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俄羅斯《生意人報》2016年5月7日報道，俄羅斯總統普京與日本首相安倍晉三于6日在索契舉行了會晤。安倍在會談后表示，他已向莫斯科提出了解決千島群島問題的新辦法。實際上，圍繞著這塊領土——日本所稱呼的“北方領土”、俄羅斯眼中的“南千島群島”——的糾紛，已經持續了數個世紀之久。

日俄爭鋒

所謂“北方四島”，指位于太平洋西北部“第一島鏈”千島群島最南部的四個島嶼：擇捉、色丹、齒舞、國后四島，總面積約5000平方公里。而整個千島群島向北一直延伸到距離堪察加半島僅11公里的占守島，全長1300多公里，將西北太平洋和鄂霍次克海分隔開來。

千島群島的原著居民是日本史籍上的“蝦夷”，也就是今天仍然居住在北海道的阿依努人的祖先。他們在千島群島生活的痕跡至今仍然留在當地的地名中，“國后島”在俄語和日語中都讀作“Kunasir”，在阿依努語里的意思是“黑島”，而“色丹島（Shikotan）”也來源于阿依努語的“大村莊”。

雖然日本人現在宣稱，早在1644 年德川幕府時就根據松前藩獻給幕府的地圖繪成正式全國地圖，叫做“正保御國繪圖”，是世界上記錄國后、擇捉、齒舞和色丹的最古老的地圖，但實際上當時作為日本最北邊的一個藩，松前藩只不過據有北海道南端的一隅之地而已，直到18世紀后期，“鎖國”體制下的日本學者林子平還認為日本與蝦夷國之間的國境在“熊石”即今北海道南端渡島半島西部的熊石町一帶，甚至強調“日本與蝦夷是唇齒之國”。

千島群島原住民的自由時光一直持續到18世紀。隨著俄國勢力從遠東大陸南下，日本勢力從北海道北上，千島群島從此被卷入兩國爭奪的漩渦之中，而在殘酷的壓迫和奴役當地阿依努人這一點上，沙皇俄國和日本的封建政權是一模一樣的。

1691年，當時哥薩克占領勘察加半島后，從那里望見南部海上有高聳的島嶼。18世紀50年代，沙俄勢力已經開始到達千島群島中部，沙俄商人用幾支煙葉就騙取一張珍貴毛皮，到歐洲市場上出售，可以獲得成百上千倍的利潤。1771年，得撫島（千島群島中部）和擇捉島的阿依努人終于無法忍受俄國人苛煩的“毛皮稅”，發起了一次大暴動，39名俄國稅吏有21人被殺，剩下的18人狼狽逃回堪察加半島。

日本人的命運也好不到哪里去，伴隨著“俄國是一個凌駕于中國之上的巨大國家，現在已是有將蝦夷地裹挾進去的近在咫尺的存在”的驚呼，1784年起，德川幕府開始直接介入蝦夷地事務，結果在1789年5月，國后島上的200名阿依努人也被迫造反，殺死日本官吏和守衛幾十人，然后構筑堡壘準備迎擊松前藩的討伐軍，暴動一直持續到7月份才被鎮壓下去，其過程同樣令日本人膽戰心驚。

就在日本和俄國這種一面壓迫阿依努人，一面從北、南分別對千島群島進行侵略的過程中，江戶幕府和沙皇俄國政府終于發生了直接接觸。十八世紀末和十九世紀初，沙俄兩次派遣使節前來日本，要求開展通商貿易，都遭到堅持“鎖國令”的幕府拒絕而以失敗告終。多年以后，一個沙俄擴張分子還惋惜地說，當時俄國“如果在太平洋上擁有強大的艦隊，能對日本貫徹自己的主張，則談判將會得到另外一種結果，五十年后培理率領美國艦隊實現日本開國的榮譽將歸于俄羅斯”。

