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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史學者虞云國:在抖音“上課”,比在課堂上考慮得更多
日前,七十多歲的知名宋史學者、上海師范大學教授虞云國老師應中華書局的邀請,在抖音上開播,分享自己的新著《從中州到錢塘:虞云國說宋朝》,作為一本偏向科普性質的史學著作,虞老師將自己的治學半生以來形成的歷史觀、價值觀都融入其中,形成了一本有濃厚人文底色的斷代史書籍。
關于自己的治學之路,以及在抖音“上課”的體驗,虞老師還有這些話要說:

大家好,我是虞云國。
這次在抖音上跟大家見面,實際上對我來說挺意外的。首先是因為我的一本新書《從中州到錢塘:虞云國說宋朝》由中華書局出版了,于是他們的工作人員邀請我做一個學術講座。
我是一個技術上的“菜鳥”,以為這個講座是在中華書局自己平臺上進行,于是我精心選擇了一部分內容,去做了這個直播。直到直播結束以后工作人員才告訴我說,剛才這場直播在抖音上也實時進行著,也有觀眾剛剛通過抖音看到了我的講授。我才明白過來,原來在抖音上直播是這么簡單的一件事。
至于具體的觀看數字和圖書的銷售額,我其實并不關心。我的觀點是,哪怕只有一個讀者聽懂了我的歷史觀、價值觀,我也算完成了我的任務。
我已經告別講臺有一段時間了。十年前我從上海師范大學退休,此后出席公共活動,都主要學術性質的講座和論壇。
這些活動與直播相比,區別還是很明顯的。一方面是他們可能都是我們的“圈內人士”,話題和討論都會更深一點;另一方面是面對面的交流和對著攝像頭說話,人接收和傳達的狀態也會有明顯的不同。
所以,我直播的時候,往往考慮的比在線下講課還要多一些。我會注意到我在鏡頭當中的位置,也會調整語速、重新設計內容來讓隔著屏幕的觀眾朋友們能夠跟上我的節奏。在線下的時候,講座結束都會有交流答疑環節,而在直播時我就需要關注一下彈幕,來及時地獲得觀眾的反饋,通過互動來改進我的直播。

當然,有的時候講到興頭上,我也會忘記這是一場直播,而愿意沉浸在歷史知識的世界里。上次就有中華書局的工作人員提醒我,我已經講了兩個多小時。但其實我一點都沒有感到時間的流逝,也沒有疲憊的感覺。如果觀眾朋友們聽得也像我講得一樣入迷,那就是對我最好的褒獎了。
這次我主講的內容,都選自我的新書。我的著作一般都分成兩種類型,一種是面向專業的學術著作,一種是面向大眾的科普讀物。這本書屬于后者。其實現在有很多人對歷史學家有一個不切實際的想象,覺得歷史學家是把自己置之高閣的,是在象牙塔里搞研究的,所以歷史學家如果來寫面向大眾的科普讀物,可能就會“動機不純”或者“質量不高”。
我一直覺得,做科研本身就有兩個任務,那就是只不過學者對這兩個任務傾注的心血多少會因人而異。歷史學當然需要學者做深度的科研,不斷發掘能夠支撐這個學科建設的前沿成果;但它也需要學者把成果轉化為公眾可以理解的知識,來讓大家對這個學科產生興趣和關注。并非所有學者都同時擅長做這兩方面的工作,但這兩方面的工作并沒有高低貴賤之分。
對于我自己來說,我愿意兼顧這兩種角色。我的治學生涯不乏專業著作,宋代史研究是我的專長,例如我最近也有關于宋代臺諫制度的新書出版;但同時我也愿意把宋代史介紹給更多的人去讀、去了解。這次出版的《從中州到錢塘:虞云國說宋朝》,就是通過比較流暢直白的文字,介紹了的人事社會文化現象,以及我對整個宋代一些重大、基本問題的看法。

我在直播中也介紹過,這本書的史料與我以前使用的相比,是在廣度和深度上都有所推進的,我相信也是普通讀者會感興趣的材料。例如說,我近來非常注重書畫和工藝品的史料價值,希望從中獲得它們與宋代史實和社會現象之間的有機聯系。
書畫本身能夠承載的歷史含義,往往超出他們創作者本身的想象。我在書中引用了兩幅書畫,它們所展現的場面都是唐太宗與突厥可汗會面的場景。突厥作為一個少數民族政權,它的畫家所記載的這個場面中突厥人都是非常孔武有力、壯志豪邁的形象,不僅有會面的場景,還有突厥人游獵、競技的畫面,相形之下漢人就顯得非常弱小。而宋代畫家所繪制的畫作當中,唐太宗是當之無愧的主要人物,畫面被塑造成突厥可汗前來朝覲的樣貌。

