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10日，俄羅斯天然氣工業股份公司董事長阿列克謝·米勒宣布，北溪二號管道全線鋪設完成。盡管受美國的制裁，管道完工時間比當初預計的2019年底晚了近兩年，在建設過程中也遭受了烏克蘭、波蘭等多方阻撓，但在俄德兩國不懈努力以及多方的周旋下，該項目最終還是順利竣工并預計于今年年底開始通氣。歷經周折牽涉多方利益神經的“北溪二號”當初為何要修建？如今完工后能否達到當初預計的效果？未來又將面臨哪些變數？

一、俄德：燃氣跨海來，不交買路財

俄羅斯的經濟嚴重依賴石油、天然氣等能源的出口，其主要市場是歐洲。同樣，俄羅斯的天然氣對歐洲而言也很重要，據統計，歐洲國家天然氣消耗量的1/3來自俄羅斯。因此，從前蘇聯時代開始，俄羅斯與歐洲之間就已經在積極修建輸氣管道。除了近期引發廣泛關注的北溪管道，還有1967年建成的“兄弟”管道、1979年建成的“聯盟”管道、1985年建成的“北極之光”管道、1994年建成的“亞馬爾-歐洲”管道、2020年建成的“土耳其流”管道等1。其中前三條管道無一例外均經過了一個異常敏感的地方——烏克蘭。俄羅斯與烏克蘭在天然氣問題上已爭執多年。早在2006年，雙方就因天然氣價格及過境費等問題爆發嚴重爭端。同時，由于烏克蘭親近歐美，俄歐之間的資源生意也逐漸演化成帶有政治考量的博弈。

俄羅斯如果可以修建一條避開烏克蘭的輸氣管道，則既可以少交每年高達30億美元的過路費，維護國內經濟穩定，又可以借天然氣擴大自己的政治影響力，削弱歐洲對俄問題的話語權。然而，有人愿意賣，也得有人愿意買，這個買方就是正在能源轉型中的德國。

德國在本世紀初開始大力推進能源轉型（Energiewende），意圖逐步減少煤炭及核能的使用量，并用天然氣來填補轉型后的能源缺口，這就導致德國天然氣需求大大增加。根據2020年德國聯邦地球科學與自然資源研究院（BGR）報告，天然氣是德國第二大能源來源，滿足了24%的基礎能源消費2。新建管線如果能夠直通德國，不僅可以降低通道費等成本，滿足德國的天然氣需求，甚至有可能讓德國成為俄羅斯天然氣通往歐洲的門戶，使德國在歐盟內具有更強話語權。

在這種供需關系下，俄德決定共同修建一條繞過烏克蘭，直達歐洲的離岸輸氣管道。2005年，時任德國總理施羅德與俄羅斯總統普京簽署協議，決定修建北溪天然氣管道。2005年，時任德國總理施羅德與俄羅斯總統普京簽署協議，決定修建北溪天然氣管道，而這條管道也就是現在俗稱的北溪一號管道。該管道由兩條支線組成，均從俄羅斯西南部的維堡出發，跨越波羅的海，最終通向德國的格賴夫斯瓦爾德。管道全長1224千米，也是目前世界上最長的近海天然氣管道。而后，北溪管道項目進行擴建，又開始鋪設第三、四條支線，這也就是近期完工的北溪二號管道。北溪二號與北溪一號幾乎平行。不同的是，該管道將入口點設在了列寧格勒州的烏斯季-盧加港。

來源：北溪項目官網：https://www.gazprom.ru/projects/nord-stream2/

由此，烏克蘭等東歐國家被請離了牌桌，俄羅斯省下了“過路費”，賺取了更豐厚的利潤。而德國對資源的把控能力進一步提高，默克爾卸任前的政績又添一筆。故事到這里，似乎已經結束，兩個交易者笑逐顏開。然而，少了“買路財”的其他國家又如何肯坐視自身利益被侵犯呢？單單從烏克蘭問題所牽涉的各方來看，這筆“生意”就不會那么順利。

二、美國：拜登很無奈，制裁不制裁？

北溪二號事件沸沸揚揚，美國的參與是關鍵一環。美國為何不對北溪一號進行制裁而對北溪二號反應強烈？ 總體來說，美國對北溪二號實施制裁是由于該項目傷害了美國的切身利益，而在北溪一號建設時，這些利益尚未被美國納入主要考量。

首先，在經濟利益上，北溪二號是對美國天然氣出口行業赤裸裸的威脅。過去，美國是天然氣進口國，且天然氣的主要來源是加拿大3，因此和俄羅斯之間并不存在直接的商業競爭。但得益于頁巖油氣革命，從2015年后，美國的天然氣出口量一路飆升，并實現了向天然氣凈出口國的跨越。換句話說，隨著頁巖油氣技術的成熟，天然氣出口產業對于美國經濟的重要性也在提高。同時，歐盟出于對過度依賴俄羅斯能源的擔憂和國家能源安全的考慮，也在大量購買美國的天然氣，這就導致美國的天然氣大量流向歐洲。特朗普更是公開表示將挑戰俄羅斯在中歐天然氣市場上的壟斷地位。而北溪二號的建設會使俄羅斯的壟斷地位進一步增強，并讓原本價格就不具競爭優勢的美國天然氣生存更加艱難。因此，北溪二號管道的建設嚴重危害了美國的經濟利益。

