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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策坊⑥|核恐怖離我們有多遠?美國應打破政治限制分享情報
【編者按】
國家主席習近平將于3月31日至4月1日出席在華盛頓舉行的第四屆核安全峰會。澎湃新聞(www.kxwhcb.com)與上海國際問題研究院聯合主辦了第6期“政策坊”:“更安全的‘核世界’:第四次核安全峰會前瞻”,邀請各方專家就峰會議題、如何防止核擴散及核恐怖主義、中國在峰會上所能發揮的作用等深入探討,并于今日刊發系列報道的第二篇。

上周,繼巴黎之后,布魯塞爾也遭恐怖襲擊。恐怖分子如此猖獗,不得不令人擔心好萊塢電影《真實的謊言》、《斷箭》中虛構的核恐怖襲擊有朝一日會變成現實。核恐怖主義離我們有多遠?盡管核威脅的陰云不時籠罩頭頂,我們卻仍然對核能這把雙刃劍難舍難棄。在這樣的局面下,防止核擴散到底有多難?
政策坊參加學者:
劉鳴(上海社會科學院國際關系研究所常務副所長);
李開盛(上海社科院國際關系研究所國際關系理論研究室副主任);
吳莼思(上海國際問題研究院國際戰略所所長);
周士新(上海國際問題研究院外交政策所大國外交室主任)
從電影到現實:核恐怖主義離我們有多遠?
劉鳴:我認為,核恐怖主義確實是我們優先要防止的,與那些所謂有核潛力、核打擊力量的國家相比,恐怖主義集團更危險。因為畢竟它們使用核材料是沒有政府約束的。
再者,恐怖主義集團也是受到國際上唾棄的、圍剿的組織。一旦它擁有核技術又被逼到窮途末路,那是非常危險的。它可能會孤注一擲。所以恐怖分子擁有核能力,用核來攻擊,這個可能性始終存在。
周士新:目前來看,發展核能、核武器的技術門檻越來越低,因此,是否擁有發展核武器的技術能力,不是一個國家會否發展核武器計劃的主要評判標準。
現在說核恐怖主義,其實更多是強調其發生的可能性。自核武器出現以來,真正的核恐怖主義事件發生過多少次?可以說,世界上至今還沒有出現真正意義上的核恐怖主義事件。
當然,有些組織或國家領導人確實曾發出準備發動“核襲擊”的恐怖言論。問題在于,核恐怖主義的可信度在哪里?我們不能僅憑空猜測一些人的意愿,或者將一些人發表的極端言論當作事實,還要看行動的可能性,并采取有針對性的防范或反對措施。
劉鳴:極端組織“伊斯蘭國”(IS)現在受到美國、俄羅斯、歐洲的打擊、轟炸,它受到的限制越來越大,力量也遭到很大削弱,在這之前不排除它會在核或者其他大規模毀滅性武器方面孤注一擲。
特別是去年發生幾次恐怖主義襲擊,最傷心慘目的是巴黎的恐怖襲擊。
IS甚至還宣稱把日本、韓國列入了打擊對象。
現在擁有核技術并不是很難的事情,有些高中生通過網絡檢索、通過各種各樣的方式,土制的東西他都有可能制成。所以這個風險是比較大的。
所以我認為,核安全峰會對恐怖主義、核恐怖主義,特別是對IS這樣的恐怖組織,需要不停敲警鐘。今后美國無論誰當總統,美國和中國、俄羅斯,在這個問題上還是要協力,在全球各個方面要堵漏洞,要相互配合,防止恐怖分子獲取核材料、核技術。
李開盛:核恐怖確實是現實世界的威脅,特別美國在9·11事件后對核恐怖更加警惕,在對待朝核問題的政策上也受到9·11事件影響,美國擔憂朝鮮的核材料流入核恐怖分子手中。如布什大力推動的擴大防擴散安全倡議,其主要針對對象之一就是朝鮮。
目前,發生核恐怖的可能性不高。經過多年反恐,基地組織的威脅程度在減少。IS也和一般恐怖組織有區別,其目的是建立現實的政治實體,使用核武器與敵人共歸于盡的動機不大。
另外,恐怖組織畢竟不是國家,要把核技術、核材料變成能夠使用的核武器,還存在許多無法克服的困難。
周士新:當前的核安全不僅要制止甚至扭轉國家行為體發展核武器計劃,而且更要強調防范或打擊可能進行核擴散或發動核恐怖襲擊的非國家行為體,比如IS這樣的恐怖組織。
另外,個別核專家造成核技術與核材料擴散是有先例的,往往更是防不勝防,需要有核國家采取有效行動加強人力資源的管理。
劉鳴:在防范核恐怖主義方面,情報分享這一點是非常重要的。在反恐問題上,各國有不同標準。中國和美國,還有俄羅斯,以及其他西方國家之間的分歧比較大。
但是,在運用核技術實施恐怖主義方面,情報分享要進一步加強。要打破現有的因為政治、道德標準設置的各種限制。有些分享應該是更前期的,不應該是事后的通報。而是要在前期就分享恐怖分子平常的活動和組織情報。美國在這方面情報最齊全,它通過手機、電腦的監控系統最發達。
對于像中國這些國家,在這方面也要要求美國在這方面進行分享。我不知道這個問題核安全峰會討不討論,但恐怖主義肯定會是其中一個議題。我認為這個應該是優先要考慮的。
兩難的選擇:核能要還是不要?
