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又廷在熱播劇《理想之城》中扮演夏明一角。/被訪者供圖

對于自己的性格，趙又廷已經掌握了駕馭它并與之相處的方法。

趙又廷手里的獎杯遲遲沒有頒出去。從臺下到臺上的約20分鐘內，他笑了不下10次。“我是一個非常幽默的人。”趙又廷說，他的笑點非常低，好像從小便是如此。

在Nespresso Talents國際短片大賽（下文簡稱“Nespresso Talents”）中國賽區頒獎禮現場，趙又廷的出現并沒有任何排場，他更像一位與大家相識多年的老朋友，迎著笑語和寒暄欣然入座。

趙又廷在 Nespresso Talents 頒獎禮現場。/被訪者供圖

在短視頻滲透影視行業的今天，趙又廷捕捉到這一體裁本身及其帶來的變化：“這幾年來，短視頻的崛起很明顯。就趨勢而言，大家都還是在拍生活中發生的事情。藝術源于生活，每個人都在為自己身邊的事情有感而發。”

大概半年前，趙又廷越發意識到短視頻和微劇占據了影視市場的可觀份額。他高興地看到，創作者對短視頻的拍攝方式和手法愈加熟稔，本屆Nespresso Talents參賽作品的整體水準有了顯著提高。

身為傳統影視體系培養出來的一名從業者，趙又廷陷入了思考：“為了跟上這個時代，我們必須學習新事物。目前還是有很多我自己覺得跟不上的地方，為此我正在做一個平衡跟妥協。”

行動至上

平衡跟妥協的過程，是可能性與不確定性的一場角力。

趙又廷一直有自己當導演的想法，但總是猶豫：“我做得來嗎？”他對自己的審美有信心，卻擔心不能貫徹執行。如果完成不了，那干嗎去拍呢？他的理想國尚未建好城池。

趙又廷就是這樣一個習慣性地未雨綢繆的人，他深知“趙又廷導演作品”這幾個字的重量和背后的壓力。

特殊的2020年給了趙又廷一個自審的新角度，他清醒地認識到，自己是胸懷理想卻不愿空談理想，“包袱比較重，且很有安全意識的一個人”。

“每次接一部戲、一個項目，就希望確保方方面面都在水準之上才去做，不會做太多冒險的事情。”趙又廷天性如此，那些包袱既給他保護，也給他力量，幫助他一步一個腳印，平緩而深入地在演藝疆域安營扎寨。

趙又廷曾經飾演臺灣的太子幫兄弟。/《艋舺》

然而，今年的FIRST青年電影展（下文簡稱“FIRST”）和Nespresso Talents教會他一個新鮮道理：創作是一次高風險、高回報的投資，不可能百分百安全。

趙又廷借機自勉：“勇敢一點，行動至上。”實踐帶來的收獲和震撼，遠大于任何準備或理論，這是他發自肺腑的感受。只有真正置身于片場，正視鏡頭，去做、去拍、去演，才能讓靈感和理想的流體凝固成挺拔的剪影。

現在，趙又廷成了一名行動派。做30%的前期功課，留70%的空白到現場，因為“沒有人知道會發生什么事情，做了才能知道”。

走出現場，趙又廷也不會全然放松。平時的所有觀察都是他表演的養分：“看到一個覺得挺美的東西，或者看到一個挺奇特的人，他的某個節奏，我都可能會記下來。”趙又廷慚愧地說，他其實記憶力很差，所以寧愿選擇相信“那些東西都被我吸收進去了”。

趙又廷不是科班出身的演員，他和表演的相遇，是在實踐的陰差陽錯間發生的。

當年，這句臺詞意外出圈了。/《致我們終將逝去的青春》

小時候，趙又廷一直在尋找人生的方向。他不會唱歌、不會寫作、不會音樂，也不會畫畫，藝術方面無一擅長——雖然很想親近它，但它又總是離自己很遠。長大后，一些廣告循著他的優越外表找上門，趙又廷開始在鏡頭前露面。

“也遇到了貴人。之前有廣告導演給我很多鼓勵和機會，他沒說什么特別的，只是每次拍完，他都說‘你給我一條，隨便你怎么演’‘剛才那個挺好的’。”趙又廷察覺，他在表演方面似乎有一點天賦跟才華。

突然有一天，趙又廷被叫去試鏡，順利通過。拍戲的感覺很舒服，能夠表達自己的想法和情緒。他喜歡這樣的形式，于是踏上了表演之路。新人趙又廷清醒而自知，他知道什么是好的表演、好的作品，自己一時間不能做到，那個階段特別痛苦。

趙又廷不喜歡浪費時間，他會在不同階段制定規劃和目標，也曾立志成為這樣那樣的演員。同時，趙又廷也很懶：“我希望能夠在最短的時間內把最高精度的東西做好，之后我就可以休息。”

