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導演陳勛奇說過這么一句話，上世紀80年代的香港影壇，大家叫成龍“大哥”，叫洪金寶“大哥大”。“大哥大”洪金寶的號召力不是吹的，1986年拍《富貴列車》，幾乎所有香港片場都停工，明星都跑到洪金寶這里客串，再之前的《夏日福星》，最后的彩蛋鏡頭從一部電梯里走出了近百號香港明星。

如今繼1997年《黃飛鴻之西域雄獅》之后再執導筒，洪金寶的新作《我的特工爺爺》依然是眾星拱月，電影海報上，劉德華、胡軍、彭于晏、朱雨辰、馮紹峰等兩岸三地當紅的男明星們一字排開，還有除了成龍之外的其他“七小福”成員齊聚。洪金寶自己坐鎮正中，滿臉的威嚴。事實上，明星們多數是來客串，洪金寶調侃說：“別說片酬，連盒飯都省了，都是讓他們自己吃完飯過來拍的。”

洪金寶說自己喜歡做大哥，導演、演員、動作指導三個身份里最喜歡的角色是導演，“因為導演有權”。不過從1997年《黃飛鴻》之后他有近20年沒有自己做導演了，主要是“不想太累”，之所以再執導筒，是因為終于碰上了一個想拍了20年的題材，關于“老人”。

20年前，洪金寶住的地方，附近有一個公園，每天開車經過，都能看到一群老年人在那里下棋。“那些老年人，其實誰也不認識誰，但他們每天去那個地方，和同齡人聊天，他們每天也沒有別的事情，孤獨又無聊，相互依靠著那樣的集會過日子。可是不知道哪一天再去的時候，其中一個人就不見了，過了一段時間，又有一個人不見了，這些不見的老人也不會再回來，大家都心照不宣。”

后來洪金寶搬了家，在菜場遇到撿破爛的老太太，“她每天彎著腰低頭撿垃圾，她的腰好像從來都直不起來，只有一個時候她是能把腰伸直的，就是她收的紙板箱越積越高，等到她要把新的箱子再放到車上的時候，那一瞬間，她的腰就能伸直了。”

這些畫面在洪金寶腦海里徘徊許久，拍了一輩子動作片的洪金寶，其實一直想拍一部關于老人現實的電影，但畢竟這樣的題材在市場中顯得孤立無援，直到他碰到《我的特工爺爺》的劇本，主角是個老人，特種兵老丁身負光榮的歷史和現實的落差，身患老年癡呆癥，又背負著弄丟孫女的沉重思想包袱，一身好身手的設定又恰好對應了洪金寶的特長。他覺得自己一直在等的就是這么一個故事。比起以往凌厲的打戲，老丁這個角色層次豐富，文戲的部分也讓打了一輩子的洪金寶有了更多的創作空間。

洪金寶從小是個胖子，再怎么拳打腳踢地被師傅嚴苛訓練也沒減下肥來，年輕的時候以一個“靈活的胖子”的招牌入了行，也總是因為外形演些別整蠱的搞笑傻角色，甚至戲外也會走在路上被人絆一跤。上了年紀，這個胖子倒是越發威嚴起來，《葉問2》中洪拳宗師氣勢凜然、不怒自威。

成了“爺爺”的洪金寶帶著片中的孫女一路為電影宣傳，眼神中多了滿滿的慈愛。洪金寶說自己年輕的時候脾氣很臭，在家和母親姨媽用五毛錢做籌碼打麻將，都會因為摸到的牌太臭而氣得把麻將都倒進馬桶里。“現在上了年紀變得很溫和了，看到孫子一點脾氣都沒有。孫子最喜歡玩我的肚子，我被玩也好開心。”說著洪金寶抱著自己圓鼓鼓的肚子笑得合不攏嘴。

接受澎湃新聞（www.kxwhcb.com）采訪的時候洪金寶是停不下來的耍寶與搞怪，問到他關于動作的部分，他總是隨時跳起來張牙舞爪地比劃，讓攝影記者在結束拍攝后都遺憾自己帶的不是攝像機。不過坦率如洪金寶，還是會直言自己其實很懶，雖然一面希望自己到150歲還能利索地出各式拳腳，一面又承認自己現在每天勤苦鍛煉的肌肉只有兩塊——“上嘴唇和下嘴唇”，練功這件事么，確定進組前“抱佛腳”不遲。

影片的出品方安樂電影公司還在百麗宮院線策劃了洪金寶的系列影展，想讓他順著影展片目盤一盤自己的創作生涯，而洪金寶大手一揮，“哎呀，那個影展就是公司怕現在年輕人都沒人認識我啦。”

【對話】

我是老了，可是老了太好了

澎湃新聞：《我的特工爺爺》對你來說，“爺爺”比“特工”的意義更重要？

洪金寶：對，我就是一直想拍老人題材，想拍了20年， 生活里我一直在觀察老人，我在橫店拍戲，也會挑老人擺的攤買菜。有一個老太太，我買菜她會送蔥給我。我也不是只想拍功夫，我也會觀察生活，想拍一些不一樣的電影。

