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老高聳的紅杉樹是美國舊金山灣區的標志之一，它們帶來了經濟效益的同時，能給予人類心靈的療愈，與此同時它們構成的生態系統能夠庇護野生動物、調節氣候。作者前往紅杉林研究所，探究如何保護古林，并探索紅杉寧靜致遠的力量。

——編者按

北加州洪堡紅杉州立公園的一片原始森林中，日光透過茂密的樹冠被染為了翠綠。倒伏的樹干上密密生長著熒光綠色的青苔和新月般的平菇。樹樁粗約 6 米，其上遮蓋有新芽萌發的野花和蕨類植物。早些時候，我曾開車沿著巨人大道行駛，它是一條 50 公里長的風景優美的道路，猶如蜿蜒穿過一條金綠相間的隧道。

巨人大道，一條風景優美的道路，蜿蜒穿過北加州洪堡紅杉州立公園。

五月，置身于這些擁有 500 年歷史的巨樹之間，我對平靜的渴求被滿足了。一年來，歷經過可怖的變化，致命的疾病、社會政治動蕩和熊熊大火之后，森林仍然可以讓我平靜下來。但這里的安靜是一種假象。紅杉看似無法移動，卻一直在生長，不斷適應著周圍不斷變化的世界。它們的存在證明了沒有什么是會永遠不變的，即使是再糟糕的事情也不會一直持續下去。如果你已經活了幾百年甚至幾千年，很有可能你已經見過這一切了。

紅杉是備受西部人喜愛的植物，它美麗而高大，有著厚厚的近乎毛茸茸的紅色樹皮、深深的樹干溝槽和郁郁蔥蔥的針狀綠葉。它們可以長到 90 多米高，直徑超過 9 米，并且存活數百年甚至數千年，加州最古老的紅杉樹齡在 2500-3200 歲之間。

像我這樣的加州人對紅杉的占有欲很強，因為它們屬于我們，海岸紅杉和巨型紅杉只生長在加利福尼亞中部到俄勒岡州南部一帶。在歷史上，由于耐用性強，我們將紅杉視為珍品。西部大部分地區的建筑都是用紅杉制成的，紅杉砍伐帶來了巨大的利潤。如今，人們越來越看重這些樹木和森林本身的價值和重要性：它們創造了生態系統，它們庇佑了野生動物，它們為人類游客提供了精神理療，它們還在全世界關注的氣候變化問題上起到了重要的遏制作用。考慮到在整個西部，僅存的紅杉寥寥無幾，這一點就更有說服力了。

紅杉可以長到 90 多米高、9米多粗，并存活數百年甚至數千年。

我成長于舊金山灣區，那里的紅杉一直是風景的一部分。但是直到去年，這災難頻發的一年，我的活動范圍被迫限制在了離家（1907 年用耐寒的紅杉木板建造而成）不遠的地方，加上我曾多次閱讀的理查德·鮑爾（Richard Power）的小說《上層林冠》（The Overstory，2018）的啟發，我才發現自己正在尋求古老大樹帶來的慰藉。

我第一次聽說新冠肺炎疫情是在 2020 年 1 月，當時我正在大蘇爾（Big Sur）的海岸紅杉林中露營。去年夏天，當我在紅杉國家森林公園（Sequoia National Forest）和約塞米蒂國家公園（Yosemite National Park）的巨型紅杉林中徒步旅行時，數百起大火燒毀了全州數十萬公頃的土地。最近幾周，我更有意識地尋找這些樹，我去了洪堡的仙環，去了威利茨的紅杉林研究所（the Redwood Forest Institute）以學習如何更好地保護森林，還去了圣克魯斯山地的大盆地紅杉州立公園（Big Basin Redwoods State Park）以研究其災后恢復情況，由于去年的大火，那里大片的植物仍呈焦黑色。

作為社會系統的森林

盡管紅杉只分布于西海岸，但其他原始森林則生長于世界各地，從俄亥俄州的山毛櫸松林到太平洋西北部的道格拉斯冷杉林。目前關于原始森林尚沒有一個統一的定義：20 世紀 70 年代，生態學家首次使用了“原始森林”一詞，指的是至少有 150 年歷史、生態系統多樣、基本上并未受到人類影響和干預的森林。

我們的伐木史已有數千年，但隨著 19 世紀末 20 世紀初木材業的工業化進程和伐木業的興起，人類對森林的影響達到了一個新的水平，為了提高木材生產的效率，整個森林都被夷為了平地。盡管人們盡力重新種植了新樹，但近幾十年來的研究表明，與近乎單一栽培的新森林相比，世界各地的原始森林擁有的生物多樣性具有重要意義。原始森林，尤其是紅杉林，在吸收和儲存大氣中的碳方面起到了關鍵作用。這些森林是社會系統，樹木會通過真菌網絡共享資源和信息。

