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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士超的“好”和龐麥郎的“壞”

澎湃新聞特約撰稿 阿水
2016-01-18 18:02
來源:澎湃新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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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個周末,兩件事先后火了,又恰巧都和音樂有關——新晉“神曲”《張士超你到底把我家鑰匙放到哪里了》和龐麥郎的Live House假唱事件。

彩虹合唱團。微博 圖

一個是正規大學生校外合唱組織的音樂會助興節目,因為相較流行音樂更豐富細膩的音樂性和民間小調般的親近和戲謔而一夜走紅,成為人們可以驕傲宣布“啊這首歌我單曲循環了一整天”的2016年開年“神曲”。一個則成名又沉寂已久,復出后計劃了三站巡演,在不怎么守規矩又洋氣的杭州酒球會首演即9首歌全部假唱,在滿場洋溢看熱鬧找樂子尋優越感的氛圍中實現了一場“反映時代、充滿魔性”(酒球會負責人/朋克樂手大鐘語)的荒謬表演。

連日刷屏的信息大戰的結果是:“好”的那件事面目單一而無趣,稿件千篇一律無非是扒了“神曲”作者金承志和他的彩虹室內合唱團,配以金指揮體面謙虛又不失幽默的采訪,完成了一次合格的新聞事件報道。“壞”的那一件面目就復雜多了。上一次《人物》雜志的采訪《驚惶龐麥郎》引起風波之后,他結束了蟄伏再戰江湖,掀起的風浪卻何其相似。諷刺的,鄙視的,叫好的,同情的,不屑的,好像多棱鏡再次折射出社會百態。

為什么“好”的無趣而“壞”的讓人反復咀嚼至今仍不厭?很簡單,前者出身“名門正派”,同樣是草根的內容,帶來的是認同以及“我認同因為我能聽懂合唱之美”的好感覺,這點毫無爭議。偶有“這種歌怎么可能走紅”的聲音也會迅速被淹沒在一片捍衛之聲中。因為它一拔高了“神曲”水準,二開了人的眼界,所以眾口一辭。

“壞”的就復雜得多了。公眾的關注從《文藝生活周刊》的一篇詳盡的現場加采訪文《龐麥郎在杭州唱了9首歌,全部都是對口型,現場非常魔性》開始,文中借賈樟柯和鄧世擇之口對龐麥郎高度贊揚,再加上酒球會負責人大鐘將之代入荒謬百出的現代語境中的評論,把龐麥郎塑造成一朵浮華世相中眾人合力塑造的奇葩,把他的一點才華拔高成十分天才,一點可憐可笑暗諷成十分悲慘可憐。因為有了荒唐對比,加上在Live House假唱,要求請8個外國伴舞女郎(最后因為場地限制酒球會為他請來4個)等落后于時代土了吧唧的細節,所以一炮而紅百花齊放。

2016年1月16日,杭州,明星舉辦“舊金屬”絕版演唱會首站。龐麥郎在舞臺上。 視覺中國 圖

“文周”的這篇文章和當年《人物》雜志備受爭議的文章一樣,都懷揣冷眼旁觀滑稽戲之意。文末那句“我問他要了一個簽名,他握著筆在本子上一筆一畫寫了好久:‘約瑟翰·龐麥郎’”,分明藏著一顆自上而下洋洋得意的心。

這就激怒了很多人。把他捧上“天才”甚至“時代代言人”的位置,難道不知道他雖然努力但是天賦真的一般般?暗簇簇嘲諷他的時候,難道不知消費弱者體現優越感刷存在感是不光彩的行為?更何況龐麥郎的音樂路,很大程度上是半推半就被大眾趣味挾裹著走成這樣的。他的軍功章上,一定有你我的一份功勞。

除了良心人士看不過去紛紛跳出來,還有指責Live House毫無底線支持假唱并炒作的,批評審丑文化盛行的,不一而足。

這樣一來聲音就多了,鬧哄哄的一場,幫助龐麥郎實現了復出后的首戰告捷。

但是有一點,大家都沒有說,也似乎是不言自明的,那就是彩虹合唱團的高雅音樂是“好”的,而龐麥郎的低俗音樂是“壞”的。真的是這樣嗎?好音樂和壞音樂的界定方式有很多,生命力一直是一個重要的標準。當人們被龐麥郎的《我的滑板鞋》洗腦之后,這首粗糙不堪的歌卻沒有曇花一現,甚至如今再聽到當年的錄音版本,或者酒球會現場他最后應觀眾要求的真唱片段,都會激起一震的感覺。

這種感覺不是獵奇,不是鄙視,是某種感同身受,以及原始的震撼。還摻雜都市人面對有夢想的農民/小鎮青年特有的憐憫心情,總之滋味特別復雜。

試想一下,故意以鄉音濃厚的口音和粗糙方式做音樂的人很多,但是他們都自知粗鄙,也明白粗鄙里攝人的生命力。于是在懂行人的眼中,這樣的音樂叫率性,叫真朋克,叫真搖滾,叫真嬉皮,叫真民謠。“張士超”一曲也是同樣的道理,因為唱歌的人和聽歌的人分享同一個語境,所以內容糙一點沒關系,反而更顯得高級又好玩。

2016年1月16日,杭州,明星舉辦“舊金屬”絕版演唱會首站。約瑟翰·龐麥郎在舞臺上。 視覺中國 圖

龐麥郎不同,因為作者和歌者是龐麥郎。他脆弱無知又出名心切,還有媒體筆下“特有的偏執、習得的圓潤、不諳世事的小精明、自詡的音樂天分,詭異的情商”(《龐麥郎的逆襲》——《南都周刊》)的特質。他不朋克不搖滾最重要的是一點都不酷,就像個戰戰兢兢來尋夢的人,眼看著要淪為大家的笑話了難免失望沮喪,想明白之后又決定再放掉一點自尊索性陪大家一起玩。你們想看到怎樣的我,就給你們看怎樣的我,反正最后出名的還是我,又有何不可。

龐麥郎的不自知或者半自知,生生地把有生命力又好玩的歌,變成網絡神曲糟粕的代表。

更糟糕的是,在這個過程中龐麥郎主動或者被動地選擇了失聲。《人物》雜志的爭議采訪之后,他消失了一陣。此次復出亦幾乎沒有接受采訪,任憑人們對他品頭論足。

龐麥郎的從藝路,好像一次微縮的邊緣文化在主流文化下的自我放逐過程。主流文化語境下的人們有悲憫也只是零零星星遠及不上消費他的洪流,邊緣文化下的受眾也許曾經真心覺得他的歌好聽又貼切帶勁,時間過去卻慢慢地不好意思承認自己喜歡聽龐麥郎的歌,亦與龐麥郎一樣沒有發聲的機會,這股聲音也就漸漸被湮滅了。

其實這篇文章仍舊沒有跳出主流文化優越心態的框架,比如我確實喜歡科班的輕松一刻,欣賞歌里面囊括“七、八、九十年代西部片,八十年代武俠片,九十年代游戲,南美音樂,皮亞佐拉,周杰倫”等(金承志在“澎湃”《問吧》欄目中的回答)豐富音樂元素又舉重若輕的功力,以及合唱團的謙遜和努力。也同情龐麥郎被消費又可能渾渾噩噩,能掙得名氣卻難贏得尊重背后“有夢想的農民經常淪為笑話”的可悲現實。但是有一點很重要,就是這兩首歌都好聽又好玩,可不可以聽歌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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