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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兆言專欄:誠知此恨人人有

葉兆言
2016-05-29 15:20
來源:澎湃新聞
? 理論·學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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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作人。

1938年1月最后幾天,春節臨近,對中國人來說,過去的一年十分糟糕。七七盧溝橋事變,北平淪陷;八一三上海淞滬抗戰,首都南京丟了。抗日抗日,口號喊得驚天動地,大家都沒料到最后會這樣。1月26日,淪陷在北平的周作人寫了兩首打油詩:

廿年慚愧一狐裘,販賣東西店漸收。

早起喝茶看報了,出門趕去吃豬頭。

紅日當窗近午時,肚中虛實自家知。

人生一飽原難事,況有茵陳酒滿卮。

自從進了民國,舊體詩中最有趣的便是打油詩,雖然還罩著古舊長衫,離高貴已經有段距離。譬如胡適先生寫給周作人的《再和苦茶先生·聊自嘲也》,“不敢充油默,都緣怕肉麻。能干大碗酒,不品小鐘茶”。若沒有抗日這樣的大背景,沒有國難臨頭,打打油還真是挺好玩。然而中華民族已到最危急時刻,再繼續打油就有問題。周作人這兩首打油詩,顯得很不正經,喝喝茶,看看報,吃點豬頭肉,放下閑書倚窗坐,一尊甜酒不須辭,完全是兩耳不聞窗外事的樣子。查當時記錄,周作人這段日子最主要的工作就是翻譯《希臘神話考證》。

周作人翻譯的《希臘神話考證》。

1月30日是舊歷除夕,周作人在日記中惡狠狠地寫了這么一句:

今晚爆竹聲甚多,確信中國民族之墮落,可謂無心肝也。

不妨想想當時情形,文化人不講起理來,讓人哭笑不得。憑什么你老人家打油喝茶看報吃豬頭肉,卻不讓老百姓過年放爆竹?毫無疑問,國家到這一步,大家心頭不好過,誰會真甘心亡國滅種呢?國家興亡匹夫有責,事實上此時此刻,很多文化人也沒閑著,留美出身的胡適選擇出任美國大使,在異國他鄉四處演講,直接影響了美國人的對日態度。梁漱溟先生專程去延安,與窯洞里的毛澤東徹夜長談,前后共談了八次,最長的一次通宵達旦。梁希望毛以國家為重,走改良主義道路,毛自然不可能接受,他希望梁讀一讀恩格斯的《反杜林論》。梁漱溟是學哲學出身,不得不承認自己不太能讀懂。三十年后“文化大革命”,《反杜林論》一度非常流行,我祖父、我父親都恭恭敬敬地抄過,我母親文化程度不高,竟然也抄寫過這本書。

恩格斯的《反杜林論》。

1938年1月29日,也就是民俗小年夜,毛澤東致電鄧發,請他轉給遠在蘇聯莫斯科的王稼祥,說紅軍大學缺戰略教本,讓王搜集一些這方面書籍,趕快找人翻印。王稼祥是中共駐共產國際代表,留俄出身,屬于“二十八個半布爾什維克”之一,1949年以后的第一任駐蘇聯大使。都說留日學生比較容易激動,以比周作人小七歲的郭沫若為例,他們情況類似,都是留日,都娶了日本女人,都生了孩子。結果呢,郭沫若拋妻棄子,毅然回國參加轟轟烈烈的抗戰,而留在北平的周作人,只是在日記中發牢騷,罵別人沒心肝。當時毅然拋妻別子離家出走的,還有留學英國的老舍先生,這位老北平去了武漢,投身到文化人集體抗日的洪流之中。

圖窮匕首見,不到最后關頭,人的真面目看不清楚。自從魯迅逝世,說周作人是文壇領袖并不為過,左翼文壇固然很熱鬧,很受年輕人喜歡,但是內行看門道,真正懂得文章好壞的,顯然更看重周作人的文字。因此淪陷北平的周作人一舉一動,便有了完全不同尋常的意義。為什么他不能像郭沫若或者老舍那樣離開北平呢?張中行先生晚年回憶,說自己當年曾給周作人寫過一封信:

