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寡婦村的故事
寡婦村的故事 原創 劉子1984 秦朔朋友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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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子 | 文 關注秦朔朋友圈 ID:qspyq2015 ·
故事來自我的朋友老劉,寡婦村是他中部某山區的老家。他說的故事,其實也在我老家的鄉下大量發生。
我整理了一下思路,用了化名,記錄下這個村莊的命運。
寡婦村其實只有一個寡婦。
傍晚的時候,艷紅習慣了站在門檻前,望向門口的小路。霞光會先送來來人的影子,頭、肩上有時會扛點東西,有時候是米,有時候是煤氣罐,然后是身子,手里通常會擰著點東西。然后就是影子后面的人了。
她沖來人笑,來人也不說話,扛著或者擰著東西就進屋。
這個人,可能是茂財,可能是光頭佬,也有可能是有才、有富兄弟中的一個。或者另外七八個人中的一個。
茂財年紀最小,32歲,一放下東西就動手動腳。但他一般不在艷紅家過夜,而是騎摩托帶她去十多里地外的縣城或鎮上。他不會做飯,又講究“生活品位”。
光頭佬跟艷紅同齡,都是80年的。他老實厚道,一般放下東西就去廚房,咣當咣當操弄起飯菜。他的廚藝不錯,以前在合肥的飯店干過廚師,因為得肝病干不了了。媳婦后來也撇下孩子,跟打工地的一個廣東人走了。
有才、有富兄弟是隔壁村的。有才50多歲,老婆前幾年車禍去世。他以前是包工頭,有一輛老尼桑,拉著艷紅去江對岸的九江廬山玩過幾次。但他不靠譜,經常說來不來。艷紅知道,他在縣里、鎮上都有女人。
有富40多歲,沒車沒錢,小氣,但能說會道,最會討女人歡心。以前在武漢的別墅區當過保安,長相不錯。有一次跟人打架,有了案底,外面找不著工作,就回老家呆著,跟著一個表親在縣里做裝修,三天打魚兩天曬網。艷紅時常既盼他來,又煩他來。
其他幾個,年齡大概也在30-50多的年紀,都是本村的光棍漢。
說是寡婦村,其實是光棍村,全村光三五十歲的光棍就有四五十個。而光棍們明爭暗斗的對象,只有一個,那就是寡婦艷紅。或者說“艷紅一個人,就撐起了這個村的生態與命運”。

“我們村已經快十年沒吃過喜酒了”,老劉說,“本村女孩子都嫁出去了,外地女孩子又不愿嫁進來”。
事實上,寡婦村并不算貧困村,村里一溜兒都是兩三層的樓房,只有艷紅和幾戶孤寡老人住的是老式平房。但是適婚女孩子、女人們都看不上鄉下的樓房。
“真要是貧困村就好了。山里頭好些貧困村整村搬遷到縣城郊區的工業園,人人住在小區單元樓,就在工業園上班,生活跟縣城差不多。都能娶上媳婦。”
而縣城房子已經六七千,新城區更是破萬。小縣城講排場,一套三居室少說110㎡,就是六七十萬,加上裝修,添置家具,還有彩禮錢、結婚費用,加起來至少要100萬。村里絕大多數家庭都沒有這個實力。
請注意,這100萬必須是現款。大多數光棍漢們,做的都是工地、公路、縣城裝修的活計,不穩定,沒有工資條,更沒有社保,買房壓根兒沒法貸款。
不止沒法向銀行貸款,還有很多人這輩子壓根兒就不能從金融機構貸到款了。
這些年網貸流行,缺錢花的時候,手指點一點,快速到賬,就像白撿。父母、家人都不知道。花光、甚至賭光了,要還的時候怎么辦?
憑什么要還?
網貸公司在這里倒成了“弱勢群體”。你把他拉入黑名單吧,拉黑就拉黑,反正沒人在乎。打電話催款吧,電話不接,人找不到。派人來催?成本太高,說不定來人還要被打一頓。
有幾個光棍就是因為欠錢太多,媳婦受不了離的婚。
不光網貸,電商、網購也進了村。村委會、小賣部已經成了網購集散地,時常快遞成堆。年輕一點的光棍們,幾個人開輛車,連早餐都去鎮上、縣城吃。而自己的父母,每天在家吃剩飯剩菜。
賺不到錢,沒女人,父母也管不了,好些人成天黑在牌桌上,昏天暗地。
這樣的人,再怎么討好,艷紅也看不上。
更不用說那些在外地、在縣城打工,見過世面,又追求時尚的女孩子們。
“村干部就不管管?”
“村干部天天打卡,呆在村公所。他們可以不用種地,不用打工,一年有個三四萬收入,夠了。”