其次，在政治利益上，2014年克里米亞公投脫烏入俄，這一事件使得美國及其北約盟友均有所警覺。此后，為了打壓俄羅斯，美國采取了一系列的制裁措施。而北溪二號建成后，烏克蘭通過掌握輸氣咽喉來掣肘俄羅斯的能力再次削弱，美國借由烏克蘭牽制俄羅斯的能力也將受到影響。此外，德國與俄羅斯的合作也讓美國感受到了歐盟成員國逐步自主化的意圖，是對其掌控權能力的威脅。因此，從經濟、從政治上看，美國都有足夠的動機對北溪二號進行制裁。而2017年美國國會通過的《以制裁反擊美國敵人法案》對于北溪二號的針對性更是非常明顯。

那么，為什么拜登政府最終選擇放棄對北溪二號的制裁呢？這在很大程度上是出于對美德關系的考量。過往對俄制裁所帶來的損失表明，由于德國經濟中工業地位較重，對能源供應商俄羅斯進行制裁，德國往往需要承擔比其他歐盟國家更大的貿易損失。如果北溪二號管道項目失敗，德國依靠天然氣進行能源轉型的成本會進一步升高，這不僅會對德國國內經濟產生不利影響，也會使政府政治信用受損。因此，在北溪二號建設過程中，默克爾一直采取了較為強硬的態度。為了修復與德國這一盟友之間的關系，拜登政府最終決定放棄對于北溪二號管道項目的制裁。而德國也作出了一定的承諾和讓步，例如，確保烏克蘭天然氣過境國的地位，如果俄羅斯將北溪二號作為“武器”，德國要立刻采取制裁措施等。

三、德國：盡管已表態，結局或意外

北溪二號對于卸任在即的總理默克爾而言，可謂是一項重要的政績。從經濟上看，北溪二號的建立讓德國的天然氣供應免受烏克蘭與俄羅斯爭端的影響。能源費用更低、供給更有保障，對德國的工業產業而言無疑是一件好事。此外，成為俄羅斯天然氣向其他國家輸送的樞紐后，德國還可以賺取原本流向烏克蘭的通道費。因此，德國支持北溪是一個非常經濟的選擇。而從政治上看，德國在線路建設上的強硬態度也是歐盟各國在戰略自主追求下的一次嘗試，默克爾的能源轉型計劃也將得到行動的驗證。

但值得注意的是，德國國內局勢、德國與歐盟各國的關系等都將對北溪二號的正式輸氣造成影響。德國國內各黨派在對俄態度上存在分歧，如綠黨曾多次表示鑒于俄羅斯國內糟糕的人權狀況，德國聯邦政府應當終止北溪二號項目的落實4。9月26日公布的大選結果顯示，默克爾所在的聯盟黨得票率略低于社民黨，且兩黨均無法單獨組閣。贏得優先組閣權的社民黨，勢必聯合綠黨、黃黨等，這將導致議會內的聲音更加多樣化。此外，從歐盟整體視角來看，德國繞過部分東歐國家，損害了它們的經濟利益。德國由此一躍成為西歐各國獲取俄羅斯天然氣的咽喉要道，對各國也造成了威脅。波蘭、烏克蘭等國更是在北溪二號計劃公布伊始便表現出了強烈的反對5。德國在歐盟中遭到空前孤立，也證明歐盟大部分國家對于北溪二號的消極態度。在拜登政府與德國達成一致意見，放棄對北溪二號參與企業及人員實施制裁后，北溪二號最終到底能否成功投入使用，仍然存在著很多不確定的因素。

四、俄羅斯：北溪好買賣，就怕出意外

俄羅斯修建北溪二號管道的修建將使俄羅斯獲得經濟與戰略上的雙重收益。跨國輸氣管道本身具有經濟和政治的雙重意義。一條跨國的輸氣管道一旦建成通氣，便將買方、賣方與途徑國家三方面的利益聯系在了一起。而沿途各國更是具有了截流禁運、借機抬價的能力，可以隨時對其他各方造成威脅。因此，買賣雙方與途徑國家的關系將成為管線正常運營中的最大不穩定因素。經濟上，避開烏克蘭，俄羅斯天然氣運輸的通道費將進一步降低，天然氣價格也會更具競爭優勢。這有利于拓寬俄羅斯天然氣的歐洲市場，維護其在中歐的天然氣壟斷地位，確保國家經濟安全。戰略上，通過北溪管道，俄羅斯一步步將烏克蘭“請離牌桌”，這不僅緊縮了烏克蘭的經濟來源，更削弱了其作為美歐掣肘俄羅斯的重要抓手地位。在提升俄羅斯自身地區影響力的同時，也使得其在烏克蘭問題上占據更有利的地位。此外，俄羅斯與德國這一老派歐洲國家合作交好，或許可能成為俄歐間和解與合作的先聲，有助于俄羅斯化解外部敵意。如今，從表面上來看，北溪二號管道已然完工，美歐俄三方達成了暫時的平衡。但是事實上，北溪二號管道仍未通氣，變數仍然存在。未來如何，讓我們拭目以待！

（作者：郝晨晨，北京大學區域與國別研究院2020級博士生。本文僅代表作者個人觀點，與北京大學區域與國別研究院立場無關，文責自負。引用、轉載請標明作者信息及文章出處。）

[參考文獻]

[1] 倪燕,朱凱.俄羅斯天然氣出口管線現狀與發展分析[J].石油化工技術與經濟,2021,37(03):1-4+8.

[2] 德國聯邦地球科學與自然資源研究院官網：https://www.bgr.bund.de/EN/Themen/Energie/Erdgas/erdgas_node_en.html

[3] 美國的全球天然氣戰：https://user.guancha.cn/main/content?id=149061

[4] 中國經濟網：http://www.ce.cn/xwzx/gnsz/gdxw/202109/25/t20210925_36945274.shtml

[5] 新華網：http://www.xinhuanet.com/world/2016-11/02/c_129346783.ht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