那是盛傳他將出山的時候,我不信,卻敵不過一而再,再而三,為防萬一,遵愛人以德的古訓,表示一下我的小憂慮和大希望。記得信里說了這樣的意思,是別人可,他決不可。何以不可,沒有明說,心里想的是,那將是士林的理想的破滅。他沒有回信。

不知道周作人有沒有收到這封信,即使收到,怕也不會太當回事。不回信意料之中,畢竟那時候的張中行還未滿三十歲,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屌絲和粉絲。不過這確實代表了很多人的心愿。在1938年的北平,形勢非常險惡,日記中的周作人和現實中的周作人,正激烈斗爭,往后退一步蘇武牧羊,往前走一步李陵投降。讀周作人日記,大有要準備認領蘇武的意思。這一年的2月9日,日本大阪每日新聞社在北京飯店召開“更生中國文化建設座談會”,出席人員不是日本人,就是落水的漢奸,周作人居然長袍馬褂,也躋身于其中,一副灑然自得之態。

《大阪每日新聞》刊載了消息,并發表了會議參加者照片。好在是戰時,雖然有不太清晰的照片為證,大家聽到的還都是傳聞,有人憤怒譴責,有人將信將疑,也有人為之辯解。周作人心靜如水,頗有些出污泥而不染。在10日晚上,也就是參加座談會的第二天,又毅然至福全館,赴日本友人山寶之招宴。在旁人眼里,都是不得了的大事,周作人則泰然處之,清者自清濁者自濁,沒覺得這些事有什么大不了。熱愛周作人的讀者,最后只能用“小事精明,大事糊涂”來形容他。與周同歲的日本作家武者小路實篤公開發表了一篇文章,說自己很想派人去慰問周作人,可是在這特定時刻,“或者于他反有妨礙吧。不過正如我愛日本一樣,周作人之愛支那是當然的事,我的友情不會得使他人對于周作人之愛支那的事引起什么疑惑的”。

日本作家武者小路實篤。

瓜田李下,有些嫌疑必須要回避,黃泥巴落在褲襠里,不是屎也是屎,連日本朋友都明白的道理,周作人不會不知道。武者小路實篤還說,“我想聽聽周作人對于誰也不曾表白過的真心話。也想聽支那的人們對于日本第一希望什么。”周作人據此致信武者小路實篤,也是公開發表,作為推心置腹的回應:

現今中日兩民族正在戰斗中。既然別無通路,至于取最后的手段,如再講什么別的話非但無用,亦實太鄙陋矣。如或得晤面,則或當說廢話發牢騷,亦未可知,但現今卻是不想了,讀尊作后甚想奉書,又恐多言,如或使更感到寂寞則亦甚抱歉,故只此不贅,諸希諒查。

周作人這封信,很智慧地玩了一回不說之說的把戲,好像沒說什么,又好像都已經說了。然而有些事并不是周作人覺得怎么樣就怎么樣,你自己以為是一片冰心在玉壺,有信心同流而不合污,人家那邊已經為你坐實漢奸罪名。中華全國文藝界抗敵協會通電全國,嚴厲聲討,請援鳴鼓而攻之,聲明應立即將周作人“驅逐出我文化界之外,藉示精神制裁”。武漢的《新華日報》發表題為《文化界驅逐周作人》的短評,指出“周的晚節不忠實非偶然”,是他“把自己的生活和現社會脫離得遠遠的”的必然結果,那些文化界中對所謂“碩子鴻儒”“盲目崇拜”的人,應以此得到一次教訓,“一個人盡管有了‘淵博’的學問,并不就能保障他不會干出罪大惡極的叛國行為來,并不能保障他們不做漢奸”。

由老舍倡議、樓適夷起草、經郁達夫修改的十八人署名的《致周作人的一封公開信》發表了,這封信寫得很誠懇,其中不乏精彩段落:

