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聽到家長將游戲指責為“電子鴉片”的時候，或許只有3A游戲的品質，能作為游戲愛好者將其稱為“第九藝術”的佐證。而《黑神話：悟空》預告片在發布后短時間內引發的斷層式刷屏，也點燃了行業內外探討國產游戲未來發展的熱情。但我們期待通過游戲實現的技術超越、文化輸出，真的近在眼前了嗎？

還是熟悉的配方。

還是同樣的味道。

時隔一年，《黑神話：悟空》卷土重來，再次發布了一段時長12分鐘的游戲實機演示視頻。“敢問路在何方，路在腳下。”BGM如念白一般響起，白皚的山叢、臻至的塑像、陰森的天氣、詭譎的妖怪在鏡頭前悉數展開。

和去年一樣，《黑神話：悟空》實機演示剛一發布便迅速刷屏，當天即刻登頂B站熱搜第一，游戲媒體IGN授權轉載到YouTube頻道上的視頻播放量突破600萬，呼喊“現在預購馬上下單”的聲音在朋友圈比比皆是。

“國貨之光”“業界救星”“中國故事”……憑借兩年兩段預告片，這款由國內廠商“游戲科學”獨立開發的單機游戲引發了大量關注，國外網友燃起了對東方美學文化的興趣，中國玩家則相信，真正意義上的國產3A即將降臨人間。

所以說，當我們在期待《黑神話：悟空》的時候，究竟是在期待什么？

是在期待游戲的制作水平嗎？

從去年的第一部預告片開始，《黑神話：悟空》就已經賺足了路人眼球。

實機演示的畫面中，原來還在空中飛舞的金蟬搖身一變，成了擎著金箍棒的孫悟空。他一路進擊，最后跟隨土地老兒來到了觀音禪院，對決boss凌虛子。原著《西游記》中，凌虛子是蒼狼得道，化作人形。但在游戲中，他卻回歸野獸本色，直接以原來模樣進行攻擊。

孫悟空先是吹毛成兵，一眾化身立即上前圍剿敵手；接著又七十二變，變成刀狼教頭，使出了專屬絕技二段刺。從游戲畫面推測，變身系統采用冷卻機制，擁有獨立血條，時長約100秒，甚至很可能可以在同一場戰斗中使用多種變化形態。

回到今年的預告片，雪地穿行、“畫地為牢”、飲酒回血等新細節設定雖然不如去年的定身咒、分身術那般令人驚喜，但當人面鳥身的“小西天土地”領著孫悟空和五爪白龍展開激戰時，他攀上棍棒最后給對手全力一擊的場景，震撼程度卻在去年之上。

被吹爆的《黑神話：悟空》甚至催生出一門專門的學問：“黑學”。新預告片上線沒多久，考據黨就同步拿出了他們最新的研究成果。

開場19秒，鏡頭一閃而過的佛寺外墻上，布滿了大大小小、形態自若、神情肅穆的佛像雕塑。左上角的大佛頭尤其矚目，被網友辨認出取材自重慶大足石刻里寶頂山石刻中的《觀無量壽佛經變相》。

隨后，一名信徒在一尊莊嚴恢宏的金色千手觀音造像前下跪參拜，后者原型同樣來自大足的寶頂山石刻。這是大足石刻最知名的標志性景色，集雕刻、貼金、彩繪于一體，是中國石窟寺藝術中規模最大的摩崖石刻造像。

1:21時那幾尊活靈活現的彩塑更是赫赫有名。它們源于山西晉城玉皇廟的元代“二十八星宿彩塑”，作為參照的虛日鼠、婁金狗、室火豬、亢金龍等表情豐富、衣紋流暢，藝術技法合東西方造詣之所長，堪稱中國古代泥塑造像的最高水平。

游戲中的雕像還原自現實中的晉城玉皇廟二十八宿神仙塑像。

不過，比起美術上的文化彩蛋，更多“黑學家”有如偵探般抽絲剝繭，嘗試從這些支離破碎的細節中推敲出故事的全貌。有粉絲推測，兩部預告片中，孫悟空先后對決夜叉、白龍、迦樓羅等“天龍八部”護法神，這很可能說明，真正的佛和神已經被妖魔取而代之。

“有人說，他幫唐僧取到了真經，封了‘斗戰勝佛’，從此留在了靈山。也有人說，那個成佛的根本不是他，真正的他早就死在了西行路上。還有人說，西游從來都沒有發生過，他只不過是說書人杜撰的一只猴子。”

