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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失”的神曲歌手們
原創 范志輝 音樂先聲
作者 | 朋朋 編輯 | 范志輝
說起神曲歌手,短短二十年里,如今看來也已經是同人不同命的兩個物種。
早年如《東北人都是活雷鋒》之于雪村,“QQ音樂三巨頭”之于許嵩、汪蘇瀧和徐良,這些代表作或者出圈名號,或多或少都代表當年神曲的影響力。而且很重要的是,哪怕帶著網絡歌手的標簽,人還是會被記住的。
他們代表的是一個網絡神曲歌手群雄逐鹿的時代。十年前,徘徊于唱片工業之外的網絡歌手得益于互聯網的普及,在互聯網上發布原創作品以實現了草根音樂人的突圍,甚至許多唱片歌手也難以望其項背。

如今,在抖音、快手分庭抗禮的短視頻時代,草根音樂人們仍然在二進制的世界里開疆拓土,以更快的速度制造了一大批神曲和歌手,只是大多曇花一現,神曲歌手更是大多查無此人。
那么,為什么在短視頻時代,神曲歌手都“消失”了?
批量制造時代
在算法時代,我們看到的內容一方面越來越圈層化,另一方面則是越來越趨同了。
現在,打開抖音、快手,很可能第一個視頻是港片混剪,配樂是“把你的心給我,把你的愛給我”;第二個視頻是女歌手在鬧市中,她唱“送你三月的風,六月的雨,九月的風景”;再下一個視頻,男歌手在影棚中,他唱“取一杯天上的水,照著明月人世間晃啊晃”。

而在今年夏天,大眾還沉迷于“你愛我,我愛你,蜜雪冰城甜蜜蜜”的洗腦旋律;去年,大家都在“來,左邊跟我一起畫個龍,在你右邊畫一道彩虹”;而在小潘潘翻唱《女駙馬》被熱議之時,我們才想起來當年被“我們一起學貓叫”支配的恐懼。
數據顯示,2020年,中國短視頻用戶規模已達8.73億,人均單日使用短視頻應用的時長為2小時。短視頻超高的用戶使用時長,也為歌曲的營銷提供了一個極大的公共領域,年齡、地域、興趣圈層等區隔被打破,一首精心設計的歌曲常常能引發全民歡唱。在這樣的誘惑和前景下,總有大批量的音樂進入短視頻平臺,等待一個“天南海北、黃發垂髫、盡被洗腦”的契機。
與此同時,這場受眾注意力的爭奪戰中,流行音樂的更新迭代速度被加快,歌曲的生命周期被縮短至幾個月,甚至幾周。今天還在唱“我還是從前那個少年,沒有一絲絲改變”,明天便已是“super idol的笑容都沒你的甜”。
為最快征服受眾的耳朵,創作者們已經摸索出一套神曲制造的“流量密碼”。
而耳蟲,就是神曲制造的要義。“耳蟲”,即earworm,是指歌曲或其他音樂作品的某個片段不由自主地在腦子里反復出現并且不受大腦控制的現象。神曲制作者為了抓住大家的耳朵,短時間內形成傳唱度,就會樂此不疲地制造“耳蟲”。

一遍會哼,兩遍會唱,三遍揮之不去。為實現這樣的效果,神曲的歌詞和旋律往往會出現大量的重復。
此前,網易數讀曾經統計過50首抖音熱歌,發現平均歌詞的重復率高達85%,例如先后一統抖音的《我怎么這么好看》和《熱愛105°的你》,歌詞的重復率分別高達94.45%和88.52%。
而在對歌曲和弦使用的統計中可以看到,神曲千千萬,而用到的和弦主要就三套,即萬能和弦、卡農和弦和1645和弦,這三套和弦寫成的歌曲在神曲中占比高達73.33%。

完成一首神曲,要在短視頻平臺傳播開來,則有賴于歌曲的視覺化。此時,神曲多以BGM的形式出現在種類繁多的短視頻中,歌曲與視頻聯動,可視化的要素讓歌曲在人們的腦海里更加根深蒂固。而一些神曲在起量后,還會經由網友的大量二創,實現二級乃至多級傳播,甚至還會實現跨平臺的鏈接和導流,大批量地流向Bilibili、微博等“造梗圣地”,直至全網爆紅。
在這樣的法則下,歌曲的前奏首當其沖,正在神曲中逐漸消失。以陳雪凝的《綠色》為例,歌曲的前奏中便先演唱了一遍副歌“若不是你突然闖進我生活,我怎會把死守的寂寞放任了”。而在音樂流媒體上,最洗腦的那一句歌詞逐漸取代了歌名,《來跳舞》被命名為“騎上我的小駱駝”,《放空》被命名為“放松再慢慢升空”。

用15秒引發共鳴也是許多制作人的嘗試,用一套生產模板進行批量化產出。此前,自媒體“刺猬公社”曾采訪過一家音樂公司的負責人,他表示,抓取網易云熱評來尋找用戶同理心,是他們創造歌詞的主要方式。而在歌曲唱腔上,情緒被夸張的放大,煙嗓、撒嬌等唱法在抖音上大行其道。
據Fastdata極數發布的《2020年中國在線音樂報告》,短視頻已成為音樂平臺之外第二重要的音樂作品推廣形式。在短視頻的媒介屬性下,它的游戲規則正在反向影響歌曲的制作流程,進而塑造了這個批量制造時代,背后抹煞的則是歌手的個性化和不可替代性。
“消失”的神曲歌手們
如前所述,在神曲動輒創下數億播放量的同時,神曲背后的演唱者往往不為人知。
比如,要問葉澤浩(網名七叔)是誰,可能沒幾個知道,但提到“而我槍出如龍,乾坤撼動,一嘯破蒼穹”,估計就眼熟得多。這首《踏山河》在互聯網上獲得了過億的點擊量,僅16秒的演唱片段的視頻在抖音上就獲得了357.1萬的點贊,而在快手上這一數值達到了821.6萬。

