,前去訪問戴天山的一位隱士,但未遇見他:
犬吠水聲中,桃花帶露濃。
樹深時見鹿,溪午不聞鐘。
野竹分青靄,飛泉掛碧峰。
無人知所去,愁倚兩三松。
青年李白熟練掌握了音調和諧的法則,并且與早于他的另一位輕蜀地詩人陳子品一樣,準了某些傳統的“詩歌”效果,如用動詞“分”描寫視覺延續畫面的中斷。動詞“掛”是較常用的“懸”的變文,用來描寫瀑泉,雖然不夠雅致,卻是可接受的(杜審言《和韋承慶過義陽公主山池五首》其四第二句“懸泉度牖飛” )。雖然會有一些重要的保留意見,京城貴族們可能還是會認為這首詩的寫法是合適的。

宇文所安作品系列
作者: [美]宇文所安
出版社: 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
出版時間: 2020-5
保守的讀者會從李白這首詩中發現一些缺點,這些缺點可以追溯至李白與青年王維相當不同的詩歌教育。李白在這首短詩中堆積了太多的樹,以及至少兩條小溪,破壞了基本的雅致。更嚴重的“毛病”可能是在首聯,它打亂了詩中各組成部分之間應有的平衡。它不是詩歌開頭的“恰當”方式;任何經過京城訓練的詩人都會知道,詩篇應開始于一般景象或點明場合。李詩的“犬吠”太突然,破壞了全詩的平衡,在第一句集中了太多注意力因為這一句雖然簡單但卻出色得過度,使得詩篇的其他部分無力地追隨其后。當然,訪問隱士時,從風景中尋找隱士存在的跡象是完全合適的,但“犬吠”過于喧鬧,如果需要把它寫進來,就應該放在中二聯屬于“跡象比喻”的地方,通過對偶減弱其別出心裁的鬧聲。
這位詩人使得他的讀者驚奇并破壞了他們關于詩歌秩序和規則的感覺。詩人們總是自得于“驚異”的詩句,而他們的讀者也樂于被驚動,但此類樂趣局限于審美趣味的明確界限內。數百年的文學經驗產生了這些界限,以保持詩歌的平衡統一。但李白卻跨越了這些界限,并且找到了喜愛他的大膽行為的讀者。溪水中的犬吠還僅是中等的“奇”隨著李白進一步背離詩歌的典雅界限、他付出了更大的努力來獲得“奇”的效果,使之成為他的詩歌標志。在七五三年,殷璠評價李白的《蜀道難》為“奇之又奇”。
李白這首訪問隱士詩還有別的一些明顯“毛病”:完全缺乏引喻、修飾及雅致的變化。優雅地運用比喻和修飾的能力是修養的問題。類似“犬吠水聲中”的詩句太樸素直率。這位年輕詩人具有才能,但還缺乏完善和教育:這是蘇颋的看法。蘇颋是開元初期最大的文學扶持人和宮廷詩人之一,剛從朝廷貶逐為益州長史。在一封信中,李白自得地敘述了他與蘇颋的相會,以及蘇颋對其作品的意見:“此子天才英麗,下筆不休。雖風力未成,且見專車之骨。若廣之以學,可以相如比肩也。”(《分類編次李太白文》)

李白《望廬山瀑布》(國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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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這樣一次會面確實曾經發生,它對于這位年輕詩人應該產生重大影響。蘇颋是當時最著名的文學和政治人物之一,而李白尚未成名,且社會背景最多只能說是模糊不清。李白自稱為李暠裔孫,李暠是五世紀時西北地區西涼政權的統治者。這一自稱本身本不足夸,但唐皇室也自稱出自李暠,并由此上溯自背運的漢將李廣。這樣一來,李白就可以大言不慚地稱呼皇室成員為“從兄弟”。
由于李白家庭背景不清,且居住于偏遠地區,關于其家世的敘述可能即出于其本人,記住這一點是很重要的。可以肯定正是李白告知其傳記作者,他的家族曾經被竄逐中亞,剛返回中國,“恢復”李姓。所有這一切都帶有為方便起見而編造家系的痕跡,李白的家庭被懷疑有伊朗或土耳其血統。李白的父親似乎既不是地主,也不是官吏,而很可能是商人。孟浩然由于出身于地方地主家族,與京城上流社會僅有間接的關系,就可能被認為是京城詩人圈子的外來者。而李白卻是真正的外來者,他與任何人都沒有關系,只能孤立地依靠自己的天才在京城獲得成功。

李白《送溫處士歸黃山白鵝峰舊居》(國畫)
李白的家庭背景可能只是在想象中才是輝煌的,而在現實中卻是暗淡無光的。從成長背景看,他是一位道地的蜀人。唐代詩歌還未出現后代重要的地域劃分,只在兩京地區和其他地區之間有明顯的地域區別。但是有兩個地區正在開始形成地方詩歌特色:東南和蜀地。蜀地的情況十分特殊:一方面,它有著輝煌的文學傳統,在漢代曾經產生過最著名的賦作家揚雄和司馬相如;另一方面,它在詩歌史上卻沒起什么重要作用,而詩歌是唐代占主導地位的韻文形式。因此,來自蜀中的詩人,如早于李白幾十年的陳子昂,在其作品遭到宮廷文學裁判否定時,總是十分自然地將自己與文學傳統聯系起來。他會回首往昔,那時作為蜀人是進入文壇的有利條件,而不是粗樸的不利條件,故與宮廷詩相對立的復古是自然的反應。
蜀地的兩位大詩人司馬相如和陳子昂,都成為李白的重要模式。陳子昂年輕時曾經以輕率的俠少而著稱,直到近二十歲才開始學習文學。同樣地,李白夸口在十幾歲時擅長劍術,曾經殺死數人。關于陳子昂還有一則軼事,他初到京城時,購了一把昂貴的琴,卻把它摔碎,以此吸引城中人對其詩的注意。李白則自夸能夠憑一時興致而散發資財。這兩位詩人一起行動于和自得于一套價值觀的背景,與宮廷貴族詩人的價值觀極不相同,后者的價值標準是寧靜的隱士,或儒家道德家。陳、李的這套價值觀,與豪土或游俠角色相關,更多的是涉及豪邁慷慨的行為和侈夸逾常的姿態,與率意違抗社會行為準則聯系在一起。