其實，自第一部預告片開始，《黑神話：悟空》就顯示出它解構傳統西游故事的企圖。解鎖《黑神話：悟空》的完整劇情還有待時日，但幾乎可以肯定，游戲講述的，是大家認知和印象之外的西游故事。

或是在期待一個全新的西游IP？

從《大鬧天宮》到《大話西游》，從《悟空傳》到《大圣歸來》，作為中國最家喻戶曉的經典IP，西游的故事還能玩出什么花兒？現在，接力棒交到了《黑神話：悟空》的制作團隊——游戲科學的手上。

故事或許可以從2018年2月份的某個夜晚講起。

那天晚上，游戲科學的創始人馮驥（外號“尤卡”）剛下飛機，就召集了所有合伙人開會，決定啟動單機游戲項目。事實上，做一款足夠好玩的單機游戲一直是游戲科學創立以來的目標，只不過，沒有人能想到，靴子落地的那一刻居然會是這樣的午夜時分。

游戲科學聯合創始人、藝術總監楊奇反而一了心愿。2年前，《百將行》項目臨近收尾，楊奇當時就提出，應該啟動單機游戲了。盡管沒有人反對，但大家心里都明白，從商業角度來看，單機游戲的投入產出比太低了。

《百將行》之后，游戲科學先后將精力放在了手游《戰爭藝術：赤潮》和另一款RPG+SLG游戲的立項上，但楊奇有點等不了了。2017年，在進行了一次例行體檢后，楊奇意識到，自己已經三十好幾，再不動手做點想做的事情，創作精力和體力恐怕就不夠用了。

在頭腦風暴的會議上，團隊一開始其實并沒有決定做西游題材的項目，楊奇甚至提出，想做“一個落寞的武士去對抗現代大船大炮，帶有魔幻主義壓迫感”的游戲，但討論過后，還是西游故事最能讓他們有共鳴。

故事或許還可以從2014年那個道歉視頻講起。

視頻里，馮驥打扮落魄，以一種刻板但典型的失敗者形象對著鏡頭喃喃自語。“最慘，是春節前吧。那時候‘獅駝城’剛上。大概有20多個玩家，在公司樓下等我。還聽說，有人已經堵到我住的小區門口了。”

拍完這個名為“斗戰神-就愛噴策劃”的視頻后，馮驥從騰訊離職。在此之前，他是騰訊自研MMO網游《斗戰神》的主策劃。《斗戰神》以今何在的小說《悟空傳》為藍本，開發成本超過億元，擁有極富感染力的劇情和極其細致的游戲畫面，被當時不少玩家視為騰訊最出色的自研產品。

在公測之初，游戲發布了一段CG宣傳片《斗戰神：萬妖來襲》。這部短片請來了《阿凡達》團隊進行預攝，整體預算據稱耗資8位數，其震撼程度至今仍然為人稱頌（顯然，這個宣傳策略也延續到《黑神話：悟空》上）。

而在故事營造和世界觀搭建上，《斗戰神》更是下了大功夫，東西天神佛不再是正義之師，反而是一群假借正義之名互相攻訐的陰謀家。每一章的結局還配有不同的劇情MV，序章《天地何用》、第一章《五百年滄海桑田》、第二章《女兒情》、第三章《半面妝》都令人印象深刻。

然而，《斗戰神》帶給玩家的驚喜并沒有一直繼續下去。游戲引以為傲的故事、劇情、戰斗，在某種意義上也是內在的致命傷——《斗戰神》的策劃時間趕不上玩家的通關時間，倉促上線的社交玩法導致游戲體驗雪崩，游戲口碑急速下滑，《斗戰神》在商業上收獲慘淡結局。

從騰訊出走以后，馮驥、楊奇這些過去《斗戰神》的核心主創組建成立了游戲科學。很難說，選擇西游IP作為單機項目的初嘗試，不是團隊對過去的一次回擊。楊奇也不諱言，他在微博上寫道：“（這個題材）是我們十多年來的一個包袱。許多同事嘴上不說，但大家都很清楚這個心結難以回避。”

馮驥說，《黑神話：悟空》并不會延續《斗戰神》那種顛覆一切、挑戰一切的銳氣風格。但當第一部預告片定稿后，楊奇在企業微信上對馮驥回復了一句：“中國游戲最佳預告片終于不再是《斗戰神》那段CG了。”