蘇武牧羊。

我們了解先生未能出走的困難,并希望先生做個文壇的蘇武,境逆而節貞。可是,由最近敵國報章所載,驚悉先生竟參加敵寇在平召集的更生中國文化建設座談會:照片分明,言論具在,當非虛構。先生此舉,實系背叛民族,屈膝事仇之恨事,凡我文藝界同人無一不為先生惜,亦無一人不以此為恥。先生在中國文藝界曾有相當的建樹,身為國立大學教授,復備受國家社會之優遇尊崇,而甘冒此天下之大不韙,貽文化界以叛國媚敵之羞,我們雖欲格外愛護,其如大義之所在,終不能因愛護而即昧卻天良。

我們覺得先生此種行動或非出于偶然,先生年來對中華民族的輕視與悲觀,實為棄此就彼、認敵為友的基本原因。埋首圖書,與世隔絕之人,每易患此精神異狀之病,先生或且自喜態度之超然,深得無動于心之妙諦,但對素來愛讀先生文學之青年,遺害正不知將至若何之程度……

一念之差,忠邪千載,幸明辨之!

周作人最后成為漢奸,確實讓人心痛,也就是張中行說的那個“是別人可,他決不可”。偶像就這么被無情地打破了,“一念之差,忠邪千載”。胡適給周作人寫了一封信,寄到北平,是一首含蓄的白話詩:

藏暉先生昨夜作一個夢,

夢見苦雨庵中吃茶的老僧,

忽然放下茶鐘出門去,

飄然一杖天南行。

天南萬里豈不大辛苦?

只為智者識得重與輕。

夢醒我自披衣開窗坐,

誰知我此時一點相思情。

周作人也寫了一首十六行的白話詩回答,聽說胡適即將赴美,所以寄到華盛頓的中國使館轉交:

老僧假裝好吃苦茶,

實在的情形還是苦雨,

近來屋漏地上又浸水,

結果只好改號苦住。

晚間拼好蒲團想睡覺,

忽然接到一封遠方的話,

海天萬里八行詩,

多謝藏暉居士的問訊。

我謝謝你很厚的情意,

可惜我行腳卻不能做到;

并不是出了家特地忙,

因為庵里住的好些老小。

我還只能關門敲木魚念經,

出門托缽募化些米面,

老僧始終是個老僧,

希望將來見得居士的面。

文化人干的事就是有文化,干什么事都是文化。打啞謎,玩太極,走一步算一步,這些都是周作人的強項。他的最終下水,基本上屬于溫水煮青蛙,一點一點加溫,從無到有,從勉強到嚴重到很嚴重,最后終于無法回頭。似乎游刃有余,很快黔驢技窮。“深得無動于心之妙諦”的周作人,聰明終被聰明耽誤,不該參加的會參加了,不該拿的錢拿了,坦然去赴日本人宴會,最后到偽政府里任職,寫鼓吹東亞共榮的文章。最讓人感到不堪的,他老人家居然沐猴而冠,穿上了日本人的軍服,去檢閱童子軍。

一失足,千古恨,文化終于不能再遮羞。關于周作人的下水,有過各種分析各種解釋,無論周作人自己,還是那些喜歡他文字的好心人,說來說去,都難免避重就輕,都說服不了別人。譬如編造“地下黨”身份,譬如保護了北京大學的校產,玩所謂身在曹營心在漢的把戲,用時髦的網絡語言就是千方百計為他“洗地”。然而事實終究是事實,墨悲絲染,染于蒼則蒼,染于黃則黃,再潔白的蠶絲,顏色變了就是變了,餓死事小失節事大,因此“染不可不慎也”。