艷紅只有一個妹妹嫁在外地,沒有兄弟。“從寡婦村歸來的寡婦艷紅,一個人打造了一個寡婦村”,這樣的說法讓父母覺得抬不起頭,但又管不了她,吵過幾架后,把她趕到自家還沒拆的老房子。
艷紅也樂得自在,反正吃穿、花銷都不用愁,可比出去打工強。何況父母年紀大了,身邊只有她這一個女兒——這個世界上艷紅能管得了的,也就只有他們了。
艷紅不愿意與村里人打交道,也是因為她一看到村里的小孩,就想起自己的孩子。
三年前,艷紅的丈夫車禍去世。他是開大貨車的。
他們那一帶很多人都是開大貨車的,因為開車賺錢。前些年行情好的時候,就算自己不買車,光給別人當司機,每個月也能輕松上萬,在鄉下,這樣賺錢的事很少很少。
大貨車容易出事,疲勞駕駛、山高路遠、剎車失靈,一出車禍往往小命不保。因此艷紅丈夫家那一帶,連片的寡婦村。
保險公司賠了些錢,艷紅帶著兩個孩子安分地過了一年。后來,在網上碰到個男的,架不住軟磨硬泡,發生了關系。
結果那個人就是附近村的“羅漢”,泡完艷紅,還到處炫耀。被夫家知道了,公公和丈夫的幾個兄弟覺得很丟面子,把她打了一頓。艷紅覺得很委屈,決定反抗,后來又發生了幾次網約。小縣城地方小,又被夫家知道,這次直接被趕回娘家。兩個孩子也不讓見。
被全世界拋棄的艷紅,起碼還是個女人,一個長得并不難看的女人。
尤其想孩子的時候,讓她十分痛苦。她干脆放飛自我,在光棍村打下“寡婦村”的一片江山。
老劉說過年回去看到她,覺得她意氣風發、騷氣蓬勃。但再看,風騷之下的眉眼間,又分明是個可憐人。

四十歲的艷紅好歹還“眾星捧月”,捧月的光棍漢們,未來更加暗淡。
出去打工,已經賺不了幾個錢,扣除生活成本,跟在縣城搞裝修差不多,何況上50多的,打工也漸漸沒人要了。但在縣城打工,永遠買不起房子,還被嫌棄“土”。沒個女人管著,賺了點錢也是流水,不是貼給寡婦,就是輸在牌桌,或者獻給鎮上、縣里的小飯館、小賓館。
像光頭佬等幾個人,年輕時也有過老婆,都是在外面打工認識、好上的。年輕人一時熱情,稀里糊涂地生了娃,回來辦個酒席,就算是結婚了,領不領證都不重要。
日子久了,貧賤夫妻總要吵架,或者像光頭佬一樣面臨變故。往往再分頭出去打工,男人女人分別碰上看對眼的,又組成臨時夫妻。女人還好,還能再嫁,再生子。男的就不行了,女人知道你有了小孩,又沒錢,說什么也不會再嫁給你,就當是個“打工情緣”。
光頭佬的前妻,已經跟第三個男人生了孩子。但她的戶口本上還是“未婚”,據說那個男人也不知道。像這種反復“結婚”、生孩子,但在法律上又“未婚”的“重婚”事件,在鄉下頗為常見,我曾在《》中寫過。
光棍漢們的孩子,基本都由老人帶著。小孩的衣食住行、上學勤雜,也多由老人負擔。所以鄉下啃老、坑老現象,比城市還嚴重。畢竟城市老人還有不菲的社保、退休金。
麻煩的更有教育。
同齡的小孩,家長還有能力的,都送到了縣城、鎮上讀書。所以村小越來越小,現在只有一到三年級,每個年級學生都在個位數。幾個老師,也都是等著退休的老年教師。年輕老師根本沒人愿來。
光頭佬們養活自己都困難,孩子進城上學就別想了。這些孩子們,父親不著家,爺爺奶奶在打牌打麻將也不知道怎么培養,放學、放假就給個手機讓他們玩游戲、刷抖音,倒也樂得自在。
在城里孩子忙于培訓、素質教育的時候,村里的留守兒童們早早放飛。多數人未來的命運,也已經匆匆寫好。
關于未來,艷紅也想過。
在老家嫁人是不可能了,寡婦村的事方圓一帶人盡皆知。再說,她看得上的有才、有富看不上她,其他看得上她的,她又看不上。
好在丈夫的賠償款,從婆家出來的時候帶了點,這幾年還有男人給一些,平時基本不用花銷,也攢下了一點。
就這么點錢,還招人記掛。有幾個隔壁村的后生,時不時跑來撩,就他們那點心思,艷紅閉上眼睛也知道得清清楚楚。騙不到的,干脆來偷,艷紅家就遭了好幾次竊。好在艷紅把錢都存了起來,值錢的玩意兒,也都戴在身上,損失不大。
她恨丈夫家,也恨自己的村莊,甚至有些可憐他們。
唯一牽掛的是父母,等他們去世了,她就離家遠遠的,找個地方重新生活。如果能遇到個合適的光棍漢,看能不能再嫁。至于家里的破房子和父母的小樓房,反正不值錢,誰要誰拿去。
當老人們過世而去,留守兒童變成新一代大學生或打工少年,不再歸來,就剩下滿村的老光棍,寡婦村會不會慢慢絕戶?
那時的艷紅,想必也已遠走他鄉。“關我啥事?”
作者:民間觀察派,獨立思考者。上海樸人資產合伙人,杭州鼠打貓互動合伙人。
「 圖片 | 作者提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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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標題:《寡婦村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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