其實，享有用武力打開日本大門“榮譽”的，仍然是沙皇俄國。1805年，沙俄海軍艦長克魯遜什特恩叫囂，“以歐洲的一只小軍艦，即足以輕易地殲滅日本的大軍”。在擇捉島，沙俄軍隊向岸上開炮，并強行登陸，日本守軍雖開槍還擊，但因缺乏彈藥，終于被迫撤退至國后島。這在日本史籍上稱為“北寇八年”。

二戰風煙

到1855年2月7日，俄國強逼江戶幕府簽訂《日俄友好條約》，以擇捉島和得撫島之間為日俄兩國邊界，擇捉島屬于日本，得撫島及其以北的千島群島則被俄國吞并。到了明治維新后的1875年，為換取日本勢力退出薩哈林島（庫頁島），日俄又簽訂了《圣彼得堡條約》，便規定日本將所占庫頁島南部“讓與”俄國，而作為補償，沙俄則將整個千島群島的占守島至得撫島的十八個島嶼讓給日本。不過，相比薩哈林島，當時的千島群島只能算是不毛之地，俄國留給前來接收的日本人的官有財產只有商店一所、教堂一所和兩處倉庫而已。

在結束了與俄國的領土糾紛之后，千島群島的捕魚業終于得以快速發展。這里的水產品達到日本全國年產量的三分之一，當地人曾用“海膽亂滾，螃蟹重疊”來形容這里水產的豐富。但日本很快注意到千島群島蘊藏著更大的軍事價值：千島群島是途經堪察加、阿留申、阿拉斯加連接日本與美國的最短航線，而千島群島的最大島嶼擇捉島上的單冠灣則是一個能夠停泊大型戰艦的天然不凍的深水良港。

1941年11月26日，按照日本海軍聯合艦隊司令長官山本五十六大將的命令，偷襲珍珠港的機動部隊的31艘軍艦正是從單冠灣依次起錨，緩緩駛入了波濤洶涌的北太平洋，航向美國太平洋艦隊的基地——夏威夷群島瓦胡島上的珍珠港。大日本帝國也從千島群島踏上太平洋戰爭的不歸之路。

到了1945年2月11日，雅爾塔會議通過了《（美英蘇）三大國關于遠東問題的協定》，作為蘇軍參戰的交換條件之一，千島群島將交予蘇聯。8月8日，蘇聯宣布對日作戰。一周后的8月15日，日本天皇裕仁通過“玉音放送”宣布接受波茨坦公告，向盟國無條件投降。8月17日，占守島駐軍接到上級電報，要求“立即停止戰斗行動”，但同時又狂妄地指令“但不得已時可以采取自衛行動”。蘇軍也料到日軍不會輕易就范，8月18日凌晨4點30分，蘇軍步兵第101師和太平洋艦隊的30多艘艦只，在42架飛機的支援下對占守島實施登陸作戰。而這場登陸戰“是在日本衛戍部隊的瘋狂反抗中進行的”，直到8月19日18時，日軍才被迫接受無條件就地投降，此時日軍已死傷1018人，蘇軍則付出1567人傷亡的代價。

攻克占守島后，蘇軍勢如破竹。8月28日凌晨，蘇軍在擇捉島登陸，1.35萬日本守軍不戰而降。接著在9月1日又占領了國后和色丹兩島，整個千島群島的作戰就此結束，共有6.4萬日軍做了俘虜，他們隨后就被送進了西伯利亞戰俘營。恰好是第二天，日本政府在密蘇里號戰艦上正式簽署投降書，對日本而言，太平洋戰爭從千島群島（單冠灣）開始，又在千島群島（國后島）結束了。同一天，塔斯社發表廣播，宣布“從日軍手中解放了全部千島群島。我們的祖國重新收復了自古以來的俄羅斯領土。從此以后，這些俄羅斯領土將成為太平洋上我國遠東邊境的可靠前哨”。也是在1945年9月2日，斯大林也公開宣布：“千島群島將歸蘇聯，從此以后，這地方……是我國防御日本侵略的基地。”1946年2月20日，蘇聯政府正式發表聲明：千島群島是蘇聯領土（屬俄羅斯聯邦）。