現在，美國僅留存有不到 10% 的原始森林。自克林頓政府執政以來，這些樹木基本上已被禁止采伐，而喬·拜登總統最近剛剛廢除了特朗普政府有關在阿拉斯加的湯加斯國家森林開放砍伐的政策修改。美國農業部下屬的林務局不愿對西部其他成熟林的采伐計劃的狀態發表評論。

不列顛哥倫比亞大學（University of British Columbia）森林生態學教授 Suzanne Simard 在大部分職業生涯中都致力于研究原始森林的連通性，最近又提出了“母樹”概念。她的研究表明，森林系統中最大、最古老的樹木可以充當資源樞紐，通過真菌網絡向幼苗輸送碳和氮，其中與其具有遺傳親緣關系的幼苗處于優先地位。Simard 認為，理解森林內部的復雜聯系對于樹木和人類的生存都至關重要。

“這些樹是我們的祖先，”她說。“當你走進森林，你馬上就會愛上它。這刻印在我們的基因里。”

加州尤里卡紅杉公園動物園的紅杉吊橋。許多研究表明，花時間流連在大自然之中有利于人們的身心健康。

花時間沉浸在大自然之中的益處是有理可依的，其可以減輕壓力和提高認知能力，比如注意力和記憶力等。這場疫情使我們進一步認識到了戶外活動的重要性和益處，以及當我們不能走出室內親近自然時，又會產生多大的問題。

Simard 認為，除了保護現存的原始森林，培育健康又有潛力在未來成為新的原始森林的青年林也同樣重要。

這是紅杉林研究所的一個目標。該研究所是 Charles Rae Bello 和 Vanna Rae Bello 夫婦在 1997 年創立的一家非營利組織。這對夫婦于 1968 年和 1978 年在加利福尼亞的門多西諾縣購買了約 162 公頃次生林，其上原本的森林在 100 年前就被砍伐殆盡了。88歲的 Charles Bello 是一名訓練有素的建筑師，他把這片土地改造成了一個遠離人煙的伊甸園，里面有一個游泳池、藝術畫廊和多座與景觀融為一體的住宅。他選擇性砍伐樹木，讓更大、更占優勢的紅杉生長。

門多西諾縣紅杉林研究所的拋物面玻璃屋，由 Charles Bello 設計建造。

其中一千棵樹上貼有小鋁盤，以表明它們已被加入到研究所的土地保護地役權中，研究所將永久保護它們并允許對其進行追蹤和監測。除了保護樹木本身，Bello 還致力于打造一個場所，讓人們了解樹木的重要性，同時體會與大自然溝通交流的樂趣。

向這家非營利組織捐贈了 250 美元，又在一條坑坑洼洼布滿車轍印的土路上顛簸一陣后，我得以在 Bello 于 20 世紀 90 年代設計建造而成的研究所的拋物面玻璃屋（Parabolic Glass House）里住了一晚。房屋曲線形玻璃的一側勾勒出了遠處森林的全景。到達目的地時，我步履蹣跚，一下子就被光線的變幻給迷住了。

Bello 熱衷于鼓勵其他人關愛森林，他認為自己在有關紅杉的持續適應性方面，仍有許多需要學習的地方。

“人們應該成為森林的服務員，”他說。“除此之外，在你的生活中，你還有什么機會能拯救一棵能活 2000 年之久的樹呢？”

極端條件

去年夏天和秋天，加州陷入了一片火海。這是該州有記錄以來最慘烈的一次野火季，開始時間更早，火勢蔓延得更快，并摧毀了原本被認為可以防火或至少有一定防火能力的地區，最終燒毀了超過 161 萬公頃的土地。

火災在西部或對紅杉來說并不是什么新鮮事，它們樹樁上的燒痕或被燒空的樹干就證明了這一點，這些樹在 100 年后依然屹立不倒。但至少在人們的記憶中，2020 年這一年是史無前例的。

加州 CZU 雷暴火災群（The CZU Lightning Complex Fire）在短短 24 小時內燒毀了大盆地紅杉州立公園約 7284 公頃土地的 97%。州立公園大部分地方目前仍不對外開放，但我驅車來到了公園南側的一個路障前，與加州州立公園的資深環境科學家 Joanne Kerbavaz 會面。當我跟著她進入火災后現場時，我的內心受到了極大的震撼。巨人大道曾經是一個綠色的萬花筒，而現在它看上去則像是一張底片，滿目都是黑色和深褐。

