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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戰(zhàn)勝脆弱:向古羅馬人學習做個堅韌的人
【編者按】
在《反脆弱》(中信出版社,2014年1月)中,著有《黑天鵝》等書的思想家塔勒布告訴我們在不確定的世界中的生存法則,他找到并定義了“反脆弱”類事物:每一個事物都會從波動中得到利益或蒙受損失,脆弱性是指因為波動和不確定而承受損失,反脆弱性則是指讓自己避免這些損失,甚至從混亂和不確定中獲利。
反脆弱類事物不只受益于混沌,也需要適時出現(xiàn)的壓力與危機,如此才能維持生存與實現(xiàn)繁榮。作者還認為,不確定性是件好事,甚至有其存在的必要,并且建議我們培養(yǎng)反脆弱性的特質。反脆弱性超越強韌性或堅固性:強韌性只能夠抵抗震動和維持原狀;反脆弱性則會讓事物變得越來越好。
據(jù)說,斯多葛學派哲學家塞涅卡用斯多葛派哲學解決了反脆弱性的問題,以及三元結構之間的關系問題。
澎湃新聞經(jīng)授權刊發(fā)該書《殺死我的東西卻讓其他人更強壯》章節(jié)相關內容。

盧修斯·安內烏斯·塞內加是一位哲學家,同時也是羅馬帝國最富有的人,他的財富部分得益于他的經(jīng)商頭腦,部分是因為他曾擔任充滿傳奇色彩的尼祿皇帝的導師。尼祿皇帝就是企圖弒母的那個人。塞內加篤信斯多葛主義,同時也是斯多葛主義的一位優(yōu)秀的詮釋者。他的書籍深深地吸引了我和聽了我的推薦而閱讀其書的朋友們,因為我們感覺到他的每一句話都是真心說給我們聽的:他身體力行,專注于斯多葛主義的實踐,甚至細化到如何旅游、在自殺時(他曾奉命自殺)如何控制自己,或者如何面對逆境和貧困,甚至更關鍵的是如何理財。
因為塞內加專注于引導人們的實際決策,因此一些學者稱其思想不能上升到理論或哲學層面。然而,他的評論者中沒有一位能夠洞察到塞內加對“不對稱性”的看法,這種看法不但是本書的核心,也是生活的核心,是強韌性和反脆弱性的關鍵。真的沒人認識到。我的觀點是,決策過程中所用到的智慧比書面知識重要得多——不僅僅在實踐層面,也在哲學層面。
其他哲學家在做事的時候,總是以理論指導實踐。亞里士多德在打算提供實用性建議時,以及幾十年前柏拉圖向統(tǒng)治者(尤其是錫拉庫扎的統(tǒng)治者)宣傳他的治國思想和建議時,都采用了這種方式,但不是效果不佳,就是造成災難。要成為一個成功的哲學家之王,最好一開始就成為一個國王,而不是一個哲學家,正如下面這個當代故事所講述的。
現(xiàn)代決策理論的擁躉,同樣也是遵循了以理論指導實踐的單向模式。非常典型的是,他們熱衷于解決最復雜的,但他們的理論卻最不適用的問題,還美其名曰“做科學”,下面一則故事就很能說明問題。這個故事說的是特里法特教授(名字是化名,因為這個故事可能是杜撰的,但根據(jù)我的經(jīng)驗,他的故事非常典型)。他是決策理論領域中“被引述率很高”的一位學者,是主流教科書的編撰者,也參與開發(fā)了大而無用的“理性決策”理論,這個理論中充斥著許多大而無用的“公理”和“偽公理”,以及更大并且更無用的概率論和偽概率論。特里法特教授當時在哥倫比亞大學任教,正在糾結于是否要接受哈佛大學的聘書去那里任教——許多談論風險的人一生所遭遇的最大的風險,也不過如此。一位同事建議他使用備受矚目的高端學術技術,比如“期望效用最大化”方法來解決問題,并提醒他:“你總是在寫這些東西。”特里法特氣憤地回答說:“別鬧了,這可不是開玩笑!”