迷樓
作者: [美]宇文所安,程章燦 譯
出版社: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
出版時間: 2014-3
豪邁輕率的暴力行為與貴族公子的陳套角色有聯系。在開元時期,率真狂誕的天才正在成為流行角色,以張旭一類人物為代表。這兩種類型的結合,與蜀地沒有必然的聯系,但有關陳子昂、李白及其他人的軼事,確實表明了蜀人經常以某種變化與這些價值標準聯系在一起。蜀地可能事實上曾經是一個比中原較不穩定的地區,故暴力的行為或暴力的夸言及變幻莫測的行為在那里是受到推崇的。李白是否有意識地夸飾自己,已無法弄清,但他自身確實突出地認同這些價值標準,這是一些京城圈外人的標準。
作為率真狂誕的蜀文學人物的最著名典范,陳子昂成為李白的一個模式,而在李白的《古風》中,陳子昂的詩歌也成為重要模式。但是,陳子昂在詩歌方面對李白的影響,為司馬相如的典范所掩蓋,后者實際上成為縈繞李白作品的對象。
在唐代,司馬相如具有雙重的形象。一方面,他是傳說中的人物:他與卓文君私奔,與她在成都開酒店,直到文君的有錢父親原諒了他們,分給他們一筆財產;他是富于憐憫心的詩人,為被拋棄的皇后阿嬌寫了《長門賦》,使她重新獲得皇帝的寵幸;他是感情多變的丈夫,為了另外一個女人而離棄卓文君,文君寫了《白頭吟》譴責他。另一方面,司馬相如是漢代最著名的賦家,他的作品以豐富的詞匯和不確定的想象征服了讀者。保留在《西京雜記》中的評論,對于司馬相如在唐代的詩人形象很重要。這些評論現在認為是不可靠的,但在唐代卻應該被認為是可信的。《西京雜記》記述司馬相如曾說:“賦家之心,苞括宇宙,總攬人物,斯乃得之于內,不可得而傳。”這是一種關于文學的藝術本質的壯麗恢宏的觀念,與曹丕的《典論?論文》和陸機的《文賦》相應詩人的意識與宇宙秩序和諧地聯系在一起,宇宙秩序被包括在文學的藝術之中。這種文學觀念與藝術是文化秩序和社會道德體現的復古觀念大不相同,但與復古觀念一樣,它為詩歌提供了某種首要原則和存在理由,這恰恰是宮廷詩及其繼承者京城詩所缺乏的。《西京雜記》中歸屬于揚雄的另一評語甚至更重要:“長卿賦不似從人間來,其神化所至邪。”出自《西京雜記》的這兩段評語,指出了藝術和藝術家的超越本質。據此,蘇颋的話“與司馬相如比肩”就意味著宇宙的天才。

劍橋中國文學史
作者: [美]孫康宜,宇文所安 主編,劉倩 等譯
出版社: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
出版時間: 2021-3
由于一開始就與司馬相如聯系在一起,這種崇高的文學觀念和這位詩人后來成為李白自我形象的一個基本部分。這一自我形象將李白的求仙狂熱與詩人生涯統一了起來。蘇颋告訴他,他將“與司馬相如比肩”;當李白到達京城時,著名的賀知章稱他為“謫仙人”,即在天上犯了過失而到地上生活以作為懲罰的仙人。在陳子昂那里,豪俠狂誕的蜀地角色與復古詩人的嚴肅道德態度并不一致,最后只能屈服于后者。李白則找到了能夠順當容納其蜀地角色的詩歌觀念:他具有仙人的特質,允許在詩歌和行為兩方面都狂放不羈。正如同后代批評家所稱呼的那樣,他是“詩仙”,可以違犯法則,因為他超越于法則之上;他看見自己的才華與司馬相如一樣,“不似從人間來”。隨著這種從世俗人間的任性解放,李白呈現出了豐富多樣的面貌:狂飲者,狎妓者,笑傲權貴和禮法的人,揮翰如灑的詩人,及自然率真的天才。
03
李白生于七〇一年。他的具體出生地無法確定,但很可能是在中亞的一個半漢化地區。他的家庭在他幼年時移居蜀中。如果我們相信李白所述年輕時的事跡一一對此我們應十分謹慎,他在八世紀二十年代中葉出蜀前,已經以詩人和隱士的身份獲得相當程度的地方聲譽。其后李白沿長江而下,游覽名勝之地,并試圖與各種名流結交。在這一期間他所遇到的人物中,道教大師司馬承禎最值得注意。

李白《郢門秋懷》(國畫)
到了七三〇年,李白結束漫游,定居于安陸,地處長江之北在現在的湖北。幾年之后,他與當地一個名門望族的女兒結婚,后者祖父是許圉師,曾任過高宗朝的宰相。至七三〇年這一家庭最多只有地方影響。李白過度熱切于為自己提供輝煌背景和高貴色彩,為了達到這一點,他顯然不惜隱藏或歪曲事實。這就告誡我們,對于李白所有關于自己和親屬的論述都應有所懷疑,但還表明這種社會背景對于被承認和提高社會地位是必不可少的;有許多詩人雖然較為拘謹沉默,卻有著不言而喻的社會名望,這就充分表明了社會背景的重要性。
李白與地方名族的女兒結婚,而后者祖父曾是宰相。李白自述此事經過說,他剛結束游覽為其“鄉人司馬相如”所夸的著名云夢澤,“而許相公家見招,妻以孫女,便憩于此”。但事實上許圉師已卒了很久,極不可能還有什么六十歲以下的孫女。在同封信中,李白同樣虛假地自稱其家出于金陵,南朝的故都;并進一步自述在漫游南方時,每逢遇到落魄公子,都以金錢濟之。這一行為可能用來表明他對于“像他”一樣貴族出身而潦倒于人間者的憐憫之情。