“我們知道，紅杉在加州已經存在了大概 200 萬到 2000 萬年，”Kerbavaz 說，“在那段時間里，它們經歷了很多極端氣候。但從我們觀測的數據來看，去年 8 月的氣候非常極端。”

“極端”是指由閃電這種高效點火源引發的反常的炎熱、干燥天氣。海岸紅杉依賴于海洋氣候，即從附近太平洋滾滾而來的涼爽潮濕的霧氣。Kerbavaz 說，如果事情繼續這樣發展下去，紅杉可能再也無法在加州的這些地區生存下去。

短短24 小時內，CZU 雷暴火災群燒毀了大盆地紅杉州立公園 97% 的森林。

想到加州日益嚴重的干旱，以及隨之而來的又一個可怕的野火季，我的心情很低落。但是Kerbavaz 找到了希望的緣由。“我看到了再生，”她說。當我湊近觀察的時候，我也注意到了，燒焦的土地上到處都有綠色的新芽在閃閃發亮。紅木的嫩枝爬上燒焦的樹干，正沿著樹枝生長。

“我是一個樂觀主義者，因為我在各種情況下都能看到自然之美，”她說。“我知道，這些紅杉之所以至今仍在這里生長，是因為它們挺過了各種災難，它們是幸存者。”

這并不意味著它們不脆弱，或者不會從我們的防火措施中受益。加州州長 Gavin Newsom 撥出了 5.36 億美元用于防火工作。受到洪堡巨型紅杉的啟發，1918 年成立的“拯救紅杉聯盟（Save the Redwoods League）”正提倡開展更多與野火有關的研究。還有許多地區正在尋求西部土著部落的建議，以重新整合控制火災的辦法。但沒有一個解決辦法是可以簡單做到的。正如 Kerbavaz 所說，“如果有人說生態學很簡單，那他們大概說錯了。”

“我是一個樂觀主義者，因為我在各種情況下都能看到自然之美，”加利福尼亞州州立公園的科學家 Joanne Kerbavaz 說。“我知道，這些紅杉之所以至今仍在這里生長，是因為它們挺過了各種災難，它們是幸存者。”

我們沿著一條古樹環繞的小徑漫步，Kerbavaz 向我介紹了她對 1904 年大盆地紅杉州立公園的一場大火的研究。當時的報道譴責稱，這片土地已被燒毀了。Kerbavaz 看到一些參考資料說，當時公園的三分之一，即大約占地 1537 公頃的森林被燒毀了。

“現在，我們幾乎已經不記得發生過什么事了，”她說。她估計，大盆地紅杉州立公園 90%的紅杉都能存活下來。

幼樹的存活

“當你看到一片被燒毀的森林時，你會覺得它已經被摧毀了，但其實你看到的是一所樹木幼兒園的誕生，”北亞利桑那大學（Northern Arizona University）林學院的教授 Dan Binkley 說。“這些古樹去世了，我們感到悲痛不已。但這也為幼樹開始塑造自己的未來開辟了道路。森林復蘇的概率還是很大的。”

但復蘇的反面，是僅有寥寥無幾的原始森林留存下來。

一個孩子在紅杉吊橋上行走。

“現在，當我們遇上大型火災年時，失去大片目前已寥寥無幾的原始森林的風險很高，” Binkley 說。“目前還沒有切實的解決方案。如果不能解決問題，你能降低最壞的結果出現的概率嗎？”

這個問題一直存在。我們能否彌補過去幾年產生的損失，降低風險，最關鍵的是，是否有足夠多的人這樣做來改變現狀？那些在加州屹立了幾千年的古老大樹能在這里繼續生長嗎？我們能做到嗎？

第二天，我驅車前往拉古尼塔斯鎮附近的塞繆爾·P·泰勒州立公園（Samuel P. Taylor State Park）。那是一個工作日，當我沿著先鋒樹小徑（Pioneer Tree Trail）出發時，公園里幾乎空無一人。這條小徑長約 3 千米，穿過了一片美麗的紅杉次生林。這些樹是 19 世紀晚期那些被砍伐用于建造舊金山的紅杉的后代，與洪堡的巨樹相比還差得遠，但身處那里被綠色包圍就已經足夠了。我緩緩爬上了默默隱藏在小徑旁的先鋒樹（Pioneer Tree），這是公園里唯一一棵古樹，樹齡已超過 500 多年。它被火燒空了，但還活著。我從狹窄的樹洞口溜了進去，為樹干里的黑暗所包圍。

這棵樹經歷過火災和砍伐，又重新生長，甚至歷經過一兩次疫情。生而復死，死而復生。樹木的力量不在于遺忘，而在于記憶。

原標題：《500歲的原始森林里，藏著整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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