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茅海建:晚清思想界發生了什么變化?

茅海建
2016-03-06 10:18
來源:澎湃新聞
? 上海書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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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朝的滅亡與明朝不一樣。

明朝的滅亡是征戰的失敗。清軍的鐵騎一路掃蕩,雖有投降的官員與士人,但許多讀書人是不合作的,是抵抗的。忠明與殉明,是當時官員與士人所認定的最高境界,許多人出于多種原因沒有做到,被認為是怯懦的、自私的和不道德的,盡管也是可以原諒的。清初的統治由此也遇到了許多麻煩。

清朝的滅亡完全是內部的崩潰。在中央,內閣總理大臣袁世凱絕對不忠于清朝;在地方,廣西巡撫沈秉堃、安徽巡撫朱家寶、江蘇巡撫程德金等人是主動革命。作為清朝統治機器一部分——各省咨議局,普遍地同情或參加革命,許多人就是地方反清革命的組織者和領導人。作為清朝統治機器最重要部分的軍隊多有反叛,尤其是新軍,在鎮(師)、協(旅)兩級的高級軍官中,忠清和殉清的幾乎沒有,叛清的卻大有人在。在上海進行南北議和的南方人士,如伍廷芳、趙鳳昌,都曾是清朝官員。張謇作為清朝狀元,主動倒清,據稱是退位詔書的起草者,這在明朝是不能想象的。

作為中國傳統思想主體的儒家思想,此時起到了什么作用?此時發生了什么變化?

儒家思想自然有多重的面相,然其最核心的面相是政治思想,講的是“忠”?!爸摇钡暮诵淖匀皇恰爸揖?。清亡五十年前,咸同之際,儒家思想還催生出諸如曾國藩、江宗源、胡林翼、左宗棠、李鴻章、駱秉章、沈葆楨、丁日昌、郭嵩燾、劉銘傳等等一大批忠義之士。但到了此時,儒家思想表面上還占據著主導地位,但已經抽出了忠義的精神,清末政治思想的基本面相已變。

清末許多官員與士人之所以不再忠清,是受到了種族革命思想的影響,不愿意為異族效忠;但大多數并不主張種族革命,他們的思想又是如何發生變化,發生了什么樣的變化?

嚴修與蔡元培

由此我們可以看一下清末民初的兩個重要人物,他們分別是南開大學的創辦人嚴修和北京大學“永遠的校長”蔡元培。

嚴修(1860-1929)從小受到了嚴格的儒學訓練,進士出身,入翰林院。1894年以翰林院編修出為貴州學政,主持一省之學務。很可能受到甲午戰爭的影響,他于1897年上奏,提議開經濟特科。光緒帝接受了,相關的準備也正在進行,成為戊戌變法中的重大改革事項。至戊戌政變后,他請假回到天津,辦理女學堂,自我學習西學,曾兩次赴日本考察教育。1902年,他應袁世凱之邀,任直隸學校司督辦,是直隸(尤其是天津)近代教育的發起人和主持人。1905年,清朝成立學部,他任侍郎,1910年以病回天津,至袁世凱組織內閣,再任學部大臣。他是清末教育改革的主要實踐者和領導者。而在這一時期,他的思想從原有的知識結構向新式教育轉變,似乎沒有遇到太多的障礙。他對清帝的退位,似乎并不意外,是順從的;對民國的創建,似乎也不意外,是歡迎的。他后來創辦的南開中學、南開大學,已經看不到太多過去儒學或經學的特點。

嚴修

蔡元培(1868-1940),也是受到完整的儒學訓練,進士出身,入翰林院。戊戌政變后,請假回籍辦理中西學堂,后到上海,參預辦理澄衷學堂、南洋公學、中國教育會、愛國學社。1904年,他參預組織了光復會,后加入了同盟會(他有種族革命的思想)。1906年,清朝派翰林出洋,他銷假回京申請,未能成行。次年,他隨清朝新任駐德公使孫寶琦到德國,入萊比錫大學旁聽三年(孫寶琦曾給予他一定的資助),完整地接受了西學。辛亥革命時回國,任南京臨時政府教育總長,是重要的革命黨人。北洋時期,再次出洋赴法國。1916年回國,任北京大學校長,主校期間提出了“兼容并包”的辦學思想。

嚴修與蔡元培,都是進士出身,都進入翰林院,都去了東洋或西洋,主動從傳統思想中走了出來,并進行新思想、新學術的傳播,開始辦學。就清末時期而言,嚴修更多一點官方色彩,蔡元培更多一點民間色彩,但并不影響他們的大方向。從思想史的角度來說,他們自我完成了思想革命,并從事于思想革命。他們在當時和后來都是影響極大的人。

順便地說一句,蔡元培主持的愛國學社,“愛國”一詞已不是“忠清”,而是有了現代國家的觀念。愛國學社的教員與學員,后來大多是反清的。

蔡元培

葉昌熾的課題與廢八股改策論

嚴修與蔡元培,是清朝最重要的學術機構——翰林院中走在最前面的人,或者說從傳統主動邁入近代的人。翰林院中的其他人呢?

