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機大戰(zhàn)第一局，李世石輸給電腦阿爾法狗。對電腦只是一小步，對人工智能可能是一大步。筆者已經(jīng)在暢想多年后在機器人的監(jiān)督下挖煤的那一幕（雖然機器人多半無需人類如此供養(yǎng)，不過挖煤還是蠻有喜感的）。

人類大約從發(fā)明文字以來就開始傲嬌，在任何時代都覺得自己處在眾生的頂峰。周敦頤的《太極圖說》說：“萬物生生，而變化無窮焉，惟人也得其秀而最靈?！边@類話頭說得太多了，以至于我們很難想象還有什么生物或非生物比人類更聰明、更有智慧。即使對冥府世界的成員，我們也有一種智力上的碾壓感。比如在睡虎地秦簡《日書》中，提到的鬼怪形容可憎不說，且個個都蠢萌無比，很容易對付。這大約比較接近事實，在古代志怪作品中，面對鬼的時候，人只要能壯起膽子，智力上的優(yōu)勢是很明顯的。

但是，冥府世界并非人工智能的世界，雖然整體智力程度不如人類，但作為個體存在的鬼，偶爾有幾個腦子活絡(luò)的鬼，還是正常現(xiàn)象。

紀(jì)曉嵐曾聽他老師談及，老師的親戚中有個膽子很大的讀書人，從不怕鬼。只要聽說哪里有兇宅，一定要趕去住幾天。有人提到北京西山某寺廟后院常有鬼怪出沒，此人一聽，連忙帶著鋪蓋跑到那里復(fù)習(xí)應(yīng)考。確實，每晚都有奇形怪狀的鬼怪在他床榻旁出沒，此人雖然不怕，但也抓不住對方。某晚，他聽屋外有動靜，推窗一看，見樹下站著一美女。他哈哈大笑：嚇我不行，又想來色誘嗎？沒用的。沒想到美女一開口，倒真把他嚇到了。美女說：我是你祖姑奶奶，還色誘你？幾十年前我去世葬在這里。你讀了十多年的書，馬上就要科考了，正是進學(xué)中舉，光大門楣的時候，你卻不務(wù)正業(yè)，每天晚上跟鬼斗，白天睡覺，怎么能考得好？祖宗們?nèi)掠兄趺锤市?？我之所以現(xiàn)身，就是要正告你，好好收心讀書，不要再做荒唐事了。

此人聽祖姑奶奶一番話，確實有道理，如醍醐灌頂，立刻收拾行李回家。可是向父母問起這位漂亮的祖姑奶奶，父母根本不知有此親戚。此人這才明白，原來是被鬼給騙了，又打算進山去跟山寨祖姑奶奶理論。朋友勸他說：那群鬼因為斗不過你，所以才幻化來騙你。他們既然已經(jīng)怕了，窮寇莫追，就放他們一馬吧。此人想想也對，就此老老實實地在家讀書（《閱微草堂筆記》卷十一）。

鬼幻化之后騙吃騙喝的情況很常見，不過像這個故事里，不以力勝，而是智退莽夫的情況，倒是比較少見?？梢?，鬼并不像我們平常想象的僵尸那樣，四肢發(fā)達(dá)，頭腦簡單。而有些陰差，因為經(jīng)常到陽間索命抓人，大約學(xué)習(xí)到不少人類的心計，對于計謀的運用更是讓人佩服。

京師有位富翁江潮，某天忽然被索命的陰差捉去，說他命數(shù)已到。江潮對陰差說：生死有命，我也沒什么遺憾的，不過事出倉促，我來不及安排后事，能不能緩期一天，容我處理家事，與家人告別？我走前多燒點紙錢給你。陰差答應(yīng)了，可是拘票上的日期沒法更改。怎么勻出這一天呢？

陰差對江潮說，無妨，你跟我先到冥府走一趟。帶著他來到閻羅殿，故意對冥官說：徽州的江潮帶到了。冥官一看拘票，勃然大怒：我讓你帶京師的江潮，誰讓你把徽州的拘來？怒斥陰差，命他速速將人帶回陽間。陰差得令，順理成章地將江潮帶回陽間。江潮燒了一堆紙錢給陰差表示謝意。第二天，陰差又來，江潮死而復(fù)生，哪舍得馬上就去，繼續(xù)求饒，說自己的小兒子在滄州，能不能再寬限十天？陰差說，你再多燒紙錢，我自有妙計。江潮燒了紙錢，果然十天之內(nèi)沒有鬼來索命。到了第十天，是另外一個陰差來拘他，說之前那位回去后就失蹤了，冥官找了十天也沒找到，只能讓我來辦差。

想來之前那哥們發(fā)了一筆橫財，索性曠工十天，在陰間逍遙去了（《耳談》卷七“江潮”）。

陰差勻出那一天的辦法確實很巧妙，雖然挨了訓(xùn)斥，卻成功地拖延一天。我們一直說“閻王叫你三更死，誰敢留你到五更”，那只是因為我們對陰差的打點不夠，或者陰差不夠靈活而已。

如果說上面兩個故事中的惡鬼還只是耍點小聰明，用點心機的話，下面故事中的鬼，則是轉(zhuǎn)識成智了。

某地鄉(xiāng)里一戶人家的婢女，因為思春不得，心情郁郁而死。死后魂魄不散，時常出來采補。不過這女鬼采補之術(shù)頗為獨特，她從不現(xiàn)形、現(xiàn)聲，也不附體讓人精神失常，只是進入男人的夢中，在夢中與人嘿嘿嘿。男人醒來后，最多只是反省自己沒有樹立遠(yuǎn)大的理想，心懷齷蹉，很難想到已被采補。而且，這女鬼從不過度開采，閱人無數(shù)，卻從未害過一條命。只要男子夢中縱欲稍過，身形消瘦，“則別媚他少年，亦不至殺人”。她在當(dāng)?shù)夭裳a幾十年，雖然偶爾有人隱隱覺得不對勁，但一方面夢境恍惚，沒有證據(jù)，另一方面因為從未有人因此喪命，所以也不會想到請道士驅(qū)鬼。

紀(jì)曉嵐感慨說，這女鬼“可謂善藏其用，善遁于虛，善留其不盡，善得老氏之旨矣”。贊嘆她得老莊之精髓，評價相當(dāng)高了（《閱微草堂筆記》卷十四）。

李世石輸棋之后，有人點評說：阿爾法狗五局全贏是好事，至少它還沒聰明到會輸……也有人說：不要相信人類的光明面，但一定要對他們的陰暗面有信心。這女鬼如果下圍棋，應(yīng)該也是高手，因為她知道“善留其不盡”，不竭澤而漁，追求采補的可持續(xù)發(fā)展，這留有余味正是圍棋的精髓所在，真正有大智慧的是這位無名的女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