李白《留客中作》(國畫)
但實際上安州是一個不起眼的偏僻城鎮,李白在這里是一個背景不清的人物,故他提高地位的最大希望,是使別人相信他對自己的高貴描述。以安州為中心,李白時而出游周圍地區。其中最重要的是去襄陽的短暫游覽,在那里他遇見了孟浩然和有影響力的韓朝宗。對于孟浩然,李白贈送了熱烈的贊美詩,但這位老詩人看來幾乎不注意李白。還有一個傳說,李白在謁見韓朝宗時,由于未付予應有的尊敬,冒犯了這位刺史,他以“醉酒失態”的借口彌補了這一粗率行為。關于孟浩然和韓朝宗也有一個相似的傳說,這就使人對這一事件產生疑問,但即使李白之事確實發生過,他并未從其機敏中得到什么。
八世紀三十年代末或四十年代初,李白離開安州,重新開始漫游,可能是希求建立聲名。他在泰山遇見道教大師吳筠,從而改變了命運。吳筠對李白印象深刻,他在七四二年被召進官廷時,介紹了李白。李白設法使玄宗印象深刻或感到有趣,于是在翰林院得到了一個位置。翰林院是正常政府組織之外的特殊機構,只由皇帝任命進入,其成員大多與皇帝有接近的、經常的侍從關系。在玄宗的統治過程中,翰林院的功用和結構有很大變化,它包括了從經學家、文學家到方士、醫者、優人等各種人物。于是,在非常短暫的時間里,李白突然接近了皇帝,完全勝過各種正常渠道:家族,權貴扶持,及進士考試。李白在翰林院的作用,似乎曾經為皇帝起草文件,但還可能作詩供后宮演唱,觀賞者為皇帝妃嬪,特別是楊貴妃。
04
如果李白的后宮詩可靠,它們的風格與宮廷宴會詩的修飾風格是大不相同的,后者還保留于較正規的官廷場合。據說為頌美楊貴妃和宮中花園的牡丹,李白寫了三首《清平調》歌詞。這些歌詞由皇帝的首席音樂家李龜年為玄宗夫婦演唱。下引是組詩之一: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檻露華濃。
若非群玉山頭見,會向瑤臺月下逢。
酒、李龜年的歌聲及楊貴妃的豐滿身姿,對于玄宗可能富于刺激,但這篇歌詞作為一首純粹的詩,不過是消遣作品。它所闡述的旨意只是“楊貴妃像花和女神”,幾乎沒有比這更陳腐的贊美女性美的話了。
現存的眾多軼事與李白在宮中的時期相關,這些軼事記述了其慣常的飲酒,狂誕性格,以及在皇帝面前缺乏禮儀。此處無法區別事實和虛構。處于李白這樣的位置,一定程度的放任不羈不但是允許的,而且還會得到肯定的稱賞。可以肯定的是,李白作為“逸人”的聲譽是玄宗喜歡他的一個重要因素。如果李白突然變成順從的或忠實的道德家,很可能他已經發覺自己快要失寵了。在官廷內外,李白的狂誕行為是其所選擇的角色的組成部分,而不是如同某些傳記作者所說的,是蔑視權位的真實表示。李白渴望被賞用,表示樂于進入宮廷,當他被迫離開時,發出了激烈的抱怨。狂野本是對他的期待,他并非有意地要挑戰皇帝。而唐代讀者與皇帝一樣喜好輕率行為,于是有關李白行為的軼事就被渲染夸大了。

中國文學思想讀本:原典·英譯·解說
作者: [美]宇文所安,王柏華等 譯
出版社: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
出版時間: 2019-8
有一則著名的軼事,最早出自李白的朋友和第一位編集者魏顥之口:李白正在一位貴族家飲酒,被召入宮起草詔書;他半醉來到宮中,揮筆制誥,不草而成。這一情節并不過分,完全可信但當它重新出現在稍后的幾種資料中時,就被改變和修飾了:皇帝是在“試”李白的詩歌オ能;權勢熏天的宦官高力士被命令為詩人脫靴,等等。傳奇的李白有著豐富的資料,蓋過了凡人李白的貧乏資料,而李白自己的敘述也是對前者的貢獻遠超過后者。但是在文學研究者看來,傳奇遠比真人重要,于是李白的多數作品都被用來幫助和美化傳奇的形象。
李白所揚揚自得的皇帝寵幸依靠的是十分不安全的基礎:皇帝親自任命的人也能夠被皇帝親自趕走。在七四四年,由于政敵的壓力,李白被打發出宮廷,或被迫辭職。我們應該記得,事實上李白在七四二年前尚未為京城文學界所知,而他在宮廷和京城只待了不足三年的時間。而且,作為翰林待詔,他仍然無法進入將朝廷中的文學人物聯系在一起的巨大社交關系網。李白顯然吸引了許多文人的注意和稱贊,包括年輕人和老年人,但像他在官廷的那種地位,他的名望所依賴的基礎較之王維或王昌齡更不穩固。
離開長安之后,李白向東而行,先抵洛陽,然后沿河而下至汴州。正是在此次旅行中,李白遇見了高適和青年杜甫。其后十年中,李白漫游各地,依靠他作為詩人和狂士的聲譽而生活。
七五五年,安祿山叛亂爆發時,李白正在東南地區,他明智地待在那個安全的地方。他開始自稱曾預見反叛,并設法躲避,這是符合他的性格的做法。但未過多久,他就陷入了麻煩:玄宗退位之后,肅宗任命其弟永王掌管長江下游地區。但永王有自己的打算,很快組建了一支軍隊,以為足以在那一地區建立一個獨立王國。在沿長江而下前往揚州的路上,永王帶上了李白,將他留在船上,作為其小宮廷的文學裝飾。在揚州,永王的軍隊被擊敗,李白隨眾潰逃。李白陷入反叛的程度不清,他本人自稱是被囚禁者,在軍隊到達揚州前就逃走了;但他還為叛軍寫了幾首詩,至少把他們裝扮成是奉朝廷之命。李白可能十分天真地相信這一點,但更可能是作為囚犯或通敵者寫下這一虛偽的編造。
在七五七年初,永王軍隊被擊敗后不久,李白被逮捕了,關押在潯陽。后來他得到有條件的釋放,又開始了漫游,不斷地祈求皇帝的諒解,最后在七五九年獲赦。他以漫游長江地區度過最后幾年,徒勞無益地希望在新朝廷中得到官職。七六二年,在將作品托付給朋友、大書法家李陽冰之后,詩人與世長辭。

