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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市場的需求很大,但需要的不是關錦鵬電影”

關錦鵬這些年在內(nèi)地更常見的身份是監(jiān)制。2013年幫趙薇監(jiān)制《致青春》后,青春片作為一個大熱的電影類型開始熱到“爛大街”。4月15日,他監(jiān)制的《紐約紐約》登陸全國院線。從氣質(zhì)上看,這部電影更加接近關錦鵬,關于都市,關于女性,關于情欲和個人選擇。
《紐約紐約》的導演羅冬十多年前是《藍宇》的劇照師,第一次從事和電影相關的工作就跟著關錦鵬,從美學到梳理人物情感的方式方法,《紐約紐約》中處處得見監(jiān)制關錦鵬的影子。

羅冬(左)和關錦鵬。圖片來自網(wǎng)絡
倒是關錦鵬自己,從《長恨歌》之后就此沉寂,2010年一部帶著上戲?qū)W生玩票性質(zhì)的《用心跳》幾乎可以算個忽略不計的插曲。
事實上,《長恨歌》對于關錦鵬來說已經(jīng)是一個轉折點,他不再收獲此前《胭脂扣》、《阮玲玉》、《紅玫瑰白玫瑰》或者《藍宇》那般多的掌聲,而就此擱置的十年是中國電影飛奔一樣改頭換面的十年,和一個本該處在“黃金年齡”的導演創(chuàng)作“斷檔”的十年。他和大批香港導演一起北上,和其中一部分跟他氣質(zhì)更相近的文藝片導演一起失落。
這些年他常常提起的一部作品叫做《放浪記》,李檣編劇,趙薇、陳沖主演,宣布合作、宣布籌拍、宣布啟動,折騰了幾年,上個月,宣布叫停。因為“太先鋒,市場不可能接受,所以我們理智地選擇停下來”。
在之前多年的準備中,關錦鵬和他的香港文藝片導演同行們曾經(jīng)信心滿滿地“高瞻遠矚”,他們曾經(jīng)篤信在商業(yè)片的帶動之下,一個成熟的電影市場即將到來,一批更為理性的電影觀眾將成長為具備消費力的群體,內(nèi)地院線的電影能夠百花齊放,更多的文藝片將收獲屬于它們的空間和受眾??墒乾F(xiàn)實是“我們判斷失誤了,那個時間還沒有到來”。

今年金像獎邀請他拍個20分鐘短片,他說自己手癢難耐想都不想就答應了。其實連他自己都常聽說影評人給他下判斷,說他的創(chuàng)作生涯是否就止于上世紀90年代。而他自己都在期待,下一部作品,是自己喜歡,投資人也沒有后顧之憂的情況下能拍攝出來,再被拿去和前作對比,看看自己到底還是不是從前那個關錦鵬。
【對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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澎湃新聞:《紐約紐約》的導演羅冬跟隨你多年,你覺得他受了你哪些影響?
關錦鵬:我只是對他說好好拍自己的所感所想,我覺得電影有趣的地方就是觀眾閱讀,可能你覺得那么多年的合作,他也當過我的攝影師,他也看過我的電影,那可能大家會有一些共識,比如說對美學的判斷上,對審美的判斷上會挨近吧。

澎湃新聞:《紐約紐約》講的是上世紀90年代出國潮的事情,你怎么看待片中人價值觀的沖突與轉變?
關錦鵬:香港經(jīng)濟起飛是(上世紀)70年代到80年代,但在經(jīng)濟起飛前,香港的貧富懸殊也很大,很多人生活得不到滿足,但還是比較穩(wěn)定的。
內(nèi)地的情況是,第一,地方太大,然后改革開放來得特別猛烈,不太像香港經(jīng)濟起飛是一步一步來的。在上海你也看到,突然全是臺灣、香港的生意人,你還會看到很多上海本地女孩子在旁邊等機會,認識朋友,那個時候有個稱號給這些女孩子,叫金絲雀。這些是當時我在上海為《阮玲玉》勘景時候切切實實看到的情形,到現(xiàn)在都印象深刻。
澎湃新聞:《紐約紐約》在敘事上以女性角色為重,這個是作為監(jiān)制給導演的建議嗎?
關錦鵬:我可以從一個客觀角度說,首先這部電影劇本的重點其實是路途(阮經(jīng)天 飾演)這個角色,當時處于改革開放的背景,他在高登酒店工作,剛好有一個視角去看外面的洋世界,這都是導演醞釀構思劇本時清楚寫好的。但是杜鵑的角色復雜度很有趣,我在看到劇本的時候,就注意到這個角色其實挖得很深,就像有觀眾注意到的,她好像有城府有計算,角色的欲望就建立在此,這個角色更抓人。