戰后懸案

1951年9月，在美國主導下召開了舊金山對日媾和會議，日本政府接受了《舊金山和平條約》。根據條約規定：“日本放棄對千島群島及由于1905年9月5日簽訂樸茨茅斯條約而獲得的庫頁島一部分及其附近島嶼的一切權利、權利根據與要求。”但日本隨后堅稱，根據條約放棄的所謂“千島群島”是指根據1875年的《圣彼得堡條約》從俄國獲得的得撫島以北的十八個島嶼，換言之，不包括擇捉、色丹、齒舞、國后四島。延宕至今的“北方四島”（俄稱“南千島群島”）問題就這樣產生了。

1969年3月14日，日本政府“北方領土”各省聯席會議決定將北方四島正式劃入日本地圖，并將其面積計入日本國土總面積。從1981年起，日本將每年的2月7日定為“北方領土日”，用以紀念1855年2月7日簽訂的《日俄友好條約》，將“北方四島”劃為日本領土。

在日本政客中，關于解決“北方四島”問題的方案可謂五花八門，有“齒舞、色丹兩島返還論”，有“除擇捉島外的三島返還論”，有效仿法國和西班牙對安道爾公國的“共同統治論”，有整個北方四島的面積等分論，還有安倍最新拋出的“新方案”，“把齒舞島、色丹島歸還日本；其他島嶼（國后島、擇捉島）在一定時期內，例如30年至50年，仍由俄羅斯管理”。但迄今為止，蘇聯以及解體后的俄羅斯對此的態度永遠只有一個：不行。就像俄羅斯總統普京所說的那樣，“俄羅斯是世界上領土面積最大的國家，但是沒有一寸是多余的。”

對蘇（俄）而言，千島群島的價值是不言而喻的。從氣候條件上看，俄羅斯整個遠東地區的眾多港口冬季將會封凍，而受日本海暖流的影響，在千島群島則有一些可以全年通航的天然良港。在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后漫長的“冷戰”期間，千島群島曾是東西兩大陣營的對峙前線。作為美國用來遏制蘇聯的“第一島鏈”上的最薄弱一環，千島群島中的國后島航道是蘇聯惟一不受美日控制通往太平洋的通道，堪稱蘇聯（俄羅斯）太平洋艦隊的一條重要生命線。

在“冷戰”高峰的1970年代，僅“北方四島”這個彈丸之地的蘇聯駐軍就超過萬人。每天從國后島和擇捉島上的機場起飛的蘇聯飛機編隊緊貼日本領空南下，掠過北海道、本州島東北、關東到太平洋沿岸再折返，被戲稱為“東京快車”，將半個日本拍攝得一覽無余。作為回應，日本三分之一以上的陸上軍事力量，包括陸上自衛隊最精銳的第7師團在內的4個師團和一個坦克旅被部署在緊挨著北方四島的北海道，以防備一水之隔的蘇軍坦克的“紅色鐵流”。

俄軍對整個千島群島的控制并沒有隨著冷戰的結束以及俄羅斯國力的大幅度衰退而松懈。日本的漁船和巡邏船一旦靠近，俄國的巡邏機和巡邏艦就立即現出可怕的黑影，并進行警告性射擊。2006年8月16日，俄羅斯巡邏艇向接近爭議地區的日本漁船鳴槍示警，并且擊中了一個漁民的頭部致死，他也成為戰后“北方四島”爭議的第一個犧牲者。2012年8月25日俄羅斯太平洋艦隊更是派遣一艘大型登陸艦和一艘拖船開往“北方四島”中的國后島和擇捉島。具有象征意義的是，此舉恰恰就是為了紀念二戰中蘇聯軍隊從日本手中解放的千島群島。

參考文獻：

周頌倫、劉凱：《地圖所見江戶日本的國境》，《古代文明》，2016年4月

[日]吉田嗣延：《日本北方領土》，上海譯文出版社，1978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