李白《古風·孤蘭生幽園》(國畫)
李白最早的作品之一是一篇充滿活力和幻想的賦,詠的是鵬,《莊子》第一章中所描繪的大鳥。鵬是詩歌和哲學的象征,代表超越世俗見解局限的壯偉。這只鳥在李白的臨終詩中再次出現,作為對詩人的隱喻。青年賦作中那生氣勃勃的大鳥不見了,代之出現的是一種悲壯的自豪:
大鵬飛今振八裔,中天摧今力不濟。
馀風激兮萬世,游扶桑兮桂石袂。
后人得之傳此,仲尼亡今誰為出涕。
在這首楚辭體詩中,扶桑是生長于世界東方邊界的神樹;這位宇宙詩人包羅萬象的意識環繞了整個宇宙,當他經過那里時,落下了他的衣袖。
李白的詩歌聲譽在其一生中及在八世紀后期的發展過程,是難以說明的。他在天寶時就有追隨者、但沒有人像后來那樣認為他是偉大的詩人,連天寶時期的大詩人都算不上。編成于七五三年的《河岳英靈集》精當地選入了他的代表作,但殷璠并沒有給予他最高評價,而是慷慨地用在其他幾位詩人身上。主要關注詩歌聲調標準的《國秀集》,根本沒收李白的詩。《國秀集》編于八世紀五十年代末或六十年代初,代表了叛亂后京城趣味的轉變,不再對天寶的豪放風格感興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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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白卒后的頭幾十年,幾乎沒人提及或模仿他的詩。其后,在八世紀的最后二十年,對李白作品的興趣有所恢復,特別是在東南地區。到了九世紀初,圍繞于韓愈和白居易周圍的作家們,已經認為李白和杜甫是盛唐最偉大、最典范的詩人。從那時起,李白和杜甫共享的名望事實上從未被質疑,而對于這兩位詩人的相關評價發展成為一種流行的批評消遣,特別是在二十世紀。

他山的石頭記
作者: [美]宇文所安,田曉菲等 譯
出版社: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
出版時間: 2019-8
不過李白的詩也有嚴重的文本問題。李白卒后不久,他的作品以兩種集本傳世:一本是《草堂集》,李陽冰編;另一本是《李翰林集》,魏顥編。這兩個本子在宋代的刻本中被合并在一起,故我們實際上并不清楚它們的情況。它們可能在本文和所收詩篇方面都是不同的。宋代的版本還自稱發現了不少“佚”詩。中國編集方式的最大優點也是其最大缺點:每一首詩只收入一種異文。在有多種異文的情況下,編者被迫進行選擇,但在大多數情況下他們的選擇只根據一個單獨的原始文本。在整首詩的情況下,明顯的偽作通常會被置于確鑿無疑的真品之旁。除了一些詩可能是偽作,李白的集子還含有同一首詩的不同文本,有時題目相同有時不同。這些可能體現了不同的詩稿,兩個原始輯本的差別,取自選集的版本,或詩篇經演唱后的修改。這些情況使得許多學者曾經懷疑李白的整部集子,這是可以理解的。十九世紀的著名學者和詩人龔自珍走得最遠,認為李白的一千一百首詩中,只有一百二十二首是真品。情況也許還未糟到龔自珍所確信的地步,但對于有疑問的詩篇,還是應該小心從事。
樂府和“歌行”大約構成現行李白集的五分之一。“歌行”大多數以樂府風貌寫成,但它們有兩方面與傳統樂府不同:其一,“歌行”未用傳統樂府題(雖然一些樂府也是如此);其二,歌行比樂府較傾向于應景性。第二種區別并不顯著,但對于唐代的詩體觀念可能更重要。在唐代,李白最主要是以樂府和歌行而著稱,它們不僅是其入選選集最多的作品,而且還出現在與其詩有關的軼事和評論中,遠遠超過它們在現存集子中的比例。
李白的同時代人發現他的樂府和歌行新鮮有趣,而中國詩的讀者則總是覺得它們十分獨特。我們幾乎不知道八世紀時,每一首詩是如何被閱讀、分類及評價,但從下引幾段評論中,我們可以看出,在這一世紀的前半葉,審美趣味方面正在發生一些變化。
二詩功力悉敵。沈詩落句云:“微臣凋朽質,羞晴豫章材。”蓋詞氣已竭。宋詩云:“不愁明月盡,自有夜珠來。”猶陟健舉。沈乃伏不敢復爭。
(宮嬪上官婉兒在七〇九年的一次詩歌競賽中所作的評判)
閑游秘省,秋月新霽,諸英華賦詩作會。浩然句曰:“微云淡河漢,疏雨滴梧桐。”舉坐嗟其清絕。
(八世紀三十年代初孟浩然在張九齡、王維面前作詩。出自王士源《盂浩然集序》)

