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國產動畫《大魚海棠》熱映，引來熱烈討論，對電影的評價可謂兩極分化，支持者認為畫面、音樂都十分協調美麗，反對者則激評該劇“沒有劇情”。

離開故事本身，筆者在觀影之時，卻被其中的一些“典故”觸動。劇中，不少金句出自《逍遙游》、《山海經》，其中印象最為深刻的一個橋段，當屬女主人公椿的爺爺逝后化作大樹，奶奶化作鳳凰，本以為是八竿子打不著的兩種生物，最終，椿在遭遇巨大逆境時，化作大樹的爺爺燒出熊熊大火，引來化作鳳凰的奶奶，暗合了鳳凰“浴火重生”的典故。

準確接到導演拋出的這個梗，難免興奮，筆者決定開始八一八“鳳凰”這種神奇生物的前世今生。那么，鳳凰到底是中國古典神話里的生物？還是西方生物？“浴火重生”、“鳳凰涅槃”之類的典故傳說又是怎么來的呢？再多開一個清奇的腦洞，今天“鳳凰男”這個外號又是怎么來的呢？

中國的鳳凰

用十分潮流的話說，“鳳凰自古以來就是中國的生物”，這肯定是正確的提法。首先是有實物為證，早在商周時期，人們就將鳳凰作為重要的祥瑞飾物裝置于青銅器皿、玉器之上。在文字記載方面，也十分豐富，作為“異獸大觀”的《山海經》有不少對鳳凰詳細描述，例如，《山海經·南次三經》中曾有：“鳳皇，首文曰德，翼文曰義，背文曰禮……是鳥也，飲食自然，自歌自舞，見則天下安寧。”隨后的各個朝代，對鳳凰都有不同的記述，《漢書》曾載，漢宣帝時“鳳皇神爵數集”，此鳥的身軀“高五、六尺”。不只是文，司馬相如有一首著名琴曲，名曰《鳳求凰》，不過從曲名來看，所謂“鳳凰”分立雌雄，鳳為雄，凰為雌。

唐代以前，鳳凰多作神獸存在，直至唐代，鳳凰開始真正與人相合，文辭、飾物之間出現了許多以鳳凰喻人的現象。唐代詩文中甚至一度出現“鳳凰熱”，據統計，在《全唐詩》中，鳳字出現了2978次，凰字282次，其中的名句諸如“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成為后世經典。

及至明清，以鳳凰作為器具、衣被飾物已經十分普遍，中國古代對鳳凰的形象與意義理解到此時也大抵定型。在形象方面，明代工匠曾記述繪制鳳凰有三個重要的特征不能忽略，“鳳有三長，眼長、腿長、尾長”，鳳凰被繪制為以朱雀鳥為基礎，雄雞冠、蛇頸、雀身、鶴翼、雀尾、長足這一系列特征底定了今天的鳳凰形象。鳳凰的祥瑞、華貴、和平、高權的意義象征也基本形成。

西方的鳳凰

雖然鳳凰在中國歷史淵長，但長期以來，它更多是以一種平和的姿態出現，真要說起“鳳凰涅槃”、“浴火重生”之類的典故還是得承認這是洋味十足的故事。

“Phoenix”是一種起自古希臘的神鳥，它生長于阿拉伯荒漠之中，體大如鷹，身有金、紅兩色，在神話之中，它長于一口枯井附近，每當黎明來臨之時，Phoenix就在清晨的陽光中，唱起美妙動聽的歌，太陽神阿波羅就會停下他的戰車靜靜聆聽它的歌聲。

西方關于此鳥的文字記述，最早出自古希臘歷史學家希羅多德，他嘗言：“我并沒有親眼見過它，只是在繪畫中見過，它的羽毛一部分是金黃色的，一部分是鮮紅色的，外形像一只巨鷹，而且還擁有美麗的歌喉。”

詩人奧維德則將Phoenix描述為不死鳥，并指出它的每一次生命長度是500年，“在它快要死去之時，會找到心儀的一棵樹，在樹頂用散發出清香的樹枝為自己修筑一個巢。它會在巢中放入在各處收集到的藥材，然后趴在這些珍貴的藥材上安然死去，死去以后，身體將會破開飛出一只新的幼小的不死鳥，這只不死鳥將與它之前的不死鳥一樣，擁有500年的生命。”

之于Phoenix為何可以重生并永生，猶太人提供了一種有趣的解釋，他們認為在大洪水時代，Phoenix沒有登上不堪重負的諾亞方舟，為了嘉獎它的無私與犧牲，天神賜予其不死的生命。

鳳凰與鳳凰男

鳳凰重生的傳聞廣泛流傳于西方世界之中，而這則神話之所以能為今天的中國讀者所熟知，要歸功于郭沫若和他的那首《鳳凰涅槃》。

新文化運動時期，豐富的英語概念傳入中國，文人、翻譯家爭相為這些新事物命名，當Phoenix出現在郭詩人面前時，他尋章據典，最終搬來“鳳凰”一詞作為Phoenix的對譯，由此，兩詞相匯，衍生出今日對鳳凰的認知，頗有中國的“民主”并非全然的“Democracy”，卻有相似之處，故取為譯詞的味道。

郭沫若在《鳳凰涅槃》的前言中寫道：

天方國古有神鳥名“菲尼克司”（Phoenix），滿五百歲后，集香木自焚，復從死灰中更生，鮮美異常，不再死。按此鳥殆即中國所謂鳳凰；雄為鳳，雌為凰。《孔演圖》云：“鳳凰火精，生丹穴。”《廣雅》云：“鳳凰……雄鳴曰即即，雌鳴曰足足。”

當時一語，百年之后，當“鳳凰涅槃”、“浴火重生”成為我們交流中使用的話語后，本是西方的傳聞故事，看起來竟像是全然產自東方世界的物種與傳奇。

隨著語言和社會的動態發展，“鳳凰”在如今又被賦予新的意象，例如，白先勇曾寫作一部著名的同性戀題材小說《孽子》，其中有一人物阿鳳，在同性戀圈中，他被稱作“野鳳凰”，小說故事發生時阿鳳雖已不在人世，卻因代表了一種理想狀態，常常在小說中被提及。由于《孽子》的廣泛流傳、討論，臺灣社會中，“鳳凰”有時也意指同性戀。再如當代中國社會，不少出身貧寒，幾經努力進入大城市就讀，并留在大城市打拼的人，往往會被稱作“鳳凰男/女”，取義“雞窩里飛出來的金鳳凰”，由“鳳凰男/女”引出的家庭、婚姻大討論，也漸漸給“鳳凰”一詞賦予更多的意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