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
張佳瑋專欄:這字不讓寫,你給換一個!

首當其沖,便是君王名諱,必須諱掉,不能說,不能寫。真的逼急了要用,行,改個名字唄!你說憑啥我改名啊?沒辦法,一怪你父母給你起這名字,二怪你不是天子之尊,要不然,就是你逼別人改名字了!
秦末有個謀士叫蒯徹,勸韓信起兵謀反,未遂。后來司馬遷寫《史記》,說這人叫蒯通。只因漢武帝劉徹名字里有徹字,蒯徹只好改名了,可憐。
柳宗元《捕蛇者說》里,有句話叫做“以俟夫觀人風者得焉”,人風是個什么玩意?實際上是“民風”。只因為唐太宗李世民這名字擱在這兒。
所以按這個邏輯,后來滿清皇帝,給孩子起名,什么允禛颙琰,什么奕詝溥儀,有一點是好的:不是日常用字,不影響老百姓寫字。不然,老百姓這也要避諱,那也要避諱,日子也過不了啦!
自然,單是避諱一下名字,那可還不夠。專制王朝,最恨的就是一幫子文人,善于望文生義,指桑罵槐,簡直要不得。最恨的是哪種呢?代指。
白居易寫《長恨歌》,明明是唐玄宗,然而一開場,“漢皇重色思傾國,御宇多年求不得。”之后就洋洋灑灑,全都是要默寫要背的課文。好在唐朝風氣也比較開放,雖然明知道你在寫什么,但凡別指著天子鼻子,指名道姓地罵,也就過去了。
但到了宋朝,文人們互相要揪起來,就不得了了。文人最善于檢舉文人了。蘇軾寫一首詩說檜樹,所謂“根到九泉無曲處,世間惟有蟄龍知。”王珪去跟宋神宗咬耳朵:“陛下您飛龍在天,蘇軾覺得您看不上他,要去跟蟄龍說事。”這就屬于沒事找事。但是天子呢,寧可信其有,不信其無嘛。
清朝呢,敏感的字詞更多了。可恨那時候,還沒有敏感詞檢索機制,很難直接屏蔽,比如你用智能毛筆,寫一個違禁詞,立刻被刷掉,多方便!好在有狡猾的讀書人,懂得去告狀。
清朝有位佘騰蛟,寫過兩句詩,叫做“為何虬髯翁,年年釣綠水”。江西巡撫一位姓胡的,就檢舉他要謀反。乾隆爺看了,覺得屁大點事,很不以為然。胡巡撫很作死,還特意給乾隆爺上課:“虬髯客是風塵三俠之一,是曾存心企圖推翻隋朝的義士;現在這個姓佘的感嘆虬髯翁只好釣魚,就是想謀反而沒氣力……”
然而乾隆爺一輩子寫過四萬多首詩,最覺得自己有學問,你居然來給他講典故,反過來給他上課,真是活夠了!于是乾隆爺把胡巡撫罵了一通,說是吹毛求疵,就過去了。
當然,從那以后,中國文人還是多少懂得了,要代指。要寫什么事,都說是前代,不敢說本朝;要描述哪位大人物,也得指東劃西,不好明說。
凡是讀過中學語文的,都會恨文人寫字,動輒用典,煩人得緊。卻不知道在那時代,許多話是不好明說的。只好找人當靶子唄。
關于歷史人物的臧否,也是要地覆天翻。比如洪秀全,晚清的時候,那是妥妥的長毛反賊,無須細表;民國時,梁啟超先生、孫中山先生與胡適先生,對他就有個翻案了。因為立場不同,所以得借人說事。
更好玩的,是李自成,被拿來做靶子用了。
1944年1月,《新華日報》請翦伯贊等諸位先生,去到郭沫若先生在重慶天官府4號的寓所商討。3月,郭沫若先生發表了《甲申三百年祭》,說朱明王朝的覆滅,是歷史的必然,再歌頌了李自成領導的農民起義。具體想說些什么,李自成農民起義在1944年指代的是什么,一望而知。
12年后,1956年,金庸先生寫了《碧血劍》,也借袁承志之眼,看到了明末故事,看到了李自成進京,卻也看到了李自成勢力內部功成之后的驕橫與粗野。于是袁承志最后遠避海外去了。
哪位說了:這么有話不好直說,只好找其他字來代替,最后能達到什么目的呢?
話說,后羿的老婆,奔月的那位嫦娥,原來設定叫姮娥。因為要避諱漢文帝劉恒的名字,改了。如今時間久了,大家都想不起她原來叫姮娥了。
您看:你老是沒法有話直說,只好借別的字說事,最后,大家就會忘了你原來想說的那些東西了。
這就是古代帝王們想要的效果。





- 報料熱線: 021-962866
- 報料郵箱: news@thepaper.cn
互聯網新聞信息服務許可證:31120170006
增值電信業務經營許可證:滬B2-2017116
? 2014-2025 上海東方報業有限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