還是在期待國產3A游戲的黎明？

從目前的半成品來看，基于虛幻引擎5打造的《黑神話：悟空》的視覺表現足以稱得上驚艷和驚喜，爆款體質不用懷疑。

馮驥覺得，《黑神話：悟空》之所以受歡迎，是因為玩家對國產3A游戲的期待剛好到了峰值，而西游IP，更是直接撞上了當下這個流行“回憶殺”的好時代：團隊自述，使用《西游記》進行開發的初衷之一，其實是希望可以最大限度地保證武器、法術等設定有據可依，但客觀地講，這也確實讓大家因為童年回憶而感動得淚流滿面。

誰的童年不渴望成為齊天大圣呢？

不過，就像機核網所說：“‘黑神話’之黑，并是黑暗，而是黑盒。”當真到了黑盒開啟的那一天，它會是我們預期中的真·國產3A嗎？

3A，這個誕生于上世紀90年代歐美游戲廠商的造詞，指代那些有著長制作周期（A lot of time）、高制作成本（A lot of money）、強資源消耗（A lot of resource）的頂尖大作。一直以來，它都是懸在中國廣大游戲玩家和游戲從業者頭頂的魔咒。

每當面對家里人憑著一貫的刻板印象指責游戲是“電子鴉片”“精神海洛因”等罪名時，總會有勇敢的朋友搬出說辭，用3A的品質佐證游戲“第九藝術”的一面。而對于游戲從業者來說，能夠成功打造出一款真正意義上的3A大作，才是中國游戲產業做大做強的證據。

為什么中國做不出3A游戲？文娛自媒體“三聲”寫道，3A游戲的本質是一個創意行業，它的核心在于對產品的理解與表達，而非數值體系支撐下的簡單換皮。

在此，不得不提到當年的《血獅》慘案。1997年，自夸品質“媲美《命令與征服》”的《血獅》上市發售。游戲打著“和你的戰友一起痛擊侵略者，保衛中國！”的口號，迎合了當時高漲的民族情緒，2萬套游戲光盤迅速售罄。

然而，不久之后，購買了游戲的玩家發現，《血獅》粗制濫造，所謂“耗資百萬、傾力制作、場面宏大、國內典范”的宣傳和事實嚴重不符；更令人難以置信的是，由于bug太多，玩家甚至沒辦法正常完成游戲。

《血獅》被稱為 “國產游戲的恥辱”，它是國產自研單機游戲的一次慘痛創傷。多年以后，甚至還有人將國產單機游戲由盛轉衰的原因歸結在它的頭上。

然而，講道理，一款3A游戲的誕生，不只是游戲廠商單方面花時間打磨故事、世界觀、美術的結果，它還需要投資人和發行商有足夠的耐心，才能夠打動到挑剔的玩家掏出腰包。

問題是，國內具有這樣成熟的市場環境嗎？

完全寄望于某些有情懷的制作人傾盡其才華和積蓄來完成一款國產3A游戲并不現實。馮驥提醒道，熱衷于討論國產3A容易混淆游戲的工業化水平和品質好壞，這是一種危險的傾向。現在，備受矚目的《黑神話：悟空》就佇立在危險之中，往下看是懸崖，往上眺是遠峰。

不過，贊美也好，批評也罷，《黑神話：悟空》至少讓大家看到了“希望”——不只是所謂“成功”或“失敗”的經驗教訓所帶來的裨益，還有游戲玩家和游戲從業者正面表達“我們想玩好游戲”的一聲“吶喊”。

關于《黑神話：悟空》是否能一直成為國產游戲天花板，他們在微博上給出了答案。

[1] “悟空” 翻不出騰訊的五指山 | 虎嗅

[2] 如今我風華正茂：游戲科學是如何制造《黑神話：悟空》的 | 觸樂網

[3] 群佛已滅，妖魔亂生：《黑神話：悟空》實機視頻藏了多少彩蛋 | TapTap發現好游戲

[4] 何謂 “人欲便是天道”？關于《黑神話?悟空》的創作意圖猜想 | 機核網

[5] 《黑神話：悟空》爆紅之后，我走進了游戲科學 | IGN中國

[6] 3A 游戲的中國故事 | 三聲

[7] 中國當代游戲史述源 | 鄧劍

?作者 | 三小

?校對 | 楊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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