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地時間2021年8月31日，阿富汗喀布爾，美軍撤離后，塔利班成員接管哈米德·卡爾扎伊國際機場。人民視覺 圖

隨著美國政府于當地時間8月30日宣布完成從阿富汗的撤出任務，日本防衛大臣岸信夫也表示，近日將撤回在巴基斯坦待命執行撤僑任務的兩架C130運輸機和1架C2運輸機。然而，目前仍有約500名日本大使館和日本國際協力機構的當地職員及家屬滯留阿富汗當地，雖然官房長官加藤勝信在30日的記者會上說：“將與美國為首的相關國家合作，商討對策”，但是此次日本的阿富汗撤僑行動事實上已宣告失敗。

值得注意的是，未能成功撤離的相關人員中有大量日本國際協力機構（JICA）的阿富汗人職員，另據8月17日日本外務省發布的消息稱，隸屬于國際機構和非政府組織（NGO）的一些日本人選擇了主動留在阿富汗。

其實早在2002年阿富汗共和國成立之初，日本政府就開始積極參與阿富汗的重建與經濟援助，多年來一直是僅次于美英德等西方大國的阿富汗主要援助國。日本開展ODA（政府開發援助，Official Development Assistance）項目的官方執行機構JICA，以及日本NGO組織平臺機構Japan Platform、平和國際志愿者會（SVA）、JEN等日本NGO組織，在援助阿富汗重建方面已深入開展工作多年。

隨著美國敗退，塔利班在阿富汗重新掌權，目前已有多個國際組織和西方國家宣布終止對阿富汗援助。在目前的局勢下，對于日本而言，在阿富汗20年的援助成果是否也會付諸東流？接下來日本在阿富汗援助問題上又將如何舉措？

日本對阿富汗的多樣化援助

2002年1月，為配合美國的阿富汗和平與復興計劃，日本政府在東京主持召開了援助阿富汗重建國際會議，提出了自己的兩項方針：1、在波恩協議的基礎上，建立起一個包括各個民族、派別的新政權；2、為和平后的阿富汗重建提供持續援助。

同年5月，時任日本外務大臣川口順子在訪問阿富汗期間，進一步提出了包含“和平進程”、“國內治安”、“復興人道援助”三要素的“和平落實構想”。

此后2012年7月，經過與阿富汗政府共同舉辦的阿富汗援助東京國際會議，日本政府確立了以農業、基礎設施建設、人才培養為重點、旨在提高阿富汗政府安全治理能力和社會經濟可持續發展能力，最終實現其自立的援助方針。

直至2020年11月，菅義偉內閣的外務大臣茂木敏充在參加日內瓦阿富汗援助國際視頻會議時，還宣布從2021年至2024年四年間，日本將繼續每年向阿富汗提供1.8億日元（約合人民幣1100萬元）經濟援助用于阿富汗的民主化建設。

1、政府官方援助

據JICA統計，目前日本官方累計開展了66項對阿富汗援助項目。日本政府對阿富汗的經濟援助主要有：無償資金援助、技術援助等雙邊經濟援助，以及通過向國際組織出資利用多邊平臺進行援助三種方式。據日本外務省發布的《2020年版開發協力白皮書》顯示，2002到2020年間，日本向阿富汗提供的援助總額已達68億美元（約合人民幣439億元）。

日本外務省資料介紹，援助資金主要用于：①阿富汗民族政治和解與選舉；②原塔利班武裝人員解除武裝后回歸社會、掃雷、警官培訓和警察機構財政援助、提高毒品管理和關稅邊境管理、重建司法系統等社會安全建設；③農業技術普及、小規模灌溉設施及農村道路建設等農業與農村發展；④道路、國際機場與喀布爾首都圈綜合開發等基礎設施建設；⑤教育和保健醫療衛生領域人才培養；⑥巴米揚遺跡修復保護和傳統陶藝技術復興、喀布爾大學計算機科學系校舍建設等傳統文化與高等教育發展共六大方面，其中援助金額的四成以上用于基礎設施等重建項目。

2、民間NGO援助

據日本亞洲福祉教育財團難民事業本部的阿富汗難民問題調查報告顯示，多家日本NGO自2001年開始就已經在阿富汗開展人道主義援助活動。另據Japan Platform調查，在阿富汗進行人道主義援助工作的日本NGO主要集中在排雷知識普及、生活物資調配、醫療與婦女兒童、阿富汗境內難民營運營、人才與技術培養領域。主要代表性組織有：難民救助會（AAR）、JEN、日本紅十字會、日本醫療救援機構（MeRU）、平和國際志愿者會（SVA）等。援助資金主要來源于日本政府資助、民間捐款，以及國際人道主義組織。

