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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眼下的畫壇“老大”大在哪里?
“我們這一代”和“畫傳統沒骨花鳥”的“老大”,這種具備美術史意義的總結性論調,其實已經忘了“隔代修史”的基本要求;更何況我們處在一個我們自視為“老大”而放到歷史長河中地位都不高的時代;這種自我吹噓出來的“老大”留到后世也是笑談。
看到一則當代前輩的訪談,他說黃賓虹比齊白石好。回顧不遠的20世紀,公認的頂級大師真就“齊黃”二人,其他“北溥南張”、“北李南陸”、“海上花鳥四花旦”到1990年代梳理出來包括“齊黃”的“傳統四大家”,都有不同的角度和前綴。兩人的厲害,就是他們不需要任何修飾和前綴,缺了他們20世紀的美術史將會黯淡,缺少應有的高度,而其他再厲害角色的缺失也就是少點顏色,不會傷筋動骨。
這兩年回歸傳統成為潮流,就有“素描”害死中國畫的聲音,可我們的歷史發展到那一刻,即使沒有“徐悲鴻”也會有“李悲鴻”把西方的素描引進,要怪的是我們應對外來事物的能力,不要像一個饑腸轆轆的餓漢,在怪面包不好吃;相信素描沒那般厲害可以害死中國畫,不想想上世紀我們經過各種運動,再到世紀末被商業化最后一擊,剩下還有什么!自己都看不清自己,價值觀不穩定,一群很容易突破底線被異化了的人,在異化的過程中抗起素描大旗救他功用之急,現在反過來說素描毒害了什么,這是一個什么世道!
“齊黃”的厲害,就是傳承并豐富了我們為之驕傲的文人畫傳統。一個是學者的角度,把道咸以來的碑學審美,比之海派更溫和內斂地融合在文人畫的傳統中;另一個更是厲害,文人畫是文人士大夫的事,歷史發展到這個時候,就冒出來一個“齊木匠”,當然我們也知道有拜師王湘綺,讓樊樊山刪定詩集的身份轉換,但還是一輩子用農民的智慧,把村言俚語似的雅俗觀,調整自己對明清以來文人畫傳統的姿態;我想強調的是他們不是改變文人畫傳統,而是傳承和豐富了文人畫的傳統。說潘天壽、傅抱石等,都還能從自己的喜好說個高下左右,但說“齊黃”,真是伯仲難分。其實,我還想知道董源和巨然究竟誰好?馬遠和夏圭究竟誰好?“元四家”究竟誰好?

訪談接著談到了自己,“我從兼工帶寫再到沒骨,我的沒骨畫得很好。我可以不吹牛,當今我們這一代畫家,畫傳統沒骨花鳥,我也可以為老大了!”訪談者提起惲南田,此公接著說,“我比他(惲南田)大氣,有好多筆墨上面的問題,他沒有解決。因為我的造型能力強。所以我是從工筆到兼工帶寫,到大寫意,到潑彩潑墨,這一條路我全通了。古人有句話叫厚積薄發嘛!這個非常重要,非常重要的!”此公言語如“海翁”,爽直可愛!有一次湖州趙孟頫展他在跟年輕輩說,“看看古人也沒什么了不起,我們就是后來人的古人。”這種訪談如此痛快,性情使然而已,切不可當真。
看臺北故宮舉辦的“妙合神離——董其昌書畫特展”,看看古人是怎么談論自己和自己的作品。展覽最早一件董其昌作品《臨米芾千字文》,臨于萬歷十七年(1589年),卷尾有十年后一段題跋:“此余乙丑所臨也。今又十年所矣。筆法似昔,未有增長。不知何年得入古人之室。展卷太息。不止書道。戊戌四月三日重題。”十年后看到自己的作品,想想自己沒有什么長進,不知道什么時候可以入“古人之室”,那種敬畏之心流于言表。董也有驕傲的時候,《臨古卷》的尾跋:“此余在長安呵凍手書。及還山舟中待放閘消遣永書者。仲醇兄為汰而裝池。及自披之。頗似五技窮鼠耳。若曰殉知之合。則吾豈敢。董其昌書于來仲樓。”雖“五技窮鼠”,也得朋友把關,提醒觀看的人不要忽視這件作品。《明董其昌論畫》冊尾跋:“此冊余數年前所書,為友人持去,忽忽不復記憶。偶過虞山,訪稼軒先生于耕石齋,出所藏書畫見示,重觀此冊,展閱再四,覺秀媚之意,溢于毫端。知與古人相去甚遠耳。先生幸為秘之,勿以示人可也。丁卯春三月。董其昌。”(謙虛地說與古人相去甚遠,還好先生秘藏,沒有給人看。)如此表達,古人手跡中屢見不鮮;如董其昌者,過世謚號文敏,足見其私德有虧公德未損。