周佛海。

1942年12月,小日本偷襲珍珠港,太平戰爭爆發。大漢奸周佛海在日記中哀嘆,覺得此戰一開,惹怒了強大的美國佬,日本帝國恐怕難逃失敗厄運。重慶的國民政府喜出望外,窗戶紙捅開了,中美兩國終于可以大大方方地聯手。中日雖然開打很多年,直到這個時間點,我們的國民政府才正式向日本宣戰。作為一名職業軍人,黃埔一期生的宋希濂接受記者采訪,明確表示他看到了勝利的希望。令人啼笑皆非的是周作人,這位被大家認為充滿了智慧的長者,根本不懂什么叫國際政治,看這段時期的日記,不是他請日本人吃茶聊天,便是赴日本人的宴會喝酒,似乎活得非常瀟灑。在北平的文化人,遇上日本人找麻煩,第一個本能反應,是趕快去找“周啟明”,也就是說趕快找周作人。為什么呢?因為周是可以在日本人那里說上話的。

12月26日,周作人在偽中央電臺作廣播演講,講題為《日美英戰爭的意義與青年的責任》。一二三四說了很多,每一條都很丟臉,每一句話都可以作為罪證。動不動就是要為東亞民族解放而戰,“我們身為東亞民族的人,應當在此時特別緊密聯絡,團結一致,以對抗英美的侵略,以求本身的解放,這是東亞民族最緊要的時期,我們切切不可以忽略”。責任也好,意義也罷,無論怎么振振有詞,都是大東亞共榮圈那一套胡說八道,出自能寫一手錦繡文章的周作人之口,真讓人情何以堪。好在當時媒體并不發達,沒多少人聽廣播,講話稿發表了,也沒什么人愿意閱讀。人在做天在看,那年頭做漢奸也不容易,要不停地開會,趕場子發言表態。太平洋戰爭爆發后的兩個月,周作人忙得不亦樂乎,一個會接著一個會開,宴會吃了一頓又一頓。日本人很在乎宣傳,而且顯然是被暫時的勝利沖昏了頭腦。

不難想象抗戰勝利,周作人應該會有的狼狽。此一時彼一時,早知今日,何必當初。1945年日本人宣布投降,南京和上海開始了對漢奸的大規模檢舉,緊接著北平也著手清算。周作人曾有過去延安的打算,知道國民政府肯定饒不了他,但是真去投奔共產黨,人家也未必會歡迎。結果呢,認賭服輸,以漢奸罪被逮,判處十年徒刑,關進了南京的老虎橋監獄。我祖父說起周作人,總是覺得很惋惜,認為他“思想明澈,識見通達,實為少數佳士,即使做奸,情有可原”。現實總是殘酷的,大家都不愿意看周作人這樣那樣,偏偏他就是這樣那樣了。許廣平先生在周作人被抓的那幾天,曾在上海對祖父談起過周作人,說周做漢奸后的“種種表現,皆貪吝卑劣,且為一般文人作奸者之擋箭牌,以為啟明先生尚為漢奸,他何責焉”。祖父將這段話記錄在了日記上,說自己“聞而悵然”,心里很不痛快。

周建人。

周作人比祖父大了將近十歲,他弟弟周建人也比祖父大,祖父敬佩周作人的文章,與周建人私交更好,他們在商務印書館共事多年。“文革”后期,我作為一名中學生,曾經見過周建人,他是人大副委員長,出門可以坐紅旗牌轎車,在當時代表著非常高的國家領導人待遇。有一天過來跟祖父聊天,紅旗轎車就停在胡同里,不知什么原因,汽車拋錨了,然后又來了一輛,小胡同里一下子停了兩輛紅旗,很是扎眼,許多孩子遠遠地在觀看。與魯迅和周作人相比,這位作為三弟的周建人學問如何,我一直弄不太清楚。他當過浙江省省長,還當過共產黨的好幾屆中央委員,后來又是民進的最高領導。

我小時候不止一次聽父親說起周作人,他當然也是無意中聽大人說的,意思無非周作人這家伙向來言行不一,說是一套,做又是一套,說他過日子太講究,什么都很精致,要吃好的,要喝好的,文章雖然寫得很漂亮,可文章漂亮又有什么用呢,還不是當了漢奸。抗戰八年,正是父親接受中小學教育的年頭,他隨著祖父逃難到四川做難民,受周圍環境影響,對叛國投敵的漢奸深惡痛絕,有一種天生的仇恨。周作人被判徒刑,完全是情理之中,很顯然,對漢奸,僅僅只有一個道德審判還不夠,該法辦還是得法辦。南京夏天很熱,老虎橋監獄通風條件非常差,黃裳先生曾有文章記錄當時的情景,看見周作人光著上身,笨拙的身體在席子上爬,完全一副斯文掃地模樣,旁邊還放著個裝花露水的小瓶子,顯然是用來驅蚊止癢的。