李白《黃鶴樓送孟浩然之廣陵》(國畫)
在長安時,秘書監賀知章號公為謫仙人,吟公《烏棲曲》“此詩可以哭鬼神矣。”
(范傳正為李白所作碑文)
上官婉兒在評語中,首先尋找的是技巧的正規要求,然后是結尾的恰當雅致:詩歌不是被描繪,而是被根據某種已知的鑒賞標準進行評判。在對孟浩然詩句的反應中,描繪和評價占了大致相等的比例:這一對句是“清絕”,這是按照它所創造的情調來理解,但這種情調是難以定義和解釋的。然而,當對一首詩的反應是它能夠“哭鬼神”時,我們就面對著與前兩種評論不同類型的文學標準。這樣一種評論指向詩歌的動人力量,不是根據情緒的范疇,而是根據其程度。它試圖說明某種似乎超越一般文學局限的東西。對孟浩然詩句的“嗟嘆”,是對杰出才能的動情承認,但基本上仍保留于詩歌的恰當界限內。“哭鬼神”的說法,是對天オ的承認,而天才要求一種超過普通人的反應。賀知章對于《烏棲曲》的贊美不是獨一無二的:在李頎的歌行中,董庭蘭的樂聲也吸引了自然界的妖精來竊聽。天寶讀者所尋找的,李白所自豪地提供的,是超越舊藝術界限的天才。
李白為京城文學界認識之后,京城詩人彬彬有禮地避免提及李白或其作品,因為他們的審美觀較為保守。但李白確實抓住了處于詩人社交網之外的讀者的想象力,包括年老的狂士,如賀知章;易受影響的年輕詩人,如岑參和杜甫。賀知章對《烏棲曲》的贊美代表了與京城詩人不同的文學標準,而這首詩本身也不同于王維的嚴謹簡樸。
烏棲曲
姑蘇臺上烏棲時,吳王宮里醉西施。
吳歌楚舞歡未畢,青山欲銜半邊日。
銀箭金壺漏水多,起看秋月墜江波。
東方漸高奈樂何。
同時代的每一位讀者都知道這一傳說,知道當吳王正耽溺于美麗妃子西施的溫柔鄉時,他的王國即將被越國軍隊消滅。

盛唐詩
作者: [美]宇文所安,賈晉華 譯
出版社: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
出版時間: 2014-3
在八世紀四十年代初的讀者看來,這首詩有許多新穎奇異的特征。首先,李白具有一種才賦——虛構想象,在這方面此前的中國詩人很少有人達到較高的程度。同時代詩歌中,王昌齡和儲光羲的簡潔絕句最接近于《烏棲曲》,但可能作于其后。八世紀四十年代前的大多數詩人在處理歷史主題時,總是轉向懷古詩,由于游覽古跡而引起感懷。懷古詩可能確實包含一些推測的詩句,設想古跡過去曾經有的風貌,但詩歌中心不可避免地是詩人的現在:他所看到的,所感受到的,以及(將想象行為降低至思考過程)所想象到的。
在七世紀,詩人要寫虛構的詩,就必須運用傳統樂府題的程式化成分。從七世紀最后十年開始,對于虛構想象的興趣日益增加,詩人運用虛構想象的方式也日益自由。陳子昂《感遇》詩中的某些幻想寓言及八世紀初的七言歌行中,都出現了虛構想象。后來又出現于王維的少作《桃源行》及音樂詩中。但《烏棲曲》的夢幻般片斷超過了李白的所有先驅者。王維對西施傳說的處理提供了鮮明的對照:
艷色天下重,西施寧久微。
朝為越溪女,幕作吳宮妃。
賤日豈殊眾,貴來方悟稀
西施傳說的典范、類型意義,在李白詩中未起作用,在王維的處理中卻占主要地位。王維的闡述十分講求修辭:論題(“艷色……”):特定范例(“西施……”);以被賞識前后的處境作為反題的闡述范例(后四句)。相反地,李白所描繪的只是一夜之中的場景片斷。

李白《烏棲曲》(書法)
其次,在西施傳說的簡單艷情表面和復雜悲劇意義之間,存在著一種張力,這第二種新特征也可能導致了《烏棲曲》的魅力和流行。吳王夫婦對即將降臨的災難的漠不在意,表現為詩篇表面類似的漠不在意。正是我們這些讀者將悲劇帶給詩篇。李白沒有解決詩中的張力;他沒有走向說教,甚至頂住誘惑,沒有描繪他們的墮落后果。相反,他只通過暗示,消除了吳王夫婦作樂的簡單表面,這些暗示只有讀者能夠理解。時間消逝,各種事物正在走向結束:水漏即將滴盡,太陽即將被山峰吞沒,季節已是秋天,月亮即將沉入江中,而冉冉上升的朝陽將展示他們的未來。
觀眾知道所敘述情節的重要成分,其中的主人公卻一無所知,這種手段基本上是戲劇的;它有力地喚起對于幻想和真實之間差異的注意。在王昌齡和儲光羲絕句的動人風姿中,這一手段未起作用,但在李白詩的每一句中,它都占了主導地位。如果它完整地出現在較早的中國詩中,就會極其珍貴,將對同時代讀者產生巨大的影響。它的感染力十分巨大,以致不適合于從詩歌的技巧規則或情緒方面進行評價。這是一首能夠“哭鬼神”的詩。
06
除了《烏棲曲》之外,李白的《蜀道難》給同時代人留下了最深刻的印象。在此前的中國詩中,還從未出現過與《蜀道難》相似的作品。殷璠稱它為“奇之又奇”,將它劃歸于楚辭傳統。這一歸屬是恰當的,有幾方面理由。首先,楚辭以遨游宇宙的幻想,超凡脫俗的場景,及繽紛的男女神仙,將形象化的想象發展到了高峰。其次,在《蜀道難》的表面之下隱含著“招魂”的禮儀模式。正如巫師為勸說靈魂返回身體,生動地描繪了等待于各個方向的恐怖事物,《蜀道難》的詩人兼講述者也試圖勸說行人返回東方,夸張地描繪了多山的蜀地景觀的恐怖。