不知道有沒有人考證過畫家自吹自擂的緣起,不知道是崖山后還是“文革”后,反正大千與海翁肯定是個中好手,有吹牛本錢。有人在陸儼少面前說起比之石濤,儼翁自負,也只說都是學習王蒙,應為同學,驕傲表達得含蓄。如今沒有多少本錢的大魚小蝦搗鼓泛濫,澎湃如滔滔江水。“八五新潮”流行國際化,在信息相對閉塞的國人面前,文化熱、哲學熱、美學熱帶動的思潮翻滾,不管“西化”還是“東化”,秉著樸素和純粹的學術之心。到現在商業化利益化,走出國門變得不稀奇,在公私藏館看到東西方經典作品時,我們的畫家反而開始信口開河不著邊際了。時下倡國學講傳統,沒有繼承“溫、良、恭、儉、讓”的基本要求,但藝術家就可以不是人,可以超越做人的基本常識,超越那些古代士紳所信奉的基本準則。
參加過很多有關中國畫的學術討論,不是說現在畫畫的不重視書法,于是做不到前人的“以書入畫”;就是說現在不重視讀書,所以畫畫沒有文心,等等不一。我想起周星馳在《喜劇之王》里的場景,一個想入行的屌絲,歇工在鋼絲床上看《一個演員的自我修養》;天下已經沒有什么新鮮事,犯的錯誤都是常識出偏差。中國文人做什么都講修身養性,從文從藝從政都是為了修人,故弘一法師最后一堂寫字課還再三強調,“人以藝傳”是件羞恥的事情,中國人講“藝以人傳”,人高尚了雪泥鴻爪都很珍貴。假如不從“一個畫家的自我修養”出發,寫字只是為了“以書入畫”,讀書只是為了畫畫有“文心”,估計只有“差之毫厘謬以千里”了。
說說那些想當“老大”的人。雖然有兩層前綴的遞進,“我們這一代”和“畫傳統沒骨花鳥”的“老大”,這種具備美術史意義的總結性論調,其實已經忘了“隔代修史”的基本要求;更何況我們處在一個我們自視為“老大”而放到歷史長河中地位都不高的時代;這種自我吹噓出來的“老大”留到后世也是笑談。不如謙虛做點基礎工作,我們沒有美術史意義的建樹,也不要因為“無知者無畏”去破壞價值觀的底線;或者如前輩這樣的精英,完全可以做好當代“從藝”的榜樣,同時也是“從藝者”的榜樣;當今情況好像為求“第一”,人不人是不重要的,如跑第一可以吃藥的年頭,要有“興奮劑”可以成書畫界的“老大”,相信趨之若鶩,傷不傷害身體(人)就另說了。再說說超過惲南田的“大氣”吧!惲南田入美術史的審美價值是溫文爾雅,還有“筆墨”和“造型能力”等,真不知道他說哪是哪!惲南田曾說自己畫花鳥的原因,人家覺得自己山水上畫不過同時代的王原祁,于是開始把重心放在花鳥上了;人的“境界”,不用細說高低就明,何況留下的《甌香館集》、《南田畫跋》等,也不是為了讓人說他的畫有“文心”。林林總總,不是這個無法細說的時代里的“老大”們可以攀比的。
國內很多行業協會不擇手段想當“老大”的段子時有耳聞,搶上協會“老大”的座椅,仿佛就是行業的權威,于是乎財源滾滾。倒是百年老店西泠印社,雖然光景早不如前,但在沒有“老大”幾年后,可以請出香港的饒宗頤先生,雖然饒先生老得不能來杭參加活動,其在學林的影響足以照耀現在商業化的從藝行業。這一“禮失求助于野”的舉措,蓋過太多花拳繡腿,提議者估計可以留名青史。光景更不如前的國家和各地書法行業協會熱鬧非凡,假如可以請出鄒平縣還健在的“布衣鄉紳”郭連貽當“名譽老大”,不失為洗心革面的好機會,郭連貽老人沒有饒宗頤先生的光芒,其溫文爾雅,無市儈氣、無江湖氣、無俗吏氣,如清風徐來,讓人久違;當然讓北京的行業衙門學地方的百年老店,面子這一關都過不去,也就茶余飯后的談資罷了。上面的言語,是在看董其昌展時想起的一些常識性認識。
(作者系藝術家,本文原題為《“老大”們的攀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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