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奧巴馬越南演講中提到的李常杰乃何許人也
2016年5月24日,美國總統奧巴馬在訪問越南的演講中提到,“李常杰捕捉到像竹子一樣的越南人民不屈的精神:‘南國山河南帝居,截然定分在天書’”(But like bamboo, the unbroken spirit of the Vietnamese people was captured by Ly Thuong Kiet -- “the Southern emperor rules the Southern land. Our destiny is writ in Heaven’s Book.”)。
李常杰是一位怎樣的歷史人物,竟引起了美國總統的垂青?
能打仗的太監
說起來,這位李常杰其實是個宦官,但不是一般的宦官,是會打仗的宦官(有點像北宋后期的童貫)。此人于“大越”李朝順天元年(公元1018年)出生在京城升龍(今河內)太和坊一個武將的家庭。他原本也不姓李,而是10世紀曾經在“白藤江之戰”擊敗南漢軍隊的吳權的后代,本名叫做吳俊,“常杰”是他的字。
李常杰自少就“姿貌揚逸”,更喜歡練習武藝,稍一長練習騎馬射箭,學習兵法,喜歡和一些伙伴玩立營布陣的游戲,養成一種奪強爭勝、好大喜功的習性。1036年,李常杰承父蔭,被委任為騎馬校尉,其后凈身(閹割)成了太監。乾符有道三年(1041年),李太宗召升他為侍衛及黃門祗候。

因其任職至誠,故而官運亨通,“在禁廷屢任重要武職”。至李圣宗時,三十六歲的李常杰就當上了檢校太保,成為宮廷禁衛軍中的高級軍官。此后,李常杰更加得到李朝的寵幸,也更加俯首貼耳地為李朝賣命。
1069年,李圣宗借口南方鄰國占城拒絕納貢,派李常杰率兵攻陷占城首都佛逝城,殺占城軍民“不勝數”,“焚其城廓居屋”,強迫占城割讓今越南廣平省、廣治省北部的大片土地。公元1072年,李圣宗去世,七歲的李乾德接位,稱仁宗,五十四歲的李常杰,以三朝元老的資歷和他“征伐”占城的功績,被任為輔國太尉(位同宰相,掌握軍政大權),執掌李朝權柄。據說此人匡政,大體上是“內樹寬明,外馳簡惠”,對于奸惡者則“威而殲惡”,處理獄訟時“獄無濫之”,此外能不失農務,老必安之。當時人稱其治國能有“蒞民之本,安國之術”。
李仁宗龍符元年(公元1101年),李常杰作為86歲的老翁,兼任“內侍制首都押衙行殿內外都知事”,成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權位極高的重任老臣。1104年,演州(今越南乂安省)人李覺率眾“叛亂”后逃入占城,當時李仁宗認為李常杰已然老邁,委任他擔負討伐占城的重責,于心不忍。可是,逞強好勝的李常杰聲稱“令蒙國恩,位祿至此,若坐視賊覺宣驕,臣死不瞑目矣”,悍然受命出征擊破占城。第二年的夏天,李常杰終于以87歲高齡去世。李朝追封他“入內殿都知檢校太尉平章軍國重事、越國公,食邑萬戶”,又因為宦官無子,以“其弟李常憲繼封侯爵”。

邕州之屠
李常杰的時代,正值越南自主封建王朝的鞏固時期。早先的丁朝于974年確立了“十道軍”的兵制,但是由于當時“征兵不按籍,養兵不支餉,兵額不充職”,影響了軍隊的戰斗力。李朝建立后改變過去的兵制,在大越全國頒行了戶籍法,“民十八歲登黃男冊,二十歲登大黃男冊”。地方官吏按戶籍強迫適齡青壯年服兵役,從而保證了兵源。李朝時增加了常備軍的數量,除加強禁衛軍外,定軍號,分左右前后四部,合為100隊,每隊有騎兵和投石兵。至于番兵,則另行組成隊伍,不準相互混雜。同時,“造戰船數百艘”,擴充了水軍。當時李朝的兵制相當有名,宋人亦“嘗仿安南行軍法……李朝兵法見取于中朝(指宋朝)如此”。為了保證軍隊的戰斗力,李朝又規定“官三人例得養黃男一”,以便“留之以應兵”。又將“田稅增畝三升”,作為“養兵之費”。
如此窮兵黷武,為的是“假兵力以張國威”。李朝建立之后,南侵占城,西掠哀牢(今老撾一帶),北面則蠶食宋朝的嶺南土地,以致“自交趾蠻踞有安南,而廣源州雖號邕管羈縻,其實服役于交趾”。
宋代的廣源州轄地為今廣西靖西、那坡、德保、天等、大新、龍州、崇左及越南今高平、伏和、東溪以北地區。各部落首領是李氏的附庸,向李朝“歲輸土貢”、“歲輸金貨甚多”。結果李朝“賦斂無度”,使“州人苦之”。
1049年,忍無可忍的部落首領儂智高起兵反抗并向宋廷求援,結果開封朝廷竟答以“智高叛交趾而來,恐疆場生事,卻而不受”。結果,走投無路的儂智高孤注一擲,1052年在邕州建立“南天國”,自稱仁惠皇帝,起兵反宋,大軍沿郁江東下,兵圍廣州57天之久,迫使宋廷以名將狄青統兵南下,大破儂軍,解圍廣州,儂智高走脫避奔大理國(在今云南),后大理國人擒斬儂智高,將其首級獻于宋。
儂智高雖然敗亡,但他橫行兩廣竟歷時一年之久,徹底暴露了“天下久安,嶺南州縣無備”的真面目,令李朝生出覬覦之心。1075年十二月,李常杰以宋方戍邊為借口,統兵十萬水陸兩路入侵廣西。一路之上,甚至發出“伐宋露布”,聲稱“我今出兵,固將拯濟”。小小的李朝居然把當時的王安石新政大肆批判一番,狂言“中國作青苗,助役之法,窮困生民,我今出兵,欲相拯濟”。
當時,整個宋朝廣南路(含今廣東、廣西)只設有常備軍(廂軍)12700人,當李常杰率領十萬大軍圍攻邕州(治所今南寧)時,知州蘇緘召集軍隊以及一部分土丁僅有2800人,強弱竟懸殊至此。