研究中國現代文學的都知道,魯迅與周作人兄弟絕對不能繞開。可以喜歡或者不喜歡他們,但是你必須要有足夠的了解,必須認真地去讀他們的作品。否則就會有太多人云亦云,就會有太多誤讀,而人云亦云和誤讀的重要原因,可能還是因為周氏兄弟文字太多,真要耐心讀完并不容易。好文章要慢慢品,與許多研究現代文學的朋友聊天,都會有一種差不多的觀感,剛開始,你會覺得魯迅文章好看,像投槍像匕首,看了覺得過癮,到后來,便會覺得周作人文章更有味道,更好看更耐讀。說起周作人的下水,每一代人看法不一樣,出發點不同,結果也就不同。祖父那一代讀書人,崇尚他的學問,總體來說是敬重和惋惜。父親那一代,印象中的周作人,也就是一個落水的大漢奸賣國賊,肯定好不了,他的結局是罪有應得。

我們這代人對周作人的觀點,相對復雜一點,既沒有祖父他們那代人的敬重和惋惜,也沒有父輩那代人的輕蔑。我們小時候,漢奸當然不是什么好東西,是壞人,但是國民黨反動派也是壞人,所以他們都差不多,都一丘之貉。還有“地富反壞右”。很長一段時間,我們所接受的教育,世界上只有兩種人,好人和壞人,壞人太多,天下烏鴉一般黑,像周作人這樣的便基本上被淹沒了。如果不是攻讀現代文學專業,不是為了一個碩士學位,我很可能根本不會去接觸周作人的作品。問題在于,改革開放以后,右派平反了,地主富農摘帽了,反革命變成一個十分模糊的詞,國民黨反動派也不是過去那個概念,唯一不太可能更正的是漢奸罪名。

自古漢賊不兩立,王業不偏安,老百姓心目中,文章好看不好看不重要,漢奸和男盜女娼一樣,永世都不可能翻身。周作人的不幸是遭遇到了北平淪陷這樣的亂世,他沒有挺身而出,恰恰相反,半推半就地挺身而入,從出世的風流儒雅,變成入世的自甘墮落。周作人之幸運是抗戰勝利后,國民黨政權很快垮臺,改朝換代讓他成為真正的隱士,事實上,他只坐了短短三年牢,在解放軍還沒過江前就被釋放。此后的十八年,除了史無前例的“文化大革命”,文化人在劫難逃,他的生活也談不上太糟糕。政治運動一個接一個,“三反五反”,反胡風反右,他照樣寫文章,數量很多,質量也不錯,真不能寫就翻譯,用各種各樣的筆名發表,每個月有四百大洋仍然入不敷出。

時來天地皆同力,運去英雄不自由。周作人落水本應成為文化人心中永恒的痛楚,毫無疑問,沒有人會原諒他做了漢奸這個事實,然而也未必會有多少人太當真。過去一百年,中國文化人一方面不斷地扮演崇高,說不完的大話,另一方面又有著太多無恥,太多讓人難堪,因此,周作人的故事讓人痛心,也容易讓人聊以自慰。它給了我們一個可以鄙視他人的制高點,給了我們一個五十步譏笑一百步的機會,仿佛舊時指責鄰人偷盜女子失節,人們與生俱來的道德優越感,往往會在不知不覺中油然而生。崇高感的誕生,并不是因為自己真的有多崇高,而是我們覺得別人還不夠崇高。口號越喊越響,節操卻一次次落地,正因為如此,也就有了后來歷次政治運動中文化人的尷尬,有了上綱上線,有了檢舉揭發批判,有了互相構陷落井下石。