澎湃新聞：關注老年人是因為自己上了年紀的關系嗎？

洪金寶：我從很年輕的時候就很有尊老愛幼的意識了。我年輕的時候在彌敦道練功，回來看到小孩子淋雨，我就把衣服給他蓋頭上了。我大概從小就比較善良。

我做過一件很后悔的事情，有一次想跟一個老人賣水果，看看那些水果都不太好，我就沒買。后來聽到一個故事，說一個年輕人看到老人擺了一攤爛水果，他就全部都買下來。相比之下，我就對自己的所作所為很后悔，你要去幫一個老人，你就幫嘛。

我一輩子有幾件內疚的事情，還有一件也跟老人有關。我20多歲的時候，曾經想給一個老人院捐3000塊錢。但去了老人院發現那個老人院是天主教的，因為我自己是個佛教徒，當時就走了。但現在想來還是覺得很不舒服。其實老人真的很需要年輕人為他們多想一些。

澎湃新聞：過去可能是“師父”、“父親”，這次到了“爺爺”的這個身份，有沒有覺得又老了一點？自己有怕過“老”這件事嗎？

洪金寶：我就是老了啊！還老年癡呆呢！可是老了沒有關系，我覺得老太好了！說我老，這意味著我有的經歷年輕人沒有啊，所以欺負老年人真的不好。我年輕過，你老過嗎？說年輕是資本，明明老才是資本嘛！

不要怕老不老的，只要你開心，開心就會身體好。（說著起身筆畫了幾圈，還自帶音效“咵咵~”）你看，一樣還是那么快！

人家問我什么時候退休，我為什要退休，老天給你那么好的本事，又能打又能鬧又能吃又能玩，你就做啊。我希望我到一百五十歲，人家問我“洪金寶你最近干什么”，我就虎形、龍拳、飛腿……（說著又從椅子上彈起來比劃。）

澎湃新聞：你計劃怎么安排自己的老年生活？

洪金寶：我的生活精彩啊，就是早上起來，先想怎么吃早點，吃著就開始想中飯吃什么，吃完中飯再想晚飯。

澎湃新聞：那還練功嗎？

洪金寶：練哪，練上嘴唇和下嘴唇啊（開始飛速吧唧嘴），還有肚子啊。其他不練了，如果要做演員，進組前會有三個月有針對性的訓練，那時候再練，平時就偷懶哈哈哈。

以前練個功夫幾十年，現在上上網就賺錢

澎湃新聞：導演、動作指導、演員這三個身份你自己怎么看？

洪金寶：我自己喜歡是做導演啊，因為權大啊。

演員就最舒服——

“大哥，你來，笑”，“哈哈哈哈”，“咔！”“大哥，你哭一個”，“嗚嗚嗚”，“咔！”結束了，多好？

雖然要聽人家的，但是人家給你錢啊！

武術指導是配合戲配合性格，讓觀眾有代入感，打得才有價值。但是那個部分我就很難跟你說，難道要我現場打給你看嗎？（然后他又從椅子上彈起來出拳了。）

澎湃新聞：和功夫打了一輩子交道，打到“世道”都變成了另一個樣子，有沒有想過如果自己現在正年輕，可以選擇，還會不會選功夫這條路？

洪金寶：如果沒別的選應該還是會選功夫。如果讓我再投胎，也不知道世界會變什么樣了，如果還是上網啊，什么訊啊什么騰啊，能夠賺那么多錢，我當然去做那個咯。這沒辦法，生在什么時代做什么事，這些都是緣分。

澎湃新聞：七小福的老哥們平時都還會聚會吧，大家會不會感慨這種世道變太快？

洪金寶：沒辦法還能咋地？你不可能重新去投胎，我們都是有孫子的人了，還能讓自己變孫子？只能想我們以前是什么樣的，是怎么一步步過來的。

以前真的是勞動世界，一步步來，就像功夫，穩扎穩打，要基礎，要時間累積，不到那個時間你到不了那個境界和水準。現在不一樣啦，腦子動一動，一個想法可能就很值錢。可是我們沒辦法，雖然有時候也會想，為什么那么多人那么輕松就賺到錢而我們要那么辛苦地去拼命呢，沒辦法，你只能接受，然后知道你自己就不是這種人，你了解自己，然后用好的心態去調整。我打那么多動作，也許錢還沒有人家打個哈哈來得多，但是我打那么多動作也是我喜歡的嘛，所以也有時候會想，只是想完要開心地接受這個現實。

澎湃新聞：這次電影里客串的明星已經不是真正的打星了，調教起來會不會不夠盡興？

洪金寶：你可以說他們不會打，也可以說他們很能打，電影就是魔術，現在又不用打擂臺，做出觀眾喜歡的就行了。那你說調教當然是當年我們那批人打得順手啊，要不然我們怎么會那么值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