初唐詩
作者: [美]宇文所安,賈晉華 譯
出版社: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
出版時間: 2014-3
在抒情詩的結尾雅致地唏噓或嘆息,這是十分合適的。但李白的《蜀道難》卻開始于最粗樸的蜀人叫喊:
噫吁嚱,危乎高哉!
蜀道之難,難于上青天。
詩中接著以極其不規則的音節,進行了夸張描寫,所用的句法形式甚至在優美的散文中也會被認為是散漫的:
上有六龍回日之高標。
這位詩人兼講述者還忍不住直接對讀者說話,將其當成了行人:
其險也如此,
嗟爾遠道之人胡為乎來哉!
與大多數樂府讀者所習慣的作品相比,這是較為活潑有趣的作品。
李白顯然熱衷于任何能夠震驚同時代人的事物,而這些同時代人也對震驚極端敏感。游俠是十分普通的樂府題材:贊美游俠的勇氣,或感嘆他付出一生而無回報。游俠的價值觀與京城名流相沖突,故詩人們通常小心地避免提到這一矛盾。但李白卻強調這兩種價值觀之間的區別:(邊城兒)生年不讀一字書。他甚至通過比較將儒者置于不利的地位:儒生不及游俠人,白首下帷復何益。
悲嘆“時間飄逝”是最古老、最普通的樂府主題之一,但李白卻對著太陽車的駕駛者狂呼,夸口他將超脫一般死亡:
日出入行
日出東方隈,似從地底來。
歷天又入海,六龍所舍安在哉。
其始與終古不息,人非元氣安得與之久裴徊。
草不謝榮于春風,木不怨落于秋天。
誰揮鞭策驅四運,萬物興歇皆自然。
羲和,羲和,汝奚汩沒于荒淫之波。
魯陽何德,駐景揮戈。
逆道違天,矯誣實多。
吾將囊括大塊,浩然與溟涬同科。
歇斯底里的主人公出現在李白的許多樂府中,這一主人公有其前例:相似的呼喊出現于盧照鄰的一些作品中,特別是在其《行路難》的結尾;更早則出現于鮑照的一些樂府中。
當詩人拋棄短暫躍入無窮時,在其變幻無常、自由馳騁的想象中,這種狂野不羈是可以預料的。面對無常,抒情主人公雖然報之以及時行樂的溫和態度,但也噴涌出狂放的激情。他的樂府充滿了溢酒的金杯、歌聲、舞蹈及宴食。這類詩中最著名的是《將進酒》:
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
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發,朝如青絲暮成雪。
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復來。
烹羊宰牛且為樂,會須一飲三百杯。
岑夫子,丹丘生,將進酒,杯莫停。
與君歌一曲,請君為我傾耳聽。
鐘鼓饌玉不足貴,但愿長醉不復醒。
古來圣賢皆寂寞,惟有飲者留其名。
陳王昔時宴平樂,斗酒十千恣歡謔。
主人何為言少錢,徑須沽取對君酌。
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
與爾同銷萬古愁。
中國詩歌傳統中并不缺少及時行樂詩和飲酒詩,但此前從未有過一首詩以如此蓬勃的活力向讀者述說。詩中說的是一件事:“人應該飲酒以忘記世上和死亡的憂愁。”它還說了另一件事:“與我同醉,不要吝惜金錢。”但詩人近乎瘋狂的呼喊淹沒了這種對社會禮法的極大違抗。
這首詩的充沛活力還體現在另一方面:將注意中心從主題本身——將一切事物都看得乏味陳腐——引開,直接指向抒情主人公。傳統主題僅是用來體現個性的形式,李白在這方面的運用爐火純青。我們后面將要講到,在李白的非樂府詩中,這種對于創造和闡述個性的關注甚至還更突出。
在李白較不狂放的樂府中,對于背后的主人公的興趣,同樣超過了詩篇本身的表面敘述。正如同前一首詩試圖呈現飲者的在放狀態,下引詩也試圖再現情人的夢幻般迷惘境界。這種以片斷場景表現詩人迷惘意識的手法,后來成為九世紀中葉詩法的一個基本部分。