最近由于上課的原因,我在讀晚清四大日記之一的《緣督廬日記》,作者葉昌熾(1849-1917),蘇州人,學問精深,今天被視為金石學家、文獻學家。他于1889年中進士,入翰林院,1902年以翰林院編修出為甘肅學政。1903年8月,他在蘭州求古書院出了三道課題:

允猶翕河義(典出于《詩?周頌?般》,指允水、猶水合流為黃河)

問歐洲各國皆用金鎊,中國用銀,金貴銀賤,公私漏卮甚巨。即以銀幣論,西人曰先令每一先令重二錢二分,易中國銀,浮于所之重數懸絕,是同一銀幣,中西貴賤不相敵,不變圜法,匱可立待。何策以維持之?

蘭州新設官書局應排印何書議(《葉昌熾日記》光緒二十九年七月初九日)

求古書院是蘭州最重要的書院,此時的學問已經完全變化(葉昌熾在光緒二十九年二月十五日記中稱:“省城蘭山書院,督臣為政。求古書院,學臣為政。舊例也。”)。第一題仍比較傳統,葉昌熾此時在蘭州,似乎也是頌“時周之命”。第二題我不知道今屬大學哪個學系的專業內容?經濟系、政治系、金融系、社會系似乎都有點關系。第三題是有所指的,即當時最為缺少的時務書。葉本人此類書籍不多,主要來源是西安。西安此類書籍也很少,蘭州更少,由此而需要刊刻排印。而這些沒有讀過時務書或讀過不多的蘭州學子,又如何比較,如何回答?葉作為一省學政,須在各府、州進行科、歲兩試。其中在鞏昌府的院試,所出的生古題為:

問地為球體行星之一,其體皆有盡界而浮于空中,所見地面水面有一定界線,試言其理

問鞏昌石刻上溯漢魏,下迄宋元,年月書撰,或存或佚。各舉所知以對

哥舒瀚論

所出的童古題為:

問空氣流動而為風,由于冷熱漲縮,試言其理

問鞏昌隴右名區,人文所萃,前賢撰述,文獻足徵。試以四部條例其目,并論其著書大意,略如提要之例

姜維論

其中第一、二題是“策”,葉昌熾怕生童做不出第一題(分別談地平線和風的產生),特別說明“兩策任擇一題,無庸全作”,由此可用地方知識來補其西學之不足(《葉昌熾日記》光緒二十九年二月二十八日)。而他在西寧府的三試題中有:

問古人以兵戰,今東、西各國以商戰、工戰、農戰而實以學戰,試申言其意(《葉昌熾日記》光緒二十九年五月二十九日)

從這樣的課題出發,學子能得出什么樣的結論來呢?葉昌熾不以西學見長,與馮桂芬、江標、費念茲、張之洞有交往。我很懷疑他對國際匯兌、地平錢、風和“學戰”等課題是否有完整并大體準確的知識,也不知道他的評分標準,很可能由他的幕僚來操辦之。他不是新學的一派。他這么做,是其職務使然。他所出的題目,應當被認為是晚清最為主流的政治思想與學術思想,表達的是官方的意志。

我讀了這一年(光緒二十九年,1903)的葉昌熾日記,感受很深。我也知道相關的背景,即兩年前,1901年,清朝宣布從明年起廢八股,鄉、會試皆試策論。葉不能不變。1906年,清朝又廢學政,改設提學使,葉也就不再做官,返回鄉里。他曾任江蘇存古學堂歷史、地理總校,民國后不再出仕。他聽到張勛復辟的消息時,有一點欣慰,但認為不會長久。

葉昌熾日記中所描寫的這一年,1903年,清朝進行了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經濟特科,清朝通過了“癸卯學制”,規定了三段七級的教育體制。后一年,1904年(光緒三十年),清朝在開封舉行了最后一次會試,即“甲辰恩科”會試。考題大變。第一場史論(五題):