劉鳴:巴黎氣候大會上強調要發展綠色能源,但如何使用核能,國際社會也處于矛盾之中。
一方面,按照中國核戰略,中國正在大力發展核能,中國核技術也在出口,比如核反應堆向外輸出。另一方面,日本福島核泄露后,德國停止了核能發展;核廢料難以處理,廢料堆積會產生危險,日本、中國臺灣等國家和地區的內部在這方面分歧不斷。
吳莼思:能源短缺是人們支持核能的一個重要原因。技術專家們會表示他們正在通過技術手段,不斷改進核設施的安全性。
核廢料是一件大事,美國對此有很多研究。核廢料有侵蝕性,如果埋的地方有地下水,也可以通過地下水流到其它地方。
所以,核廢料應該埋在什么地方,人們已經做了很多研究,也有很多爭論。在核廢料處理中,有一種被認為比較保險的辦法,是將反應堆出來的乏燃料徹底“玻璃化”。經過這一處理的核廢料,不再具有放射性,然后密封起來埋在不會發生地震、沒有地下水的地方。
但是,對于是否要“玻璃化”也有爭論。因為有些科學家傾向于將乏燃料視為一種資源。也就是說,如果有朝一日,萬一真的什么能源都找不到了,這些乏燃料還是可以用的。這樣,關于如何處理核廢料就有了更多的爭論,至今尚無定論。
核不擴散難在何處:大國?小國?非國家行為體?
劉鳴:伊朗核問題能取得進展,美國方面做了很多工作,做了重要的讓步,當然也是由于其他國家的共同努力。
但問題是,在奧巴馬之后,這個協議能否落實,這是有疑問的。當年克林頓還和朝鮮簽訂了日內瓦核框架協議。但最終這個協議在執行方面出現了偏差,這主要是美國方面的因素。美國國會對這個協議是懷疑的,因此無法從國會獲得執行協議的經費。
伊朗問題也一樣,奧巴馬簽了協議,這個遺產下一任總統能不能繼承?這是要打一個很大的問號的。一旦美國出現反復,伊朗國內的保守派可能會推翻這個協議。以后再要去簽協議,可能性就更小了。反反復復,就像美朝之間一樣,雙方之間就沒有信任了。這是一個很大的問題。
美國國內兩黨斗爭,很多事情擺不平。不像其他國家內部有問題,美國可以干預,美國國內有問題,沒有國家能干預,只能聽任它自己去發展。
這次美國大選出了特朗普這么個奇葩,反映了共和黨內部的分裂。一個超級大國內部政治上出現了嚴重分裂,這是一個非常嚴重的問題,會影響到他今后能發揮的很多作用。
李開盛:地緣政治是國際政治的永恒主題,印巴進行核試驗、以色列顯而未露的核能力、朝鮮核能力的發展,都脫離不了地緣政治的考慮。
地緣政治因素也使得美國在朝核問題上瞻前顧后。一方面,美國確實希望朝鮮棄核。但另一方面,美國同樣也擔心,如果與朝鮮簽訂和平條約,其地緣政治利益就難以得到保障,如可能解散美韓同盟、撤退駐韓美軍等。
吳莼思:我們現在討論核安全峰會,固然是因為這個峰會非常重要,全世界50多個國家的領導人,還有一些重要國際組織的領導人都要參加,但是,我們也不能過度夸張核安全峰會的效用。
從美國方面來看,在冷戰結束后,非國家行為體在國際上的作用大為增強,這是一個方面。第二個方面是,如果說對于控制國家之間的核擴散多多少少還有一些制度的話,對于非國家行為體獲取那樣的材料,就沒有這樣一個安排。
周士新:在核擴散方面,擁有核武器的國家行為體進行對外擴散的可能性比較小,但非國家行為體的核擴散可能性在增大,且呈現出可能難以控制的勢頭。
吳莼思:從核安全峰會本身的目標來講,它的基本邏輯就是要控制核材料,通過這個途徑,防止核武器或者核進一步的擴散。但是從另一方面來講,控制核材料的擴散也有它的難度。因為控制材料的擴散,首先就是要別人拿不到核材料。
但是,在現實世界里,第一,鈾礦是天然存在的,比如朝鮮國內就是有鈾礦資源。第二,核電站已在很多國家存在,從核的乏燃料里面可以提取武器用的材料。這也不是說今天要控制,這些核電站就不存在。第三個是提煉技術和后處理技術也在不斷被更多國家掌握。所以,要控制武器用材料,是有一定難度的。
基于已有的這些風險和挑戰,核安全峰會就需要增加國際合作的力度,這在很大程度應該強調大國合作。
劉鳴:關于全球核武器控制問題,美國與俄羅斯在核問題上的矛盾也在加劇,近來有新聞稱,美國要加強核試驗,俄羅斯反對美國行動。
如果全球控核機制不跟進,比如NPT機制不完善,不排除美俄戰術核力量發展方面的競爭加劇,全球解除核武器裝備可能會產生倒逆趨勢,會產生新一種核武器低水平技術改進的競爭。
卡內基國際和平基金會的專家George Perkovich有篇論文《降低和武器的作用:核裁軍和核不擴散倡議能做什么》,提出可以通過降低核武器在各國安全政策中的作用來推進核不擴散,這有沒有可能實現呢?