祝枝山草書李白《將進酒》(書法)
在許多方面,李白對于同時代的京城詩歌世界都是一個局外人。他忽略京城詩人,而京城詩人也忽略他。王維或許是李白最著名的同時代詩人,但李白從未提及王維,王維也無視李白。這可能是由于兩位詩人屬于不同的社交圈子,或由于他們的詩歌觀念相距甚遠,缺乏遇合的共同基礎。就我們所知,孟浩然并沒有酬答李白的狂熱贊美。王昌齡可能寫有一首不重要的詩贈李白這兩位詩人處理絕句的方式有些相似,但王昌齡較溫和,較有節制。京城群體的所有詩人中,只有李頎可能為李白的天才所動心,不過這一可能性還無法證實。而放在李白的最優秀作品之旁,李頎的詩黯然失色,變成僅是大聲吶喊。
李白至少結交了兩位重要詩人:高適和杜甫。高適遇見李白時,還不是名聞天下的詩人,但他似乎并未受到李白的明顯影響。而杜甫遇見李白時,還僅是一位有前途的青年,李白對杜甫的崇拜的回報,僅是幾首平淡的詩而已。傳說中的兩位詩人的友誼,不過是杜甫贈送和描繪李白的詩的產物。李白確實對杜甫詩產生了影響,但這一影響是在經過改造之后才滲入杜甫自己的復雜詩歌個性。在天寶中,李白的詩歌的確有一定程度的流行和影響在岑參和幾位次要詩人的作品中,以及在杜甫和李頎的作品中都可以清楚地聽到李白的回響。李白的“奇之又奇”對天寶趣味的形成起了重要作用,包括狂士角色、追求奇異及虛幻想象。但李白的影響產生自對一個獨立的人的贊美,而不是通過共同詩歌交換而獲得的穩定風格轉變。李白的偉大無可懷疑,他在后代的影響巨大無比,但從寬泛的意義上說,他一直保持著孤獨的、獨一無二的形象。

晚唐
作者: [美]宇文所安,賈晉華、錢彥 譯
出版社: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
出版時間: 2014-3