周唐外重內輕,秦魏外輕內重,各有得論

賈誼“五餌三表”之說,班固譏其疏。然秦穆嘗用之以霸西戎,中行說亦以戒單于,其說未嘗不效論

諸葛亮無申商之心而用其術,王安石用申商之實而諱其名論

裴度奏宰相宜招延四方賢才與參謀,請于私第見客論

北宋結金以圖燕趙、南宋助元以攻蔡論

第二場各國政治、藝學策(五題):

學堂之設,其旨有三,所以陶鑄國民,造就人才,振興實業。國民不能自立,必立學以教之,使皆有善良之德,忠愛之心,自養之技能,必需之知識,蓋東西各國所同。日本則尤注重尚武之精神,此陶鑄國民之教育也。講求政治、法律、理財、外交諸專門,以備任使,此造就人才之教育也。分設農、工、商、礦諸學,以期富國利民,此振興實業之教育也。三者孰為最急策

泰西外交政策,往往借保全土地之名,而收利益之實,盍縷舉近百年來歷史以證明其事策

日本變法之初,聘用西人而國以日強,埃及用外國人至千余員,遂至失財政裁判之權,而國以不振。試詳言其得失利弊策

《周禮》言農政最詳,諸子有農家之學。近時各國研究農務,多以人事轉移氣候,其要曰土地、曰資本、曰勞力,而能善用此三者,實資智識。方今修明學制,列為專科,冀存要術之遺。試陳教農之策

美國禁止華工,久成苛例,今屆十年期滿,亟宜援引公法,駁正原約,以期保護僑民策

第三場四書五經義(三題):

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于至善義(《大學》)

中立而不倚,強哉矯義(《中庸》)

致天下之民,聚天下之貨,交易而退,各得其所義(《易?系辭下》)

從考題的內容與形式來看,與原來的科舉會試有了本質性的區別。以今天的知識水準來判斷,第一場史論,大約最優秀的歷史學家都難以解答清楚,且也不能依據史實來回答,出題者另有其意在內;第二場西政與藝學,屬政治家和各行專家討論的問題,且也不可能有標準的答案;第三場四書五經義,實際上也潛藏著對當時國政的新解。用這樣的題目來選拔人才,果真能找到經國濟世之才?

清代最后一榜(也是中國最后一榜)會試進士共兩百七十六人。如果去分析這兩百七十六人的后來經歷,真是什么樣的都有。此時離清朝滅亡已經很近了,但我記得這一批人中沒有忠清、殉清的。該榜探花為商衍鎏,在清朝、北洋、國民政府任職,其中在國民政府任職極短,到了中華人民共和國時,出任中央文史館副館長。

又一年,1905年(光緒三十一年),科舉廢除了。在新的教育體系之中,經學只是其中一科。抽去科舉的支撐后,傳統的儒學軟軟地塌了下來,在青年學子的心中變得沒有什么用處了。傳統的由“知書”通向“達禮”的路上,人跡漸稀。

葉昌熾

張之洞的內心世界

科舉試題很大程度上代表著官方的意識形態,而科舉消亡又顯示著官方主流政治思想的變化。其中最重要的代表人物之一是張之洞(1837-1909),主持著晚清的學制改革。他的主要代表作,當稱《勸學篇》,雖由其幕中人士代筆,仍體現出他的思想,完成于1898年(光緒二十四年,即戊戌)。

我最近重讀《徐世昌日記》,發現很有意思的記錄。1897年,翰林院編修、袁世凱的幕僚徐世昌來到武昌,張之洞與徐相見多達十六次,每次談話的時間都很長,經常是夜半談到三四更,甚至天明。他們是同鄉。張又是喜歡夜談之人。更重要的是,甲午戰爭初期,1894年10月,徐世昌上奏提議調張之洞主持朝政大局,朝廷為此命張之洞進京,后因兩江總督劉坤一赴山海關督師,改張之洞署理兩江總督。張由此對徐另眼相待。徐世昌日記記錄了他們的談話內容,從中可以清楚地看到張的內心世界:

問當今挽回大局之要,當從何處下手?薌翁云其要有三:曰多設報館,多立學堂,廣開鐵路。而曰收三者之效之曰士農工商兵,然必欲觀此五者之成,仍不外乎變科舉。多設報館,可以新天下之耳目,振天下之聾瞆;多立學堂,可以興天下之人材,或得一二杰出之士以搘拄殘局;廣開鐵路,可以通萬國之聲息,如粵漢之路、盧漢之路,奉天之路修到伯都納與俄國之路聯接,五六年內一律告成,中國可不至于危亡。大哉斯言,高出尋常萬萬矣。至于變科舉,尚不可以旦夕變,然終必至于變而后已。(《徐世昌日記》,光緒二十三年九月二十九日)       