相比之下,塞內加所關注的只是他“當真的事”。他曾在一次海難中僥幸活下來,而其他家庭成員則不幸喪生,事后,他給他的朋友們寫了一些實用的建議。最后,當他奉命自殺時,他也出色地以有尊嚴的方式遵照自己文章中所闡述的原則結束了生命。哈佛經(jīng)濟學家的著作,只有寫論文的人才會去讀,寫論文者寫的書又只有準備寫論文的人去讀,并最終(很可能)被無情地淹沒在歷史的長河中。而塞內加寫的著作,卻仍為兩千年后現(xiàn)實世界的人所傳閱。
讓我們來探討塞加內所傳遞的思想。
生活中不利因素較少的事物
讓我們先來看看以下這個矛盾。我們曾介紹過,塞內加在羅馬帝國是最富有的人,財富共計3億迪納里(我們可以作個比較,大約在同一時期,猶大只為了30迪納里——相當于一個月的工資——就出賣了耶穌)。如果一個人一方面寫了貶低物質財富的文章,一方面又坐擁幾百張象牙材質桌腿的木桌,那么這些文章可能就不那么令人信服。
文獻中對斯多葛學派的傳統(tǒng)理解大多是,他們無視命運的捉弄(以及秉持宇宙和諧的思想,在此我不作贅述),始終貶低世俗的財富。當斯多葛學派的創(chuàng)始人芝諾遭遇了海難(在古代文獻中有很多關于沉船的記載)后,他稱自己十分幸運,現(xiàn)在了無牽掛,可以全身心地研究哲學了。而塞內加在遭遇不幸事件后,其作品中也反復出現(xiàn)一個關鍵短語:我一無所失。斯多葛主義讓你渴望災難的挑戰(zhàn),而且斯多葛學派看不起奢華,塞內加曾這樣描寫過一個過著奢華生活的家伙:“事實上他負債累累,無論他欠的是另一個人的債,還是命運的債。”
這樣看來,斯多葛學派是具有純粹的強韌性的,對外部環(huán)境——無論是好還是壞——都具有免疫力,不因命運的決定而變得脆弱,因而它是強韌的。隨機事件無論如何都不會影響我們(我們太強大了,以至于不會失去什么,同時也沒有貪婪到想從中獲利),所以我們在三元結構中屬于中間的一類。
如果我們直接閱讀塞內加的書,而非透過評論者的文章太了解,就會學到完全不同的知識。塞內加的斯多葛主義在命運面前實際上具有反脆弱性。不僅沒有被命運打倒,反而還能從中獲益。
誠然,正如上文所述,塞內加寫文章的目的是為了宣揚他的哲學,試圖堅守斯多葛學派:斯多葛學派關心的并非收益和好處,因此在字面上它并不屬于反脆弱性這個層級,只是降低了哲學層面的脆弱性,并賦予人對命運的控制力。但是,這里也有一些評論家們完全忽略的東西。如果財富是一個負擔,是完全沒有必要的,那擁有它又有何意義呢?為什么塞加內又要擁有這么多的財富呢?
我在第二章中曾提到過一些心理學家,他們只關注創(chuàng)傷后的危害,卻忽略創(chuàng)傷后的成長,同樣,知識分子也不相信反脆弱性的概念,對他們來說,世界止步于強韌性。我不知道為什么,總之他們不喜歡反脆弱性。這使他們逃避相信免塞內加希望從命運中獲益,當然,他們的想法也沒有錯。
讓我們先來學習塞內加是如何緩解不利局面的,這也是斯多葛學派的標準原則——建立強韌性,避免情緒的傷害,擺脫三元結構的第一層級,等等。第二步,我們將展示他如何真正地提出了反脆弱性。第三步,我們將在第十八章和第十九章內容中,把他的方式擴展成為洞察反脆弱性的一般方法。

斯多葛學派的情緒強韌法
成功帶來了不對稱性:你現(xiàn)在失去的遠遠多于你得到的。因而,你會顯得脆弱。讓我們回到達摩克利斯之劍的故事。對他來說,沒有什么好消息,只有接二連三的壞消息。當你成為富翁后,失去財富的痛苦要遠超你獲得額外財富的喜悅,于是,你開始生活在持續(xù)的情緒威脅下。富有的人容易受財富所累,因為他的財富會控制他,讓他失敗,導致他應激激素中的血清濃度升高,降低他的幽默感,甚至可能導致鼻尖上長出汗毛等諸如此類的不良反應。塞內加認識到,財富會讓我們擔心不利因素,因此,依賴于它會讓我們自己背上沉重的負擔。更糟糕的是,依賴于具體情況(或者說具體情況帶來的情緒),會讓我們成為身外之物的奴隸。