李開盛:我覺得這個很難,因為核武器就像鴉片一樣,一旦有的國家吃上癮了,想戒掉是很難的。
美國自己就沒有做到,作為世界第一個核大國,而且是唯一使用過核武器的國家,現在也沒有做到這一點。奧巴馬無核世界的政策,更多還停留口號上。
還有像很多小國包括朝鮮,還寄希望于通過核武器維護安全。這其實是一種病態的反應,朝鮮可以通過其他方式實現安全。但確實有些國家,其安全行為邏輯是不一樣的。特別是在核技術的門檻降低了之后,核的誘惑力也增加了。
吳莼思:當今時代,核武器實際上已經越來越多地成為窮國追求的目標。因為對于發達國家來說,其實它有更好的手段達成政治目標。
比如美國的先進常規武器,比其它國家都高出一截,足以幫助它達到想要的政治目標。
因此,對于美國來說,核武器有時候其實有點像雞肋,它自己不能用,反過來卻成為其它國家用來跟美國討價還價的一張牌。
所以,有一段時間,美國很多大佬出來講應該追求無核武器世界。這不是說美國已經認為核武器不重要了,而是說,在大家都沒有核武器的世界里,美國能夠占據更大的優勢。
然而,一些中小國家或者那些認為自己是被壓迫的力量,顯然不那么看。他們非常清楚自己在常規力量方面的投入,不可能與發達國家抗衡。這樣,發展核武器就成為他們“恢復平衡”的最簡捷、最經濟的手段。
所以,從這種意義上講,要真正做到核不擴散,必須與國際社會的公正、民主、平等聯系起來。
國際政治越是不民主,越是大國說了算,小國就越要發展自己的殺手锏。而在此背景下,大國又不敢輕易放棄核武器,因為核打擊能力是毀滅性的。現在整個世界就是陷入這樣的怪圈。
劉鳴:大國能擁有小國不能擁有,這個就是不平等。
吳莼思:剛剛講的都是自由主義的觀點,那我覺得美國保守派肯定會有這樣一個觀點:降低核武器重要性的另一方法就是發展導彈防御系統。
只要有100%的導彈防御美國就不怕了。但實際上,完美的導彈防御是不存在的。導彈防御的發展必然反過來進一步刺激進攻性力量的發展。這樣,核軍備競賽的步伐就加快了。
李開盛:導彈防御這個也只是少數國家能做到的。降低核武器在國家安全戰略中的重要性很難,但是我們應該做。
有一個措施就是提高發展核武器的政治門檻。發展核武器的經濟和技術門檻比較低,但是國際社會可以提高政治門檻。也就是說,如果一個國家或地區要發展核武器,那么國際社會在政治上必須有所反應,提高其發展核武的政治代價。
周士新:導彈技術和核技術的結合是最可怕的,只有核武器而沒有導彈的話,核威懾會大打折扣的。
無論是美國禁止向伊朗出口遠程導彈技術,還是聯合國安理會對朝鮮進行制裁,導彈技術都是非常重要的內容。
在這方面,本屆峰會可以將核安全與美國的反導技術水平結合起來,甚至和其他的反導系統可以結合起來。
(“外交學人政策坊”是澎湃新聞“外交學人”欄目發起的一項外交政策研究交流活動。旨在給學人同行創造機會進行跨學科討論,共同提高研究水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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