“薌翁”即張之洞,號香濤。奉天,今沈陽。伯都納,今吉林扶余。張之洞之意是中國新修的山海關到奉天的鐵路,延至伯都納,與俄國的中東路相連接。當時俄國已獲得修筑中東路(滿洲里經哈爾濱到綏芬河)之權,該鐵路連接西伯利亞大鐵路,至海參崴,尚未獲得修筑中東路支線(哈爾濱經長春、沈陽到大連)之權。

張之洞

張之洞本是科舉健將,虛歲十四歲中生員,虛歲十六歲中舉(順天府試解元)、虛歲二十七歲中進士,殿試探花(同治二年,1863),入翰林院。過了這些年之后,竟然主張變科舉。而他講的報館、學堂、鐵路,與傳統的儒學體系是有沖突的,而與前文提到的葉昌熾新式考題卻是聯通的。徐又記:

薌翁云:士農工商兵五者,兵須藉商之財之為養,而又非農工不能成,然農工商兵又非士之考究訓教不能精。今日泰西以商務立國,夢夢者幾疑商可冠乎四民矣,得此言可以破群疑、息眾喙。而為士者仍不力求實學以副其名,能無懼乎。又言中國之弱,上溯其源,始于老氏之清靜,繼之于佛學之空虛,又繼之以理學之迂拘。老氏盛于漢,一洗秦之苛擾;佛盛于晉,亦稍弭一時殺戮之慘;理學盛于宋,大有功于五代之亂。是皆有益于世,可救一代之弊。然皆以靜為之,不欲其動。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其不動也,以至于積弱而不能振,至今日而已極矣。又自唐專以文字取科名,有所為詞章之學者其汩人材益甚。直至本朝,更求工于小楷試帖,束縛為已極矣。官到卿貳,不免于文字之考,何由得經濟之才。不思變計,中國斷無振興之機,彼飾皮毛,無益也。又言:能師管、葛,必大有功于世。(《徐世昌日記》,光緒二十三年十月初二日)

張之洞認為,士農工商兵五者,士是最為關鍵者,即“農工商兵又非士之考究訓教不能精”。他此時反對老學、佛學與理學,更反對科舉之制度,主張“變計”,主張師從管仲、諸葛亮。作為清朝的高官,作為當時許多讀書人的精神領袖,張的這種思想將會發生重大的作用。徐又記:

三更,薌翁約談,座有念劬,極言科舉之當變,而又申說其辦法緩急、難易之故。一尊小酌,橫論古今,直至四更□盡始散。(《徐世昌日記》,光緒二十三年十月初四日。“念劬”,錢恂)

薌翁酌夜話,小酌,論中西學術,論西政、西學之分,論時人之愚闇,太息痛恨。問余志學之所向屬,擇一事言之。告以時事孔亟,愿聞經世立身之道。云:目前新學,中年通籍之人,以講求西政為先,西學隨性之所近而涉獵之,仍以中學為主。因論中學甚晰,立身以必有守然后有為。又論同治中興名臣。寅正始就寢。(《徐世昌日記》,光緒二十三年十月初七日。寅正,早上四點。此外,徐世昌還記:“薌翁約夜酌,深談,論各直省生人材質性情,欲提倡直隸人材有三要,曰多看書,多走路,多見人。俟通俄干路成,能多出洋游歷,方有實濟?!保?/u>

徐世昌是很謹慎的人,日記中一般不太會記錄太多的事情。他之所以會寫下這么多,自然是受到了張的內心世界的感染。

從徐世昌日記之中,我驚詫地發現,張之洞的這些言論與梁啟超此期在《時務報》上發表的《變法通議》等政論文章,有著很多相似之處。我們不能認為張之洞受到了康、梁的影響,他與徐的談話中,清楚地說明:“宜極力講求與諸務并舉,不可惑于邪說?!薄靶罢f”一語,指的就是“康學”。然而,從光緒二十三年武昌總督府的一次次夜談中,我們可以隱隱看到“江楚三折”的影子,看到“癸卯學制”的影子,看到張上奏停止科舉的影子。張之洞一生都在阻止政治革命,但他實際上已經發動了思想革命——“中學為體、西學為用”是他的設計——持續長達數百年的傳教事業,已為這個國家鋪墊了最為基礎的西學知識;持續長達數十年的洋務企業,也顯示了西學知識的實際運用效果。但是,舊的科舉制度改變之后,新的教育制度建立之后,中學漸漸地不能為體了。