在短視頻之外,葉澤浩對于大多數網友而言卻是個陌生的名字。在“追星主陣地”微博上,他僅有5萬粉絲;在網易云音樂,《踏山河》的留言數高達10萬,而居于第二位的《客子光陰》的熱度遠低于此。不恰當地說,大眾愛的不是葉澤浩這個人,而是那一句“而我槍出如龍,乾坤撼動,一嘯破蒼穹”。
葉澤浩是一面鏡子,折射出的是許多短視頻音樂人共同面臨的窘境:人不紅,歌不紅,紅的只是一句熱鬧的副歌。回想之前,直到“女駙馬”事件之后,網友才把小潘潘和《學貓叫》對上號,而歌曲的另一位演唱者小峰峰,在網友的印象里仍然查無此人。

神曲歌手們在“消失”,背后是從唱片時代到短視頻時代,音樂推廣方式的變革。
歌曲迭代如此之快,以至于從投入產出比來看,翻唱比原創更加高效。在平臺的游戲規則之下,許多歌手在具有一定的知名度之后,為鎖定流量,便會緊跟流行進行翻唱。如前文中提到的葉澤浩、小潘潘,他們的抖音首頁中大量充斥著翻唱作品,從頗具國民度的《女人是老虎》、《美麗的神話》到其他抖音熱歌,均在他們的翻唱之列。
我們也注意到,短視頻平臺利用其強大的算法推薦為歌曲推廣提供服務的同時,無形中也在影響著音樂人的職業發展路徑。比如,此前靠翻唱在平臺上大熱的演唱組合半噸兄弟,在網易云音樂上最熱的作品是翻唱自張雨生的《口是心非》,而他們的原創作品《領略》則無人問津,僅有21條評論。在數據導向下,音樂人如何走下一步,心里自然會有所權衡。

同樣,在“數據至上”的規則之下,復制既有的成功模式成了音樂公司的運營準則。
在唱片時代,音樂公司會給予音樂人高度的創作自由,經過漫長的制作周期后,將唱片發行進入市場,再由市場進行反饋。而進入短視頻時代后,這一內容生產周期被大大縮短了,音樂公司的運營邏輯也發生了徹底的改變。
音樂公司會先通過大數據進行受眾喜好分析,在此基礎之上進行內容策劃,隨后投放到平臺進行測試。最后,選擇一種可批量化生產的內容形式,在旗下的藝人中進行復制。
前面提到的小潘潘,背后的發力人音樂廠牌就頗具代表性,其旗下藝人從演唱風格到燈光布置再到攝影后期,都具有高度的相似性。如今短視頻平臺上大火的抖音音樂人COCO、七夕、迪力夏提等均隸屬于這家公司,“強弱強”的演唱風格,輔以夸張的動作表情,鏡頭時近時遠,這是這家公司的萬能公式。
在這套邏輯之下,發力人音樂廠牌大獲成功。據統計,目前該公司旗下藝人僅抖音一個平臺的粉絲總數已經破億。但不得不說,這樣的流水線盡管高效,藝人卻在這個過程中喪失了記憶點,越來越趨于同質化,而對整個市場而言,也呈現出了劣幣驅逐良幣的態勢。
還有別的出路嗎?
說唱歌手“寶石Gem”在短視頻平臺意外走紅以后,曾在綜藝節目中吐槽“(《野狼disco》)還能再火兩個月,也就撐到過年吧”。這樣的一句玩笑話,卻真實道出了當下華語音樂面臨的尷尬境地。
神曲層出不窮,歌手查無此人,人們覺得好歌難求,批量制造的時代,似乎需要一條新的出路。
如今,很多活躍在短視頻里的音樂網紅/神曲歌手都困囿在公司“能賺錢”的既定模式中,無暇打磨自身的業務能力。很多業內人士評價小潘潘時,指出她“唱歌水平不行,只能打擦邊球”,無獨有偶,從短視頻成長起來的歌手李袁杰也曾被華晨宇質疑“缺乏基本的樂理知識”。

而那些來自唱片體系的職業歌手,甚至是從華語樂壇黃金時代走出的老牌歌手,要么面對新的媒介環境無所適從、抗拒加入,要么只能在不到四位數的直播間與網友尷尬互動。
但傳播媒介的變革是不可逆的,短視頻的盛行決定了這個時代音樂的傳播特點。要想回溯到唱片時代,“慢工細活”地打造出一張唱片,再鍛造出一個天王或者天后,是不現實也是不可能的。
在音樂輸出要求“短平快”的時代,歌手和音樂公司的努力不過是在加強自身的生命力,為自身尋求出路。要想撼動用戶的音樂消費習慣,以及改變這個時代的音樂審美態勢,無異于螳臂當車。
人們或許終將被15秒的BGM所裹挾,在短視頻的信息流中被動向前;音樂人也不得不在各個平臺里,盡可能地輸出自己的音樂或者人格標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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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標題:《“消失”的神曲歌手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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