古人非常熟悉這種好與不好的效果、益處與害處之間的不對稱性。我在李維的文字中發(fā)現(xiàn)了這樣一句話:“壞事對人的觸動遠大于好事。”李維寫下這句話的時間比塞內加早了半個世紀人。古人——主要得益于塞內加的思想引導——遠遠走在了現(xiàn)代哲學家與特里法特之流的決策理論家的前面,后者只是圍繞“風險(或虧損)厭惡”的概念打造他們的理論,而古人的思想則更深邃、更實用,超越了庸俗治療學的范疇。
讓我用現(xiàn)代術語來復述這一概念。拿你可能失去的更多,得到的更少的情況舉例。如果給你一筆財富(比如1000腓尼基舍客勒)并不能給你帶來很大的利益,但是如果失去同等金額的財富,則會使你感覺受到了更大的傷害,那么你就處于不對稱之中。這不是一個好的不對稱:因為你變得很脆弱。
塞內加用以對抗這種脆弱性的實用性方法就是,通過心理練習來弱化財產(chǎn)在心目中的地位,這樣,當損失發(fā)生時,他就不會受到刺激,這是從外界環(huán)境中奪回個人自由的方式。比如,塞內加常在旅行時隨身帶著遭遇沉船的風險時可能會有用到的東西,包括一塊可以鋪在地板上睡覺的毯子,因為當時的旅館很少(當然我也需要闡明,由于當時的背景使然,他在旅行中還有一兩個奴隸跟隨左右)。
為了表明這具有多么明顯的現(xiàn)實意義,下面我將展示我是如何應用這種斯多葛主義奪回對生活隨機性的心理控制力的。我一直討厭受雇于人,討厭依賴別人隨機的意見來工作,尤其是大公司的許多行為都違背了我的道德感。除了8年時間,我一直享受于自雇的狀態(tài)。但是,在這之前,在我的最后一份受雇用的工作中,我在找到新的職位前寫了一封辭職信,并把它鎖進抽屜,然后就感覺到一種自由感,盡管我還得上班。同樣的,在做交易員時,我也會做一種類似的精神運動,這種職業(yè)充斥著高度的隨機性,給我?guī)沓掷m(xù)的心理傷害。因此,我就假設每天一大早,最糟糕的事情就已經(jīng)真實地發(fā)生了,那么剩下的時間我會感覺好受一些。其實,這種把精神調節(jié)到應對“最糟情境”狀態(tài)的方法比一些心理治療方式更管用,因為它讓我承擔的這類風險的最糟情境是清晰和明確的,其傷害是有限的和已知的。但當一切都很順利時,我們便很難堅持這種淡化式精神訓練法,而此時恰恰是我們最需要這種訓練方法的時候。此外,我偶爾也會按照塞內加的方式,在不舒服的環(huán)境中旅行(雖然我不像他還有一兩個奴隸跟隨左右)。
知性的生活關乎如何進行情緒定位,以消除傷害的刺激,正如我們所看到的,方法就是淡化你所擁有的東西在你心中的地位,這樣任何損失都不會給你帶來傷痛。世界的波動性也不再能給你帶來負面影響。
馴化情緒
這樣看來,斯多葛主義的主旨就是情緒的馴化,而不一定是情緒的消除。它不是要把人類變成植物,而是將他們對情緒的關注轉移到對產(chǎn)生情緒的核心根源的關注上,同時保持對情感的掌控力。在我看來,現(xiàn)代的斯多葛主義踐行者就是能夠將恐懼轉化為謹慎,將痛苦轉化為信息,將錯誤轉化為啟示,將欲望轉變?yōu)槭聵I(yè)的人。
塞內加提出了完整的培訓計劃,借助于一些有效的小技巧來妥善掌控生命和控制情緒。羅馬時代的斯多葛主義者已經(jīng)懂得采用一些小技巧來避免自己被憤怒沖昏頭腦,做出傷害別人,乃至將來可能后悔的事情,比如遏制自己在仆人犯錯的時候打他的沖動。現(xiàn)代人可能不一定認為這個決定有多么偉大,但是請想想,在那個時代,就連原本做事深思熟慮的哈德良皇帝也在憤怒失控的情況下戳瞎了一個奴隸的眼睛。而當哈德良的怒氣消退后,他深感后悔,但造成的后果已經(jīng)不可挽回了。