這部2012年上映的電影，成為趙又廷和高圓圓的定情之作。/《搜索》

走過艱難的新人時期，趙又廷終于明白，人無法決定自己會成為什么，那是不可量化的。現階段，他對表演的心愿是參與更多經典的或者有成長空間的作品，接到能夠怦然心動的劇本。

圍繞所謂野心，趙又廷笑道：“如果李安來找，當然可以拍一下。諾蘭來找的話，考慮一下還是會去嘛。”李安和克里斯托弗·諾蘭的格局令趙又廷欽佩，他半戲謔的口吻里，分明帶著一種認真。

客客氣氣

趙又廷有一個眾所周知的接戲節奏：自己過癮的和讓別人過癮的戲穿插著演。

“商業的話一定會有評判標準，比如票房會有多少，這很現實、很直接。當然，我希望拍商業片時，不要讓自己拍得太難受。自己爽的東西，那就有更多可能性了。”

誰也不知道哪一刻出現的作品會真正打動自己，所以，他至今保持著這個節奏。

趙又廷最近一次爽快的表演，來自與導演婁燁的一次合作。拍攝過程令趙又廷直呼過癮，原有的瓶頸在鏗鏘的碎裂聲中不復存在，比如他與生俱來的客氣。

在一個重視涵養教育的家庭長大，趙又廷向來“客客氣氣的”。體面、禮貌等品質傍身，他覺得極其自然，不會因貫徹如一而厭煩。客氣已經是他的習慣，他很享受讓別人舒服的感覺。

“讓人家可以舒舒服服地待著，飲料永遠不會空，要紙巾馬上就遞上。”采訪進行時，趙又廷也這么做。他有足夠的資本，為自己在這方面的敏銳而驕傲。

可是在演員身上，客氣或許會減少表演的火花，這樣的性格，像一把雙刃劍。

“早些年那些好萊塢大演員，他們的表演很有侵略性，唯吾獨尊——其他人都不用看，看我就可以了。”由于自身性格截然相反，趙又廷不曾幻想成為他們的樣子。但婁燁的這部電影，卻要求他必須變成那樣的演員。

婁燁沒有給出任何設定，趙又廷在戲里的交流全是有感而發。自然的狀態如一彎鐮刀，挖出潛藏在他內心的東西，支撐起一個“比較有侵略性”的趙又廷。

必須指出，侵略性僅限于他面對鏡頭、開啟表演模式的時候。此外的片場時間里，趙又廷仍舊客氣。這一性格的優點幫助他做到察言觀色，增進對對手戲演員及其他主創的了解。

有人說，每演一部戲，就像活了一次新的人生。戲里的每一個人，包括自己的角色，都是陌生、嶄新的，可能離我們很近，也可能離我們很遠。有時候，他們會超出我們的理解范圍，正如電視劇《理想之城》中的夏明之于趙又廷。接到邀約的那一刻，他的糾結就開始了。

趙又廷在圈內圈外都是出了名的謙遜、溫和。/《理想之城》

趙又廷糾結的點不在于這是一部職場劇，或者他沒在建筑行業待過，不知道造價師是什么。他糾結的是，這個給他精神分裂既視感的角色，在導演的設定里是個正常人。

“所以我就更搞不懂。他如果是病人，我反而可以理解，但他其實又不是。這個人虛虛實實、真真假假，我覺得，他都不知道自己說出來的話是真的還是假的，就很難演。”他第一次碰到一個完全沒法理解的角色，這樣一來，他如何能演好夏明？

劇本很好，導演很好，搭檔演員很好，趙又廷既心向往之，又不想拖累整個項目。猶豫之下，他問導演劉進，為什么找自己來演。

“他們需要一個氣質很好、高智商的形象。”趙又廷側過腦袋，挑起眉毛，用拇指和食指在下頜邊比了個八字，表示他與角色的契合。收起扮酷手勢，趙又廷接著說：“而且（他們）希望這個角色有狠的一面，他的心機、能量等都藏在里面，外表看起來是非常無害的一個人。”

當時，趙又廷拖了劉進蠻久，最終確定出演的時候，離開機只剩不到一個月。出乎他意料的是，經過整個拍攝期，他也沒能真正走進夏明、理解夏明，他們的價值觀和常態之間，依然隔山隔水。

好在，趙又廷找到了可以跟角色相處的狀態，他也感謝劉進和孫儷：“想把一個人物演好，必須把他的一些東西給放大，把想讓觀眾看到的東西放大。有時候他們會覺得一個東西特別好，或者怎么樣，我就參照反饋，去抓一些他的特征、特質。”