宇文所安,美國著名漢學家,1972年獲得耶魯大學東亞系博士學位,隨即執教耶魯大學,后應聘哈佛大學,任教東亞系、比較文學系,研究興趣主要涉及中國古典文學、中國古代文論,以及比較文學等領域。代表作有《初唐詩》《盛唐詩》《追憶中國古典文學中的往事再現》《迷樓:詩與欲望的迷宮》《中國文論》《他山的石頭記》等。
(本文選自《詩的引誘》,宇文所安著,賈晉華等譯,譯林出版社)
# 不踐約書
張煒 著
《不踐約書》是茅盾獎得主、當代著名詩人作家張煒的重磅最新長詩力作。該作品雖然以詩歌為表現形式,以愛情為呈現線索,但實際上已經超越傳統意義上的詩歌概念和邊界,作家調動人文、思想、歷史、哲學、文學、藝術等綜合手段,以強大的精神背景和調動超出常人的寫作能量,打造出的一個具有巨大沖擊力的復合性文本,可以視為其代表作《古船》《九月寓言》的另一種呈現方式。
# 大地上的事情(增訂版)
葦岸 著;馮秋子 編
葦岸最新、最全、最嚴謹增訂版本,由葦岸生前摯友、著名作家馮秋子受葦岸家人委托,歷經數年整理、選編,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20年10月傾力呈獻。新增葦岸遺著:散文、隨筆20篇、詩歌22首、書信1封、譯文2篇,共計45篇(首);此外,延用的葦岸《后記》,附錄的《葦岸生平及創作年表》和《葦岸作品的后續傳播》,對于記錄葦岸生平和研究葦岸及其創作,提供了更為全面、準確和翔實的史料信息。
# 泥土就在我身旁:葦岸日記(上中下)
葦岸 著;馮秋子 編
葦岸日記從1986年1月1日記至1999年4月6日入院接受治療止。1年為1輯,三冊日記共14輯,總量近80萬字,加上附錄《葦岸書信選》《葦岸生平及創作年表》《葦岸作品的后續傳播》等,全書總量90萬字。他的日記多有對于大地道德信念、切身體驗的自然與人文進程的敘述,及與作者交往的不同年代作家,他們的閱歷、觀念、創作狀況和個人意趣,所處時代影響下的文藝現象,親歷半個中國的旅行見聞,閱讀過的諸多社會科學、自然科學類著作。
# 春之祭:駱一禾詩文選
駱一禾著;陳東東 編
駱一禾,一位被低估的詩人、編輯和批評家。《春之祭:駱一禾詩文選》是由駱一禾的代表詩作、詩歌評論、書信等匯編集成。精選收錄駱一禾代表性短詩59首、中型詩14首、“祭祀”系列詩9首、長詩《世界的血》,詩論及創作論6篇,詩歌評論5篇,書信7篇。從詩歌到文論,從評論到書信,全面立體呈現詩人的精神世界及其所處時代的文藝風潮。
# 戲出年畫(上下)
王樹村 著
本書為美術史論家、民間美術收藏家王樹村所著,收錄了江蘇、安徽、福建、四川、山西、河南、陜西、天津、河北等十省市最為精美的戲出年畫,全面展現了各地的繪畫風格、曲目及表演特色。在體例上,本書以“說戲”“說圖”“細部欣賞”三種文字層次,深入戲出年畫的精髓,表現出中國民間文化博大的內涵。
# 曹雪芹的遺產:
作為方法與鏡像的世界
計文君 著
《紅樓夢》是一部小說,更是一份珍貴的曹雪芹的遺產。
著名實力派女作家、文藝學博士、紅學專家計文君,10年潛心研究之作。被著名作家李敬澤稱為“小說家里最懂《紅樓夢》的”,被著名作家李洱譽為“紅學”研究最高成就。
# 曹雪芹的疆域:
《紅樓夢》閱讀接受史
計文君 著
《曹雪芹的疆域:<紅樓夢>閱讀接受史》作者計文君以《紅樓夢》為研究主體,從文化物種獲取生存度的角度,勾勒了《紅樓夢》從誕生到今天的傳奇“經歷”。本書為《紅樓夢》研究普及讀物,既有學術研究著作的邏輯性闡述,亦有生動有趣的表達,對中學生接受《紅樓夢》原典具有一定的指導意義。
# 仁慈江湖
樊國賓 著
《南方周末》專欄作家樊國賓用汪洋恣肆的文字、博大廣袤的淵博學識、精深通達的哲學思想,給我們帶來了一場精神與靈魂的對話。
李敬澤、張宗子、朱又可、多馬等聯袂推薦。
# 夜晚灼燙:凝定的時間肖像
黑陶 著
作家張煒、散文家馮秋子聯袂推薦,“新散文”代表作家、“詩人散文家”黑陶以獨特而富有詩意的寫作和具有高度辨識度的語言風格,拓展散文寫作疆域,表達來自時光深處的記憶和“父性”江南的面孔。
# 彭程作品系列
彭程 著
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純粹“彭程作品系列”共包含三部,分別為《大地的泉眼》《心的方向》《閱讀的季節》,是茅盾文學獎、魯迅文學獎評委,新散文代表作家彭程最新自選集。彭程的文字從容、寧靜而誠摯,散文書寫中的一股清流,寫作風格凸顯質樸的美學和深刻的內涵。
# 碗和缽
龐培 著
《碗和缽》是一本跨界表達的散文作品,分為“碗”與“缽”兩部分,從人們日常生活器具碗和缽談起,論及藝術家楊鍵水墨畫作品“碗”“缽”系列,通過龐培、楊鍵兩位藝術大家的思想對話與交流,通過文學和藝術作品的相互闡釋和表達,揭示碗和缽形象的象征內涵及其背后的哲學邏輯。
# 懸鈴木咖啡館
半夏 著
著名作家半夏最新小說力作。懸鈴木咖啡館是一個城市百態觀察的據點,如果不來這里熏染點人氣,就無法讓生活繼續……一間講述市井與情感故事的咖啡館,講出了一城的精致與憂傷——如萬花筒般折射出大千世界、人間百態,堪稱昆明版的“人間喜劇”。
# 日月西東:從蘇州到馬德里
荊歌 著
著名作家莫言、李洱推薦,著名江南才子型作家、文人、書畫家代表人物——荊歌最新力作,該書表達范圍穿越亞歐大陸,以文學+藝術為切入角度,描述蘇州和馬德里兩座城市隔空對望的不同景觀、切身感受和思考,一東一西,世態人文、風土人情,風貌盡顯。
# 意象的帝國:詩的寫作課
黃梵 著
作家、詩人黃梵潛心力作,揭秘創意寫作,教你如何輕松學會寫詩。王鼎鈞、歐陽江河、灰娃聯袂推薦!作家、詩人黃梵以文理兼顧的思維、四堂課的形式,總結其授課和創作經驗,探究出適合漢語語境、自成體系的詩歌創意寫作理論。
# 張愛玲傳(修訂版)
張均 著
張愛玲,一個人的傳奇人生折射出一個復雜的社會變遷。文學評論家於可訓、文史學者陳子善、《百家講壇》主講人彭玉平誠意推薦!中山大學教授、博士生導師張均在大量張愛玲文本資料的基礎上,以時間為軸,將張愛玲的個人生活與文學生涯對稱而陳,全景式探究其冷觀人世喧鬧、深諳生命哀傷、謹遵內心真實的完美主義追求。
# 云上
趙波 著
70后女作家趙波以個人成長經驗直接書寫,高度關注個體生命的內心世界,強力書寫現代物質文明擠壓之下所產生的種種孤獨感與荒誕感。深入當代都市生活的前沿,以靈動、微妙、細膩而又豐富的個人化敘事方式,大膽袒露內心的隱秘,坦率而真誠地直剖內心。
# 灰燼的光輝:保羅?策蘭詩選
保羅·策蘭 著;王家新 譯
《灰燼的光輝:保羅?策蘭詩選》由著名詩人、翻譯家王家新教授精心編選和翻譯,由約360首詩和部分策蘭的獲獎致辭、散文和重要書信集結而成。本書既充分展現了策蘭一生創作的精華,又是王家新多年來翻譯和研究策蘭的心血結晶,對于策蘭譯介和中國當代詩歌的創作和翻譯都具有重要意義。本書所附錄的策蘭獲獎致辭、散文和書信,也為我們展現了一個痛苦而又卓異的詩歌心靈。
# 在烏蘇里的莽林中(上、下)
[蘇聯]弗·克·阿爾謝尼耶夫 著
西蒙 譯
影響著名作家張煒數十年創作、感人至深的自然主義“隱秘經典”,俄羅斯著名旅行家、地理學家阿爾謝尼耶夫通過實地考察,精心呈現100多年前烏蘇里地區的特有風貌,處處可見作者對大自然的敬畏、熱愛,人類如何與大自然和諧相處的思想。
# 問題之書(上下)
[法]埃德蒙·雅貝斯 著
劉楠祺 譯;葉安寧 校譯
法國詩人、作家埃德蒙·雅貝斯《問題之書》首次中譯本,一部“不屬于任何類型,但卻包羅萬象”的跨文本作品。透過聲光閃爍、意象與聯想交織的詩化外殼,雅貝斯注入的是“尋根”式的思考和將自己獻祭于被遮蔽的“無限”場域里進行“精神”再創造的“書寫”求索的內核。純粹譯叢“埃蒙德·雅貝斯作品系列”代表作。
# 相似之書
[法]埃德蒙·雅貝斯 著
劉楠祺 譯;葉安寧 校譯
作品被列入西方正典,法國著名思想家埃德蒙·雅貝斯著作“埃德蒙·雅貝斯文集”之一《相似之書》中文版首次面世。共分為三卷,分別是“相似之書”“暗示·荒漠”和“不可磨滅·不能察覺”。書中充滿了雅貝斯式的哲學思索,從語言到文學,從宗教到傳統,焦慮與困擾在作者靈魂的拷問中不斷明晰、堅定。純粹譯叢之“埃蒙德·雅貝斯作品系列”重要作品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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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標題:《宇文所安:后代批評家總是勸告有抱負的詩人仿效杜甫,而不是李白|純粹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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