塞內加也為我們展示了一種社會行為,即對善行進行投資。我們可能會被剝奪一些東西——但是,善行和美德是不會被剝奪的。

如何成為主人
到目前為止,塞內加的故事已經(jīng)眾所周知了,我們也已經(jīng)學會了從三元結構的脆弱類轉移到強韌類了,但是,塞內加的理論更進了一步。
塞內加曾說過,財富是聰明人的奴仆,愚笨者的主人。因此,他打破了一點兒斯多葛學派的傳統(tǒng)習慣,即保留了所有有利的因素。在我看來,如果以前的斯多葛主義者聲稱他們寧愿貧窮也不愿富裕的話,我們就需要對他們的態(tài)度表示懷疑,因為這可能只是空談。由于當時大多數(shù)人都是窮人,因此他們需要一些說辭來解釋他們的處境(從米利都的泰勒斯的故事中,我們就認識到了“酸葡萄”的概念——這種認知游戲實際上就是讓自己相信,你摘不到的葡萄就是酸的)。塞內加是用行動來表達自己想法的人,我們也不能忽視他保留著所有財富的事實。關鍵的是,他表現(xiàn)出愛財富,卻不讓財富傷害他的行為。
塞內加甚至在他的《論恩惠》一書中概述了他的戰(zhàn)略,并用了“簿記”一詞來明確指出,這是一種成本效益分析:“收益的簿記很簡單,先將它們全部計為支出,如果有人歸還了,則確認為利得(我強調這點);如果無人歸還,那么我也不認為這是損失,就當是我送給他了。”這是道德式記賬,不過也算是記賬。
這樣,他對命運耍了個花樣:保留好的、剔除壞的;擯棄不利,留住有利。可以說,他自私地將傷害從命運中消除,同時又以非哲學的方式留住了好處。這種成本效益分析不太符合我們對斯多葛學派的了解(研究斯多葛主義的人似乎希望塞內加和其他斯多葛主義者,都像研究斯多葛學派的人一樣思考)。這實際上是一種有利與不利結果的不對稱形式。
其實,這就是最純粹的反脆弱性。
基礎的不對稱性
讓我們用一個規(guī)則總結塞內加的不對稱性。
我之前闡述的理念是,財富會讓我們在逆境中損失得更多。如果在命運安排的事件中,你失去的比能夠得到的更多,那么就形成了一種不對稱,而且是不利的不對稱。這種不對稱非常普遍,讓我們來看看它是如何給我們帶來脆弱性的。
讓我們回顧一下第一章中提到的郵包:它不喜歡被晃動,也討厭混亂家族的各個成員,因此它是脆弱的(很脆弱,因為它不管遇到什么事它都會一無所有,因此是非常不對稱的)。而反脆弱性的郵包在搖晃中得到的比失去的更多。最簡單的判斷測試:如果我“一無所失”,我獲得的只有利益,那么我就是具有反脆弱性的。

要知道為什么不對稱性能像波動性一樣帶來回報,只要想一下,如果你失去的比得到的少,有利因素比不利因素少,那么你會喜歡波動性(波動性總體來說會給你帶來好處),你也是反脆弱性的。
因此,我的工作就是用基礎不對稱結構將以下4個要素聯(lián)系起來。
脆弱性等于失去的比得到的更多,等于不利因素比有利因素更多,即等于(不利的)不對稱性。
有些人認為,斯多葛學派的創(chuàng)始人芝諾對物質財富完全持反對態(tài)度,對此我有一些不同的信息:我意外地發(fā)現(xiàn)了有關他從事海上業(yè)務融資活動的記載,他是投資者之一,這種活動可能并非那些反對財富的空想家們所喜歡參與的。
反脆弱性等于得到的比失去的更多,等于有利因素比不利因素更多,即等于(有利的)不對稱性。
如果潛在收益大于潛在損失,那么你對波動源就具有反脆弱性(反之亦然)。
此外,如果潛在的有利因素多于不利因素,那么你可能會因為波動和壓力不足而受到傷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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