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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維明:沒有理由預設儒家在原則上是反民主的

儒學與人權、民主的議題越來越受到人們的關注,成為國際學術界的熱點問題。盡管我并不贊同白魯恂(Lucian Pye)的如下觀點——伊斯蘭教的民主尚屬可能,而“儒家民主”完全是不可能的,但我很重視他的詮釋立場。作為杰出的政治學家,他對我們理解亞洲特別是中國的政治文化做出了重大貢獻,他深思熟慮的觀點必須被提及。他通過對中國人精神—文化的社會化與政治行為之間關系的分析,認為獨裁心態——他視之為儒家學說的典型特征——在中國人的“心靈習性”中根深蒂固,以至于即使有建立親近民主制度的良好意圖,也會不可避免地失敗。然而,塞繆爾·亨廷頓(Samuel Huntington)相信,有利的外部條件能使情況有所改觀,而且沒有理由認為文化不會改變。
值得注意的是,在中國海內外似乎出現了一批聲音漸強的學者,在明顯沒有政府資助或鼓勵的情況下,出版了許多論著,探討西方特別是美國的民主制度和實踐與中國的治理方式并不相適宜。他們傾向認為一種不同類型的民主甚至是非民主可能更適合中國國情。羅思文(Henry Rosemont)、安樂哲(Roger Ames),特別是丹尼爾·貝爾(Daniel Bell)等學者做了很多工作,探詢“人權”對社會幸福的有效性,以及就這點而言美國的情況。當然,質疑的目標并非人權本身,而是將個人主義作為人權的前提條件的自由主義觀點。一個顯著的例子,是丹尼爾·貝爾支持“非自由民主”的觀點。
我個人的立場則有本質不同。我自認為儒學復興運動中第一代和第二代思想家和實踐者之儒家精神的傳遞者。張君勱的儒家憲政主義和徐復觀的儒家自由主義并非對西方模式的被動接受。誠然,這兩種觀點是根據西方啟蒙運動最優秀的遺產——自由、理性、法治、人權和個人的尊嚴——而進行的創造性轉化。他們提倡一種新的儒家政治,反對獨裁主義、因循守舊等。他們從未懷疑,在西方的影響下和根據啟蒙精神,現代儒家人格應當是思想自由、理性、遵守法律、尊重和改善人權,和有力地捍衛個人的尊嚴。但同時也意識到,儒家成為君子或“成圣成賢”的“為己之學”、“身心之學”、“天道性命之學”,與作為現代人類繁榮基礎的價值觀可能存在緊張與沖突。
換言之,沒有理由預設儒家民主在原則上是非民主或反民主的。此外,我們可以質疑基于個人自由思想的普遍性,但我們必須承認,對分配正義、機會平等以及言論、出版、集會、宗教自由的關注,本著時代的精神,即使不是抽象的普遍性倫理,也是世界性的倫理。誠然,正是在儒家批評精神的偉大傳統下,徐復觀將他自己定義為一個儒家自由主義者。
總而言之,新儒家學者公共批判的自覺意識已完全是民主的。儒家民主并非臆想,而是一種美好的愿景;中國向功能上等同于一種新形式的自由民主的改革,不僅確實可能,而且在道德上也勢在必行。
二十年前,我與哥倫比亞大學狄百瑞教授共同推動北美地區儒學與人權的研究,其成果最后匯集在《儒教與人權》(Confucianism And Human Rights,哥倫比亞大學出版社1997年版)一書中。近些年來,梁濤教授在推出思孟學派高水平研究成果的同時,也積極致力于儒學與人權的研究,我與他在北京大學高等人文研究院曾先后舉行過兩次“儒學與人權”研討會,集中國內一批搞中國哲學和政治哲學的學者,對此問題作出深入探討。《中華讀書報》2010年9月30日曾以“學界熱議儒學發展新路向,用人權激活傳統儒學”為題做了報道,引起學界的關注。現梁濤教授將其在哈佛燕京學社訪問時搜集到的西方學者的相關成果翻譯編輯成書,將以《美德與權利——跨文化視域下的儒學與人權》為名由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出版。這些成果均在海外產生過一定的影響,相信對大陸學者也會有一定借鑒、參考作用。我愿意對梁濤教授將要出版的新書做出鄭重推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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