還有一方面就是,一個導演可能在拍一部電影的時候,會不自覺地走向一個角色,不自覺地被演員或者表演吸引。比如《胭脂扣》我最初雖然設定了女性視角,但也是在實際開拍后我不自覺地整個焦點都落在梅艷芳身上,這讓我覺得對朱寶意和溫碧霞有點愧意。但這是自然而然的事,我常說一個電影開拍之后,有它自己的生命,角色也一樣。那個時候,你怎么設計分鏡頭都會跟著電影感覺走。
澎湃新聞:幾年前你做完《致青春》監(jiān)制之后,青春片變成一股風潮。像《紐約紐約》這樣的愛情片其實也是一種類型,但這個類型好像一直在國內(nèi)模棱兩可,沒有很好的發(fā)展。
關錦鵬:你要是拿這種類型片來跟香港(上世紀)80年代到90年代黃金十年相比,都是沒辦法比的,更不用說內(nèi)地愛情電影可以和好萊塢近幾年愛情電影比較。所謂類型電影建構都是有方程式可以去計算,中國內(nèi)地電影人正在面對一個新的工業(yè),類型片人物塑造還不夠扎實,愛情片什么應該含蓄,什么時候應該激情澎湃,它還需要有一個過渡時間,不可能迅速掌握到愛情電影類型、動作電影類型的成熟模式。
電影市場的需求很大,但市場需求的不是關錦鵬的電影

澎湃新聞:這些年做了不少電影的監(jiān)制,你是在換一種方式融入內(nèi)地的電影環(huán)境嗎?
關錦鵬:我覺得更多的還是從導演的角度,通過跟年輕人的接觸來學習。舉個例子,趙薇是有經(jīng)驗的演員做導演,我在旁邊看她調(diào)教演員的方式,完全沒有想象過,所以不只是她在我身上學習,我也在她身上學習。包括接下來我會給一個轉型做導演的小說家做監(jiān)制,這也有啟發(fā),以后我改編小說,就會和過去改編張愛玲、李碧華的小說不一樣,這些都是大家在工作上磨合,相互作用。
澎湃新聞:《放浪記》叫停的時候,是進行到什么階段?
關錦鵬:李檣老師一直還沒有完成劇本,這不是我一個人的選擇,投資方有顧慮,大家共同選擇緩緩這樣的電影項目。
近幾年很多人判斷說文藝片的市場來了,我們曾經(jīng)以為產(chǎn)業(yè)、商業(yè)上的東西發(fā)展到一定規(guī)模,百花齊放的局面會水到渠成,但是市場并沒有按照我們的意愿去接受各種類型片,現(xiàn)在反而變得越來越單一。
澎湃新聞:當年你們這批文藝片導演是怎么在香港商業(yè)類型片的大潮中找到空間的?
關錦鵬:前提肯定是香港電影工業(yè)不斷壯大,得以讓我們這批香港電影人拍一批更加個人的作品,但香港電影工業(yè)始終是一個非常商業(yè)取向的。(上世紀)80年代,制片會告訴我們——關錦鵬、許鞍華你們可以拍一些很個人的作品,但是你一定要答應我用大明星,你可以拍得很有新意,那為什么不用大明星來保底呢?而大明星也非常愿意在這些類型中去貢獻他們的能力。這一點上內(nèi)地的大明星很多不愿意去這樣做。
澎湃新聞:除此之外,前幾年你曾經(jīng)想拍韓寒的《他的國》,但沒成,有沒有覺得自己來內(nèi)地有點水土不服?
關錦鵬:《他的國》公布過劇本被槍斃了。你這么說之前我并不覺得自己“水土不服”,不過想想搞不好也是,可能也是我自己的問題,現(xiàn)在大環(huán)境背景下,市場需要的電影,不見得我有本事拍,有時候覺得是不愿意,有時候想想可能還真的拍不來。電影市場的需求很大,但市場需求的不是關錦鵬的電影。
澎湃新聞:所以你就寧可等到你想要的市場時機才會開拍?
關錦鵬:我一直在寫自己的劇本,其中有一個故事大綱被投資人認可,但是我沒有簽導演合約。我們共同整理預算出來,去做評估,風險和預算很難平衡。 我不是不愿意降低預算,而是降低到一定程度后,這個電影拍出來會讓人覺得被傷害到了。
澎湃新聞:有些導演會選擇先拍一些市場需要的賺點錢,畢竟導演除了藝術家之外也是一種職業(yè)。
關錦鵬:我從來沒想過自己有這樣的能力和天分去賺錢,我最賣錢的電影就是《胭脂扣》,其他不是保本就是賠錢。
澎湃新聞:過去差不多十來年的時間,其實對于一個導演來說這還是一個蠻黃金的創(chuàng)作時期,這樣擱置下來會不會有一點遺憾?
關錦鵬:我自己還是很清楚自己的,外面人看關錦鵬的創(chuàng)作時期會不會就是《胭脂扣》、《阮玲玉》、《紅玫瑰白玫瑰》甚至是《藍宇》。但對我來說,多少年沒拍不重要,我現(xiàn)在連我自己都期待自己能找到一個想拍的,投資方也愿意拍的,大家達成預算共識的,讓我沒有后顧之憂去拍的電影,拍出來之后會是什么樣子?會不會跟之前的電影不一樣?因為我自己都覺得現(xiàn)在對人待事的態(tài)度都有了改變。
我曾經(jīng)覺得《放浪記》可以成全我的這種期待,但是現(xiàn)在還不行。
澎湃新聞:近幾年,許鞍華、張婉婷還有陳果這批香港新浪潮作者導演好像在內(nèi)地拍片都不太成功?這是不是影響你并且不愿輕易出手的原因?
關錦鵬:那不能一概而論,徐克不是很成功嗎?你說的那些人本來都不是走商業(yè)類型的導演,所以他們的票房不好,不是他們不好,也不是他們水土不服,但是近年內(nèi)地最賣座的賀歲電影很多都是香港導演的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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