繼《平凡的榮耀》之后，和孫儷搭檔出演又一部職場電視劇。/《理想之城》

有一場戲，包括孫儷飾演的蘇筱在內的所有人，統統慘遭算計。事發后，夏明看了蘇筱一眼，觀眾可以從中推測他就是始作俑者。趙又廷問劉進：“這一眼你覺得我應該怎么演？”劉進回答：“我也不知道，你隨便演吧。”

經過醞釀，趙又廷給了孫儷一個眼神，把她嚇得汗毛直豎。他恍然大悟，原來這就是夏明的人物感覺。

角色刻畫的難度，沒有影響合作過程的愉悅。《理想之城》劇組氛圍輕松，劉進設有中飯和晚飯私廚，每天都在給他們張羅吃的。廚師是個南方人，被訓練得會做各種面食、羊肉等陜西菜，大家吃得挺開心。

對趙又廷而言，每次表演都是從一張白紙重新開始。隨著收獲的增多、經驗的積累，白紙的質地漸漸變得厚實。

總會理解

這兩年，趙又廷在公眾面前的曝光率仿佛低了一些。除了作品宣傳期，人們很少能在社交平臺看到他的消息，這樣的狀態讓他比較舒服，所以也算是有意為之。

“我本來就不是特別會曝光自己，我覺得要發微博可以，但我希望這條微博是有意義、有內容的。”太過刻意的內容沒有曝光的意義，哪怕是發自拍，他也要選一張別人沒看過的照片。

在喧鬧、火熱的娛樂圈，趙又廷像個和緩淡然的居士，絕無慌不擇路的可能。

有人說他低產，趙又廷會回答：“不好的東西沒有必要去拍，還是要按照自己的節奏做事情。”事實證明，只要作品足夠好，那么大家一定會記得你，也會愿意跟你合作。

這部作品讓高圓圓和所有觀眾，都愛上了趙又廷。/《搜索》

有意降低的曝光率，掩蓋了有關趙又廷性情的一些真相。但他覺得，觀眾能不能走進他本人，其實沒那么重要。他希望保留一點神秘感，大家只需要看作品，走進人物就好。

另一方面，趙又廷發現他好像不是特別容易被理解。比如日常跟同事、朋友相處的時候，他認為已經把需求、愛好、底線或者覺得舒服的點清楚地表露了，但大家還是不夠理解他。

“我可能做得太不明顯了？”聊著聊著，趙又廷站了起來，還原當時的場景——他如何在某次會面中屢次做出想走的樣子，卻又屢次失敗。他無奈地說：“因為我不想唐突，我就喜歡一切盡在不言中，大家就很君子的那種，我不多說但你也懂。”

令趙又廷感到慶幸的是，一路走來，總會有人理解他。他們的存在有一種安撫作用，讓趙又廷沒有壓力、不急不緩地好好做自己，成為一個“對得起世界、對得起父母、對得起自己”的人。

趙又廷善于觀察，與人和世界的互望，讓他看見自己的影子。

FIRST期間，趙又廷在西寧待了兩個多星期，大部分時間和年輕創作者們共同度過。Nespresso Talents的參賽者們給他的最直接印象，是對創作的赤誠。

“看到他們會想到剛出道的自己，為了創作、為了作品，奮不顧身、不計后果。”趙又廷想找回當年的自己，那個不怕吃苦、不走捷徑、悶頭苦干的年輕人，每次出現都帶著滿腔熱情。

從當年的痞子英雄，到如今的溫和先生，趙又廷的演藝理想其實從未動搖。/《第一次》

反觀現今的年輕創作者，趙又廷覺得那股執拗勁減弱了。他們更加聰明，懂得變通，會想一些方法讓自己少吃點苦。這是兩代人生活狀態的差異使然，他覺得年輕人的做法無可厚非。

對于大環境的變化，趙又廷適應得不錯：“不管在什么情況、什么條件或環境下，我都能找到自己小小的一席之地。我乖乖地站在這里就可以了，你們愛干嗎干嗎。”

從西寧回來不久，《理想之城》開播。即使忙碌，趙又廷也不會放棄打游戲、看書、看電影的愛好。他目前在看的書，名字略顯奇怪：《禪與摩托車維修藝術》（Zen and the Art of Motorcycle Maintenance，羅伯特·M.波西格著）。

趙又廷依稀記得，這本書是鳳小岳向他推薦的，非常“難啃”，花了兩個月都沒看完。他形容自己：“我就是開始一個東西，一定要把它看完。再難看的書、再難看的電影，我一定要看完。”

一句態度鮮明的話，愣是教人聽出了客氣。

?作者 | 洞照

?排版 | 方詠心

?封面 | 《三生三世十里桃花》

首發于《新周刊》59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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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標題：《專訪趙又廷：演戲就是要讓大家都過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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