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

20年前的9月11日，美國紐約的世貿大廈隨著飛機撞擊轟然倒塌，舉世震驚。無數個體生命、美國，乃至整個世界的運行軌跡都因之而改變。20年后，恐怖主義的幽靈仍不時在世界各地肆虐，全球反恐是否陷入了“越反越恐”的尷尬境地？20年的時間，是否足以令人類看清“9·11”在歷史長河中的影響？

澎湃新聞（www.kxwhcb.com）國際部自9月10日起推出“全球反恐20年”專題報道，從多個維度呈現“9·11”以來這20年如何改變了個人、國家以及世界。

曾經震驚美國與世界的“9·11恐襲”發生至今已有二十年。在過去二十年中，美國反恐在其國內取得了顯著成績，自“9·11恐襲”之后再未發生任何類似級別的嚴重恐怖主義事件。這得益于美國及時總結教訓，從體制上對包括反恐在內的國家安全體制做了重要升級。

反恐有成效的美國沒有見好就收

美國取得二戰勝利后，在1947年將戰爭部改為國防部，并建立國家安全委員會，從而把未來可能的對手從二戰期間的軸心國聯盟轉為包括二戰盟友蘇聯在內的所有其他國家。在遭受“9·11恐襲”之后，美國對新世紀的國家安全戰略進行了重大調整，將國防安全上升為國土安全，把威脅來源從外部的國家行為體擴大到非國家行為體；美國重組和擴大了國家安全機構，增設了國家情報總監，擴大了情報投資、改善了情報整合，從而在國內成功地避免了“9·11恐襲”級別的嚴重恐襲的再度發生。

值得一提的是，美國在幾年后挫敗了源自巴基斯坦經由倫敦發動的針對紐約肯尼迪機場的重大襲擊圖謀。

美國還成功重挫了“基地”組織，擊斃了“基地”首領本·拉登及其高級助手，在2001年推翻了當時的阿富汗塔利班政權，這些都得到了聯合國的支持。由于“基地”組織是分布在世界各地的恐怖組織網絡，而且在其阿富汗營地培訓來自我國新疆的“東伊運”成員，所以中國采取了“反對一切形式的恐怖主義”的政策，就地區和全球反恐與美國開展了合作。

美國花了十年時間（2001-2011年），實現反恐的重大成果后，沒有見好就收，及時撤離，這是其重大敗筆。相反，美國再花十年（2011-2021年），力圖“標本兼治”，重塑阿富汗，期望將西方的“普世”價值輸入阿富汗。就此目標而言，美國基本失敗了。美國的反恐戰略在讓美國本土更加安全的同時，也讓美國在國外陷入曠日持久的泥沼，極大地牽制了美國的全球戰略，從而逆轉了美國的國運。

美國反恐，在國外越反越恐，主要表現它對伊拉克發動所謂“先發制人”軍事行動之后果。事實上，伊拉克并未卷入“9·11恐襲”，而且美國在推翻薩達姆政權后迄今沒有發現任何伊拉克在戰爭前研發核生化武器的證據。所以，美國以上述理由用武力推翻主權國家伊拉克政府沒有依據。

但是，由于美國動武前聯合國安理會曾通過決議，要求伊拉克必須“立即、全面、無條件”交出涉核生化武器與一定射程的短程導彈之清單。如若不然，“將須面對一切后果”。事實上，伊拉克交出的清單并不全面符合安理會此項決議，這就使美國對伊拉克動武極具爭議。時任聯合國秘書長安南批評美國這一先發制人“不合法”，而非“非法”。中國政府曾及時指出：即使伊方沒有完全遵守安理會先前決議，當時的伊拉克也并不對美國構成即時威脅，美國發動軍事行動仍需得到安理會專門授權。顯然，美國避開了應有程序。

20年后的美國空前難堪

美國發動的針對阿富汗和伊拉克的兩場“反恐戰爭”，時長跨越20年，先后牽涉四位美國總統，其后果對美國和世界產生了深遠影響。2003年美國時任國務卿鮑威爾在聯合國安理會出示所謂伊拉克用移動車輛發展生化武器的假證據，小布什政府在面臨來自包括法國在內的安理會強烈反對情況下依然發動了伊拉克戰爭。奧巴馬總統以“改變”的諾言于2009年入主白宮并于當年獲得諾貝爾和平獎。他曾承諾在就任總統后一個月就從伊拉克撤軍，卻拖到2011年底才采取行動。由于美國撤軍后伊拉克局勢動蕩，美軍從2014年重返伊拉克并駐軍至今。

期間，所謂的“伊斯蘭國”極端組織勢力崛起，在伊拉克和敘利亞之間形成了一個新的恐怖組織地帶，其在阿富汗的分支機構“伊斯蘭國呼羅珊省”（ISK）在上月美軍撤離阿富汗首都的最后階段對美軍與平民發動自殺性攻擊。美國直至特朗普總統時代才下定決心撤離阿富汗，但拜登總統在今年對撤軍的具體落實又置美國于空前難堪的境地。

美國二十年反恐，讓無數美國的政治家折戟沉沙。在伊拉克方面，小布什總統錯誤地發動戰爭，奧巴馬總統則錯誤地從伊拉克撤軍，從而釀成“伊斯蘭國”坐大。希拉里、克里、麥凱恩等三位先后參加總統競選的參議員，都曾在2003年投票支持發動對伊拉克的戰爭，這也是他們全都痛失“總統夢”的重要原因。

在阿富汗方面，奧巴馬總統在2011年實現了擊斃本·拉登的戰爭目標后，立時撤軍確有難言之隱，但卻拖延到2017年其下臺時也未見動靜。雖然特朗普總統下定決心撤出阿富汗泥沼，但其政府撇開阿富汗政府而直接與塔利班方面談判，卻嚴重地損害了阿富汗政府的“合法性”，這使美軍撤出期間阿富汗軍隊兵敗如山倒。

美國變了，世界也變了

由于美國反恐未能切入要害，未能正確反思一些國家以及一些意識形態極端人士仇視美國的本質原因，美國非但未能成功實現反恐標本兼治，反而同時在伊拉克、敘利亞和阿富汗等地區造成反恐越反越恐的現象。2011年美軍從伊拉克撤軍后留下反恐爛攤子；2021年美軍從阿富汗撤出時，同樣不負責任地留下亂局。

究其原因，美國似乎不懂恐怖主義的成因以及在恐怖主義形成的過程中自己起了什么作用（盡管美國本身還是標榜“反恐”）。因此，美國開出的治理恐怖主義之藥方難以擊中恐怖主義病灶。譬如，美國長期偏袒以色列并反對聯合國曾經批準的巴勒斯坦建國，其后果則是一部分巴勒斯坦力量因建國不成而產生悲情并鋌而走險。又譬如，阿富汗有其自身的歷史文化，雖然這個國家應該與時俱進走向世俗化、現代化，但這在本質上需要阿富汗人民的自我意識以及在國內形成共識，而非經由外部移植或者強制。

美國二十年反恐，見證了國內外巨變。在國內，美國反恐機制逐漸完善，雖然“小恐”事件不斷，但是“大恐”事件沒有。但在國際上，美國在伊拉克“反恐”缺乏法理，其國際道義受損。兩場反恐戰爭造成美軍死亡七千受傷七萬，還產生約8萬億美元的巨額開支。由于美國軟硬實力都嚴重受損，美國的國際地位也相應下降，那種冷戰結束時美國“獨孤求敗”的高冷時光也已一去不復返。

（沈丁立，復旦大學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