在這里,我似乎還需幫“中體西用”說幾句話。今天的人們對“中體西用”有著誤讀之處,甚至指責其不能徹底地改為“西體西用”。最早明確使用“中學為體、西學為用”說法的是孫家鼐,他是光緒帝的老師,也是京師大學堂的首任管學大臣。在“中體”與“西用”之間,張之洞、孫家鼐強調的是“西用”(“中體”在當時根本不存在任何疑問),即容納西學,使西學能正式進入清朝官方的意識形態體系之中。這從《勸學篇?外篇》中可以看得十分清楚。他們的這一提法在當時還有一定的政治風險:戊戌政變后,守舊的勢力上臺,“西用”被打了下去;而到了庚子(1900,光緒二十六年)之變,與“西”與“洋”有點關系的五大臣(總理衙門大臣徐景澄、袁昶、徐用儀、聯元,內務府大臣立山),被守舊派殺了。

徐世昌

思想革命的主體

由此可見,晚清的思想革命是從甲午戰敗開始的。過去的人們過多地關注康有為、梁啟超的自我宣揚,認為他們甚至認為革命黨人是思想革命的發動者。從廣大的人群來看,從寬闊的地域來看,康、梁和革命黨人的宣揚效果有限。以上談到的人士,張謇、嚴修、蔡元培、葉昌熾、張之洞、徐世昌,以及后面還將提到的張百熙,都是兩榜進士、翰林出身,都是康、梁影響不了的人物,甚至是反對康、梁的人物。他們代表著那個時代學術的主流,代表著知識的最高階層,也是思想影響力最大的團體。

我以為,晚清的思想革命起于近代教育:從廢八股到廢科舉,從辦學堂到派留學,西學進來了,一點點擴大,成為知識的主體部分。然而,所有這一切的發生和發展,都來自于朝命,都是清朝政府中張之洞、孫家鼐、嚴修、徐世昌等一大批官員推動的,葉昌熾等一大批官員裹挾其中。即便是蔡元培,也于1906年在清朝的京師譯學館教了一個學期的國文與西洋史。由此,我以為,晚清的思想革命是由清朝政府主導的,其主體是包括翰林院眾多官員在內的清朝最高精英層。

我以為,似不能低估政府倡導在那個時代的決定性作用。在科舉制的時代,大多數苦心讀書的人,決非為個人知識的增加、個人修行的提升,而是為稻粱謀,為了能進入政府謀得官位與名利。到了此時,清朝政府主辦或倡導的各類新式學堂,需要大量的教員,需要大量的教科書,引出更多的士人與近代讀書人投身于此;新式學堂的畢業生除了繼續從事近代教育外,也進入社會,進入政府,進入軍隊,進入各行各業。他們所憑借的,不再是對圣賢經典的理解,不再是八股文章和詩賦、小楷,而是數算格致、聲光化電、各國語言文字,乃至各行各業的專業技能。為了彌補中國知識(中學)的不足,外國知識(西學)被放到更重要的位置;為了彌補中國知識人(新學人才)的不足,留學又成為清朝的國策。外洋的博士,最初還只是比附中國的進士,后來又凌駕之。

科舉與教育的變化,促進了近代傳媒的發展,促進了各類社會團體的產生。我在前面提到了葉昌熾的課題,蘭州求古書院的學子、甘肅各地的生童,只能通過這類新書刊來獲取新知識。以各種知識名義成立的社會團體,吸引著許多知識饑渴的青年。比起以往千年不變的四書五經,比起那些科舉參考的高頭講章,這類新書報更具吸引力;在舊的知識體系之中,從讀者到作者需要幾十年的功力,且成功者很少,而在新的知識體系之中,由于需求的旺盛,許多讀者很快就成為作者。上海、天津、漢口等地租界,由此成了翻譯、出版、書報等文化產業的中心,進而成為輿論和社會團體活動的中心,成為新式文明與文化的中心。