可以說,兩幅畫作分別展現了宋代漢族政權和少數民族政權不同的民族主義意識形態,這背后還有非常深刻的東西值得挖掘。而這樣的一個宏大、深奧的史學命題,讀者現在可以通過兩幅畫作去做直觀的感受,我想這里面就有史學的魅力所在。
其實宋代歷史很適合歷史愛好者去讀、去思考。因為宋代是我國歷史上文化藝術“登峰造極”的一個時代,但在應對北方民族政權的軍事壓力時始終處于弱勢的狀態,這種矛盾往往會給讀者帶來困惑,這也是我做科普一個主要的著力點。
另外,客觀上來說,這些年一些以宋代歷史為題材的電視劇播出,也有一些史學科普短視頻賬號介紹了相關知識,這都有助于宋史走進大眾的視野。我不否認我們處在一個快節奏、淺閱讀的時代,但我也認同即使在快節奏、淺閱讀的氛圍里,我們仍然是有辦法做科普、學知識的。比如我剛剛講完這兩幅畫作的故事,其實并沒有用多長時間,但它可以給觀眾一個很深的印象。
所以說,短視頻可以很好地開發歷史資源,把它們從故紙堆里揪出來,以最生動的方式送到觀眾面前。在這個過程中重要的其實是正確的歷史觀、價值觀的培養。當然,如果有時間、有精力,深度的閱讀和研究在任何時候也都是必要的。
現在的人可以利用短視頻、利用互聯網去發掘和學習歷史知識,這在我看來實在是一種奢侈。我是1977年恢復高考的第一批大學生,當時學術信息和學術資源的取得真的是極端困難。必須先利用一些目錄類的工具書去查找前人的哪些著作可能與我關心的內容有關,再去圖書館嘗試著借閱。其實當時各個國家也都有我們需要的學術資源和文獻資料,但是沒有互聯網技術,我們根本不會知道那些資源在那里。
我曾在自己的一篇文章《那些個舊作舊刊與舊事》里追憶這種環境對我的影響:“作為恢復高考后的首屆大學生,尤其是文科的學生,對專業學習如饑似渴的投入,與對國家命運切膚之痛的反思,兩者在付出上幾乎是難以軒輊的,在思考上也往往是融為一體的,尤其像歷史專業的大學生。歷史上中國專制傳統的沉重包袱,現實中科學民主自由的再啟蒙,都成為我們在課堂里與飯桌上熱議的話題。”
隨著時代的變遷,到現在,我也在適應新的技術、新的學習方式。我關注了很多學術的微信公眾號,也會看其他學者的學術直播來跟上最新的學術動態。
但我畢竟已經70多歲了,所以在利用知識傳播線上化和知識儲存電子化的專業技術上面,我會感到自己明顯不如年輕的學生,明顯不如我的學生輩。
但我不會因此感到挫敗,反而會感到更加激動。我從事史學研究40多年了,在知識傳播線上化、知識儲存電子化的現在,我明顯感到我的學術研究走上了一個“快車道”——產出更多了,學術成果體現和傳播的形式也更多元了,這絕對是一件好事。

對現在有興趣了解歷史、學習歷史的觀眾,我希望即使他們生長在這個便利化、快節奏的信息時代,也不要忘了應該堅持和弘揚的東西,這些東西都是應該從歷史中體悟得到的。
單以宋代名家為例,范仲淹說,“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北宋思想家張載也說,“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這個都是中華文化的精華。如果我們每一個國民都把這個價值觀融入到生活里面付諸行動,那么我們才能說民族有希望,我們國家有希望。如果大家都只是考慮到個人,而不管這個天下的安危,我想我們的國家、民族也就失去了希望。
最后,學習歷史一定也要培養國際視野。就像前面講過的例子,它也關乎不同民族之間如何互相借鑒、互相學習。我們現在身處全球化時代,中國和世界的關系、本土文化和外來文化的關系,應當是我們的必修課。如果我們忘記了怎么做,在歷史中找找參考、找尋答案,永遠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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