但知州蘇緘以城固守。據越方史籍描述,“我為飛梯以臨城,彼施以火炬,飛梯不能近;又以毒矢射之,城上人馬死者相枕。彼以神臂弓發,我之象軍多有殪者。城髙而堅,攻之四十余日不能下。”
李常杰久攻邕州不下,損兵折將一萬五千多人,卻有一個漢奸徐百祥獻上了“囊土薄城”之計,就是讓每個士兵都手執盾牌,把一袋袋的泥土堆積于城下,然后沿堆高的土壘登城。徐百祥乃廉州人,是個屢試不中的進士,對宋朝懷有強烈不滿,曾寫信給李朝皇帝李乾德,稱自己愿為內應。廉州被破后,他就一直呆在李軍中當參謀。“囊土薄城”,是中國古代的攻城妙招。得到此招,李常杰大喜,令軍士“三日之內必破邕州城”。
1076年3月1日,堅守42天的邕州城被李軍堆土壘攻破,“盡屠五萬八千余人,并欽、廉二州,死亡者幾十余萬人”,連一些和尚道士也不能幸免。李常杰殺死這些和尚道士之后,還奪取了這些人出家入道的憑證,令李朝的間諜們換上這些人的衣服,混入一些軍事沖要地區去偵察情況,真可以說是廣西歷史上罕見的戰爭浩劫。
“南國山河南帝居”
得知李常杰入寇的消息當月,宋朝倉促成立了安南道行營馬步軍都總管本道經略招討司準備反擊。宋神宗1075年12月下詔討伐,“千國之紀,刑必無赦,致天之計,師則有名。”第二年六月,宋廷命宣徽南院使郭逵為安南道行營馬步軍都總管、本道經略招討使,率領號稱10萬的秦晉銳卒(另民夫20萬)進討。同時詔廣東、福建、江西募勇士萬人赴廣西。宋軍迅速收復邕州等地,隨后乘勝追擊,進入李朝國土。
接下來,就發生了一場中越史料各執一詞的戰役。按越南方面的說法,李常杰率軍取得了輝煌的“如月江大捷”,“常杰知宋軍力困,夜渡江襲擊,大破之,宋兵死者什五、六”,迫使宋軍媾和而退。滑稽的是,取得“大勝”的李常杰卻害怕自己軍隊灰心喪氣,便編造出一個故事,說有神人給了四句詩,就是被奧巴馬引用的“南國山河南帝居,截然定分在天書。如何逆虜來侵犯,汝等行看取敗虛”。士兵聽到這幾句詩,人人斗志昂揚,奮勇抗敵,使宋軍不能前進。

而宋朝史料的記載與之大相徑庭,宋軍“抵富良江,未至交州三十里”,造成了兵臨城下、威逼李朝國都之勢。然而,由于富良江江闊水深,李朝又將戰艦400艘集中于江南岸,雙方形成相持。一方面,宋軍無法渡江,“欲戰不得”,另一方面,李朝軍隊渡江北上也遭到宋軍迎頭痛擊,“斬偽大將洪真太子,其余驅擁入江,溺死不知其數”(連日后阮朝的史書《欽定越史通鑒綱目》也遮遮掩掩地承認“官軍(指李朝)為所襲擊,死者數千人”)。

不過,戰場獲勝的宋軍仍舊囿于不習南方水土,因為“冒暑涉瘴,死亡過半,存者皆病瘁”而功敗垂成。北方契丹的壓力也迫使宋朝盡快了結南方事態,宋神宗不無憂慮地指示郭逵等“諜者多稱北人(契丹)緣朝廷方事南討,欲乘時牽制。以此觀之安南之舉惟萬全速了為上。”
雙方議和后,戰事結束,宋師北返。照理李朝應速遣回入侵中國時所掠全部數萬人口,然李乾德長時不辦,后經北宋屢次交涉,至1079年,李朝才遣回百姓221人。在這批人中,李朝甚至將男子年15歲以上皆刺額曰“天子兵”,20歲以上曰“投南朝”,婦人刺左手曰“官客”。作為交換,北宋朝廷竟將廣源州“歸還”李朝,傳說此州盛產黃金,民間諷刺朝廷因小失大,作詩兩句云:“因貪交趾(進貢)象,卻失廣源金”。
參考文獻:
黃純艷、王小寧:《熙寧戰爭與宋越關系》,《廈門大學學報》,2006年第6期
陳荊和編校:《大越史記全書》,東京大學東洋文化研究所,1979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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