作為晚清思想革命的重要成果,清末新式學堂的師生普遍地反清或同情政治革命,與清末新式教育相聯系的海軍與陸軍(新軍),也有相當大比例的軍官反清或同情政治革命,清末出現的新式媒體——報館、出版機構的從業人員亦多有傾向或同情政治革命者。更為明顯的現象是,清朝的官員,尤其是中央政府的官員,后來大多成了民國的官員。北京政府似乎只是換了一塊招牌,內部人員沒有太多的變化,外交部和海軍部尤其如此。我曾經幫忙審看國家清史編纂委員會編寫的人物傳紀,主要是光緒朝后半段,發現其中許多人按照傳統史學應列入“貳臣傳”。從清末到民國以至到后來的中華人民共和國,許多清朝官員不僅是“貳臣”,而且當了“三臣”甚至“四臣”。徐世昌做了中華民國的大總統。晚清官員棄舊朝而投新朝,自然有著生計的原因,但他們在做政治選擇時,并沒有太多的思想痛苦。這樣的情景與明末清初大不相同的。當然,還有一些官員不是不想投新朝,而是被新朝所棄。

作為晚清思想革命的重要成果,相當大數量的留學生被清朝政府派了出去,或者在清朝政府的支持下自費留學。為此,清朝建立了留美預備學校。其中一位,名為胡適之,是清朝政府選派的“庚款”學生。清朝留下的京師大學堂,在民國年間成為思想革命的中心;清朝派出的留學生,成了民國思想革命的中堅。晚清開始的思想革命,到了五四新文化運動有了結局。我們今天可以清楚地看出兩者之間的連續性。1898年張之洞提出“中體西用”時,意在中學容納西學;1917年蔡元培在北京大學提出“兼容并包”時,已是對舊式學人和儒學的寬容。不到二十年間,中學與西學已是主客易勢。

由此,我以為,從晚清開始的思想革命,通過近代教育和傳媒工具,通過張之洞、葉昌熾、嚴修、蔡元培、胡適之等人,一步步到達彼岸。西學的內容進來了,其中的政治學說也是清朝最為警惕的部分,清朝學部對教科書亦有審查,然這類審查只能去掉一些敏感的詞匯。西學作為一個整體,不是一些名詞的變換即可以攔截,而傳統的“四書五經”崇高至上的地位無可挽回地一天天墜落。我們再來看惲毓鼎日記中的兩段話:

……近來新學盛行,四書五經幾至束之高閣。此次各卷,往往前二場精力彌滿,至末場則草草了事,多不過三百余字,且多為隨手掇拾,絕無緊靠義理發揮者,大有如不欲戰,不屑用心之勢。閱卷者以頭、二場既薦,于末場亦不能不稍予寬容。久而久之,圣賢義理不難棄若弁髦矣。學術人心,可憂方大。張、袁二制軍立意欲廢科舉,其弊害至于是,更有不可勝言者。袁世凱(慰庭)不足道,張香老舉動乃亦如此,豈不可痛哉!書至此憤懣萬分。

三年新政,舉中國二千年之舊制,列圣二百年之成法,痛予鏟除。無事不紛更,無人不徇私,國脈不顧也,民力不恤也……日朘月削,日異月新,釀成土崩瓦解、眾叛親離之大避,而吾屬橫被其憂,念及此,不禁放聲大哭,罪魁禍首則在張之洞、張百熙之力主令學生留學東洋。(《惲毓鼎日記》,光緒二十九年四月初一日、宣統三年九月初六日)

光緒二十九年會試,形式改變:頭場為史論,二場為策論(包含西政西藝之內容),三場為四書五經義。按照以往的習慣,會試只重視頭、二場,三場多為陪襯。第二年,即光緒三十年最后一次會試,仍沿用之。

惲毓鼎也是進士出身,亦曾任翰林院編修。前一段話寫于1903年(光緒二十九年),他任“癸卯會試”同考官,閱卷有感,矛頭指向張之洞。后一段話寫于武昌起義之后,清朝大勢已經不穩。張之洞、張百熙皆是清朝的管學大學,是近代教育體制的設計者,也是留學日本的推動者。在惲看來,清朝之所以滅亡,在于思想的變動,尤其是儒家思想受到“日朘月削”而造成的地位變化。

清朝滅亡了,這是不變的事實。然而清朝該不該亡,又是另一回事。從歷史的過程來看,辛亥革命有其偶然性,四川的保路運動和武昌的新軍起義,都不是不可避免的。但是,政治革命即便不發生,思想革命已經在進行。清朝即便不滅亡,其主導的政治思想和學術思想須得有一個革命性的變化,其政治結構與學術制度須得有一個革命性的變化,才能適應新知識之下的士人和近代讀書人。

(2015年11月在澳門大學歷史系主辦的“晚清的重新審視”學術研討會上的發言,2016年1月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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