中國文化人的最大不幸,不僅僅是遭遇亂世,生命受到威脅,更多是在不知不覺之中,一步步放棄了抵抗。明末清初的時候,面對清廷威逼和誘惑,顧炎武有一句十分體現文人之雄壯的話,“刀繩俱在,無速我死”,意思是說,你再逼我,我就死給你看。人皆有怕死的一面,真到了生不如死的地步,死也就沒什么太可怕。侯方域沒人逼他,并沒有刀架在脖子上,大清只用一個恢復科舉,就將他給降伏了。因此《桃花扇》的故事精髓,在于國難當頭,是與非的判斷上,一個妓女很可能比一個文化人更有骨氣,更明白道理。做人應該有底線,然而人生之困惑,往往是我們并不知道底線在哪,經常會書讀得越多,越糊涂。

古書《桃花扇》。

事實上,有意無意地,周作人一直在悄悄為自己辯護,他可以認錯,可以認罪,是不是真在懺悔,只有他心里才明白。巴金先生說起“文革”,認為最大的悲哀是很多人并沒有罪,卻真心地覺得自己有罪。認罪不認罪,懺悔不懺悔,是一個不太容易說清楚的話題。抗戰勝利后那幾個月,各路漢奸仿佛熱鍋上螞蟻。1945年11月16日,十分平靜的周作人寫了一篇《兩個鬼的文章》,振振有詞,痛斥中國士大夫的言行不一致,說他們所做的事,無非是“做八股、吸鴉片、玩小腳、爭權奪利,卻是滿口的禮教氣節,如大花臉說白,不再怕臉紅,振古如斯,于今為烈”。

在這篇文章中,周作人說自己很幸運,終于可以不再與虛偽的士大夫為伍,“吾輩真以擺脫士籍,降于墮貧為榮幸矣。我又深自欣幸的是凡所言必由衷,非是自己真實相信以為當然的事理不敢說,而且說了的話也有些努力實行,這個我自己覺得是值得自夸的”。周作人說所有這一切其實“也只是人之常道,有如人不學狗叫或去咬干矢橛,算不得甚么奇事,然而在現今卻不得不當作奇事說,這樣算來我的自夸也就很是可憐的了”。聽其言觀其行,真不敢相信此時的他竟然還能這么說,還能有這樣的自信,寫完文章二十天后,12月6日,周作人便以漢奸罪被逮,送到北平炮局胡同監獄。

周作人說自己文章中向來有兩個鬼,一個是流氓,一個是紳士,話說得有些繞,拐彎抹角,不熟悉他文風的人,很可能不明白要表達什么。三言兩語也解釋不清楚,說白了,就是好文章要包含兩種氣息,在看似講道理的文章中要有流氓氣,在看似搗蛋罵娘的文章中要有紳士氣。一味講道理難免“頭巾氣”,一味風花雪月難免輕浮,在寫作技巧方面,對文章之道的精通,周作人絕對是高手和達人。你可以不喜歡他的為人,然而不妨礙欣賞他的文風,學習他的文字。只是欠了賬都得還錢,功不唐捐,在現實生活里,在有意無意中,無論是耍流氓,還是裝紳士,一定要慎之又慎,認真再認真。

士當以器識為先,一命為文人,無足觀矣。讀周作人文字,還是那種感慨,總會有一種心痛,惋惜他的落水,更痛心他被人鄙視,讓人看輕。那些人格上還不如他,那些遠比他更不光彩的行為,在政治正確的旗號下,大話空話言不由衷,溜須拍馬隨大流,爭名奪利,動輒上綱上線,檢舉揭發批判告密,各種無恥和不堪,都可以肆無忌憚,都可以堂而皇之。龍游淺水也罷,虎落平陽也罷,現實就是現實,事實不容改變,禍因惡積罪有應得,周作人顯然不足以成為知識分子的表率,他從神壇上跌落,名譽一落千丈,斯文從此掃地,因為他的存在,因為有他這塊擋箭牌,中國文化人的整體道德水平,似乎都被拉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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