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8月29日，德國大選三位總理候選人舉行了第一場電視辯論。

和英美不一樣，德國的政治文化并非兩黨對壘。議會里半圓形的座席也體現出德國政治更注重多元中的統一。因此，選戰的氣氛也更是暗潮洶涌，而很少早早開始驚濤駭浪。因此，電視辯論的舉行標志著選戰正式進入了白熱化階段。

2021年8月29日，德國柏林，德國大選不到1個月將登場，準備接任總理默克爾的3名候選人舉行第一場電視辯論會。

此外，三決而非對決，在辯論開始前就為本次大選電視辯論起到了預熱的作用。一個半月以前，對大選的主要關注只在拉舍特對巴爾博克上，沒有人注意到長期徘徊在15%的社民黨正在暗中發力并會在八月底開始飛躍。

三決的形式在帶來某種穩定性的同時也意味著進攻和防守更加變幻多端，從內容到策略上都是如此。什么時候該聯合誰，誰是誰的敵人，是否需要為可能的組閣留下話頭，又該如何爭取那些不在場的黨，在每一個細節上都要精準地感知風向并做出調整。

三決對陣并不是經常出現。盡管德國議會采用多黨制，但在過去的幾屆大選里，往往是兩黨領跑。比如，上一屆大選的電視辯論就是默克爾（聯盟黨）對舒爾茨（社民黨）。

愛看激烈對抗的人可能會覺得三決沒有一對一那么濃的硝煙味兒，愛看“棋局”的人則會享受觀看三位候選人在每一個細小環節站位時或微妙或決絕的變化。

其實，三位候選人并非之前沒有碰過面。畢竟，兩個月前，他們還一起上了一期名為“德國在世界上的角色”的電視節目。同樣的三位嘉賓，相似的場景。只不過，和八月底的電視辯論相比，那一期節目尚且更像一場討論：兩個月前的節目，三人圍成一個小圓，坐著聊天。兩個月后，三人和兩位主持人一起形成一個大半圓，各自站在各自的臺位后為自己和黨派而戰。

為了不辜負“白熱化”該有的樣子（以及觀眾的期待），本次電視辯論從請三位候選人依次談談對手為何不適合當選開始。此后進入進入到五個重點話題，隨后“互相說說好話”（朔爾茨說巴爾博克的好話，巴爾博克說拉舍特的好話，拉舍特說朔爾茨的好話），最后總結陳詞。

重點話題的安排

五個重點話題是：阿富汗撤軍，抗疫政策，稅收政策與社會公正，性別平等和環境保護。

五個話題的選擇并非隨機。阿富汗撤軍問題是近期國際頭版，德國作為北約盟國也深陷其中。更不要提因此可能面臨的內政壓力：由于阿富汗局勢不明，大批阿富汗難民涌出（這幾天的報紙都報道了），意味著歐洲即將面臨第二波類似于2015年的情景。無論是軍費開支還是難民及移民如何安置，都是德國繞不過去的問題。經由2015年，德國的國際地位大幅度上升，其中一個重要原因就是默克爾借接收難民讓世界看到了德國的國際主義精神。新角色里的德國被期待在解決國際沖突以及維護地區穩定上發揮更大作用。因此阿富汗戰亂作為首發話題，并不只是為了迎合熱點，而是因為如何處理阿富汗，帶出的是對外涉及德國國際形象，對內事關社會穩定的重大問題。

抗疫政策和稅收政策可以連在一起看，核心是如何解決這一次新冠疫情危機。其緊迫性和影響力無需多言。

而性別平等和環境保護則偏向這次選戰下的策略性議題。聯盟黨為了和綠黨爭奪選民，在競選綱領里提出以一定確定的比例維護女性在基民盟內的參政數額。而環境保護不僅是綠黨的起家話題，更借著德國中西部大雨和洪災在大選逼近的日子里狠狠地刷了一波熱度。除此之外，環保話題下延伸出的社會公正承接了烏蘇拉·馮·德·萊恩提出的“歐洲綠色協議”。協議已經通過，如何平穩（或激進地）實施碳中和是作為工業大國的德國迫在眉睫的棘手問題。

回顧整場辯論，三位候選人在不少議題上的主張差別并不大，真正產生本質沖突的只有環保和稅收以及隨之而來的社會公正問題。但在不少瞬間，候選人的主張背后不僅是主張，而是也能清楚地看到策略上的變動。比如：