當地時間2021年8月24日，日本埼玉縣，日本派遣航空自衛隊C-130運輸機前往阿富汗喀布爾撤僑。人民視覺  圖

日本援助阿富汗的經濟與政治意圖

表面上看，阿富汗距離日本遙遠，塔利班重新掌權是美國的戰略失敗，與日本關系不大。但由于阿富汗的重要戰略位置與豐富資源，實則阿富汗“變天”與日本關系重大。

1、維持經濟與能源戰略安全是根本目的

阿富汗位于連接中亞、南亞與中東三個重要戰略地區的樞紐地帶，地理上處于日美印澳四國力推的“自由與開放的印太地區”輻射范圍之內，而“日本進口原油的80%來源于中東地區，中東又是日本與歐洲之間貿易往來的必經地區”。另據德國《法蘭克福匯報》8月16日報道稱，阿富汗擁有預計約3萬億美元的貴金屬、鈾、天然氣和石油儲備資源，日本《外交學者》（The Diplomat）雜志在2020年曾報道，阿富汗的金、鐵、銅、鋰、鈷、稀土等礦產資源豐富，總估值約1萬億至3萬億美元。

另一方面，根據世界銀行2020年數據，阿富汗GDP為198.07億美元，人均GDP為508美元，近40%的人口處于每天生活費不足1美元的絕對貧困狀態。自19世紀以來，阿富汗經歷了3次英阿戰爭、蘇聯入侵和美國入侵，恐怖主義活動頻繁，是一個典型的動蕩國家。

因此，對于日本這個高度依賴外部資源的國家而言，阿富汗的和平穩定關系著國家的經濟與能源戰略安全問題。通過巨額援助，建立一個符合美日共同價值觀、政教分離的“民主的”阿富汗共和國，是維護日本國家利益的合理選擇。

2、維護日美同盟、實現政治大國化是政治動因

日本開始大規模援助阿富汗的時間，正好發生在“9·11”事件以后。2003年日本又出臺了提出“和平構筑”理念的新版《政府援助大綱》。此時，日本配合美國的反恐戰略需要，弱化了政府開發援助的經濟特征，轉向了追求經濟和政治外交目的并舉的援助模式。

安倍晉三擔任首相后，日本進一步提出了“積極和平主義理念”，積極在國際事務中展示日本“負責任大國”形象，開始尋求實現“正常國家化”、“政治大國化”目標。而2011年美國奧巴馬政府宣布阿富汗撤軍計劃，希望擺脫“越反越恐”的戰爭泥潭，美國勢力開始在阿富汗收縮。雖然美國在阿富汗重建上投入了甚至超過“馬歇爾計劃”的巨資，但阿富汗經濟仍處于極端貧困狀態。美國及其北約盟友逐漸在援助阿富汗問題上顯露疲態。在此背景下，作為美國最重要盟友之一的日本，被要求加大承擔更多的責任。

在顯示配合日美同盟步調的同時，又能提升日本在阿富汗及西亞中東地區的影響力，助力“政治大國”目標的實現，就成為了日本積極參與美國主導下的阿富汗戰后重建的重要政治動因。

日本未來對阿富汗援助將向何處去？

作為忠實盟友，二十年來日本追隨美國在阿富汗投入巨額資金，雖然從人道主義角度來看，可能為阿富汗人民的生活改善做出了一定貢獻，但最終效果不佳。從“美式民主化國家改造”的政治角度來看，日本的援助終究因“水土不服”而失敗，既沒有幫助阿富汗擺脫經濟貧困，成為一個符合西方價值觀的政教分離的“現代化國家”，也無力改變其美國一手制造的阿富汗安全困境，阻止塔利班勢力的重新滋長壯大。從外交角度來看，對美國過度信任，使日本在阿富汗面臨遭受巨額經濟損失的風險，其對阿援助政策存在重大風險評估缺陷，進而導致了日本目前在阿富汗問題上的窘境。

目前，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世界銀行、德國、瑞典等紛紛表示暫時凍結對阿富汗援助資金或人道主義援助。日本外務省于2020年4月發布的《對阿富汗援助事業開展計劃》則顯示，有20個援助項目的預計完成時間在2021年及以后。關于是否繼續推進這項項目，日本政府暫時尚未公開表態。但顯而易見的是，日本對阿富汗的援助，本質上建立在美國與北約各國保持阿富汗駐軍，且阿富汗依然維持“阿富汗共和國”這一所謂的美式民主政治框架的基礎之上。在美國敗退，塔利班重新掌權的情況下，日本此前對阿富汗援助的基礎動搖，其后續援助政策必然面臨重新修正的復雜現實。

據日本《讀賣新聞》報道，日本國內目前認為即使美國撤軍也應該繼續堅持在阿富汗援助活動的呼聲很大，畢竟“日本過去20年已經在阿富汗投入了約7000億日元以上的援助資金”。

因此，預計在阿富汗政局趨于穩定，與塔利班新政權建立基本外交關系并獲得安全承諾的前提下，日本可能繼續進行對阿富汗經濟發展援助項目，甚至以第三方市場合作的方式與中國進行具體項目合作。畢竟阿富汗的重要戰略地位與豐富資源對日本仍有很大吸引力。從道義上而言，日本多少也有彌補其美國盟友所造成的阿富汗人道主義危機的責任。

（王夢雪，上海社會科學院國際問題研究所助理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