在阿富汗撤軍問題上，朔爾茨的黨內同志海克·馬斯領銜下的外交部首當其沖。因此，朔爾茨以保護士兵的生命安全和增強國際（尤其是北約）合作的名義，提出增加聯邦軍的基礎建設，這其中包括他自己在本屆財長任內批準的一項將軍費開支上調至500億歐元的預案。而這個舉動的受益者實際上是拉舍特的黨內同僚安格蕾特·克蘭普-卡倫鮑爾領銜下的國防部。

環保是綠黨的發家話題。恰逢“百年一遇”的大水，已在選戰中處于劣勢的巴爾博克毫不意外地好好“利用”了它。當拉舍特和朔爾茨一致表示推進環保需要兼顧穩定時，她毫不猶豫地攻擊：“我覺得這太可怕了，你們什么都不想禁止，因為你們覺得禁止會影響選戰。”在這個話題里，巴爾博克發揮了綠黨的主場優勢，拋出了整場辯論里的唯一的具體措施：“2030年開始，只能允許無排放汽車上路。”這是一條對傳統汽車的明確禁令。除此之外，她還宣布，如果上任，將即刻簽發新建房屋必須裝有太陽能系統的條例，對風力發電也作出了全國2%的土地將被征用的明確安排。綠黨的主場優勢不僅體現在內容上，也體現在形式上：在這個話題中，巴爾博克狠狠地攻擊了聯盟黨。在她的攻擊下，拉舍特多次出現了非常無語且憋悶的表情。在綠黨起家期間，環保是其用以區分自己和“建制”的最主要話題，因此即使當它已經成了“建制”，對更“建制”的攻擊也必須不能停止。在德國，沒有比傳統保守派聯盟黨更符合“建制內的建制”這個定義的黨了。

三人的表現盤點

對于代表第一大黨的拉舍特來說，他可謂已經被逼至墻角。與其說他在本輪辯論中表現不佳，不如說他的表現只是誠實地體現了自己的特征和困境而已。和朔爾茨一樣，拉舍特更適合打順風球而不適合打逆風球。可他如今正處下風。感受到了壓力的拉舍特在整場辯論中不乏情緒外放的表達——與整場戴著云淡風輕面具的朔爾茨不一樣，拉舍特在面對巴爾博克攻擊時臉上多變的表情就出賣了他的內心。不僅如此，在最后“互相說說好話”環節，拉舍特表現得可謂最不情愿：朔爾茨“經驗豐富”是眾所周知的事實，幾乎用不著夸，而當拉舍特說出這個優點時，艱難的表情顯而易見。情緒化既是個人特征，又反應并加重了他的左右支絀。盡管如此，拉舍特在本次電視辯論中的表現并非像有些媒體形容得那么糟糕。最令人動容的時刻莫過于最后的總結陳詞，當拉舍特把“逆風里的堅定”，“信任”和“我們聯盟黨團隊”放在同一個語境中，我們能看到他——盡管有那么多不盡如人意的弱點——堅守陣地的決心。當然，從這句話里也依稀可以聽出聯盟黨已經為（可能的）大選失利開始一手在做采取守勢的準備。

可以看出，巴爾博克此次辯論的主要攻擊對象是拉舍特。整個流程里，拉舍特也經常在她的攻擊下毫不掩飾地展現出“你怎么又來了”的那種疲倦的厭煩感。這可以被解讀為一種巴爾博克試圖為可能的和社民黨的組閣先交的投名狀。同時，巴爾博克也不負所望地展現出對“傳統建制”的批評。整場下來，她的風格最為穩定：犀利，如同一臺小鋼炮，從頭到尾投擲炮彈。這迎合了當初在她身上寄予希望的人，但從另一個方面也暴露了她的短板：沒有執政經驗。無論是對手還是主持人提出的具體問題，巴爾博克都無法具體回答。環保是唯一一個她提出過具體措施的話題，而拉舍特毫不留情地回擊“您這是把工業綁緊了還對它說‘跑快點’！”

韜光養晦多年的朔爾茨開始展露鋒芒，盡管他展露得也非常隱晦。在“互相說說好話”環節，他（起碼表現得）非常真誠地夸贊了巴爾博克，既展現出已經領先民調時的大度，更明確回應了綠黨的組閣訴求。盡管拉舍特的總結陳詞（承襲了聯盟黨一貫風格）在三人里是最具有“文藝”氣質的，原本應該更符合我的胃口。但于個人感受而言，反而是朔爾茨總結陳詞中最后說的那句副句中的副句“當我作為總理”如同寒光乍現又隨即隱蔽的刀鋒，給我留下更深的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