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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萬人口的北宋東京汴梁,與千萬規模的北上廣,哪個更擁擠?
將1000年前的北宋首都東京(汴梁)與北上廣三大城市相提并論,猛一聽有點關公戰秦瓊的感覺。不過大家可要知道,1000年前的東京(汴梁)是當時的世界城市,堪比當前的紐約、東京、倫敦和巴黎。相互比比,也可以找到共同話題。本文從幾個城市的人口密度說起,繼而探討一下城市的街區格局。
一、學術界公認的百萬級別大都市
北宋首都東京(汴梁)的人口眾多,這是學術界公認的說法。主要有三個主要原因:一是宋太祖、宋太宗滅七國后,徙各地氏族、軍民于東京(汴梁);二是宋朝的10萬禁軍也圈在城中;三是北宋工商業經濟發達,商業、手工業發展聚集了大批人口。
如宋人曾鞏在《隆平集》中提到:“今天下甲卒百千萬人,戰馬數十萬匹,萃在京師,仍以七亡國之土民集于輦下,比漢唐京十倍其人矣。”又如《續資治通鑒長編》描述北宋東京(汴梁)人口“比漢唐京邑民庶,十倍其人矣”。
關于東京(汴梁)的城市人口規模,當代學者通過考據與對比分析,指出人口超過100萬,鼎盛時期達到120-150萬是很有可能的。如陳振在《十一世紀前后的開封》中測算為120萬,吳濤在《北宋都城東京》中提到為140萬,日本學者木田知生在《關于宋代城市研究的諸問題——以國都開封為中心》提到為150萬左右。此外,有學者從漕運糧草消耗來估算東京城人口,周建明按照城市一年六百萬石的漕運糧食供給量,人均每日二升來折算,認為北宋大部分時期東京(汴梁)人口在80萬左右,不太可能超過100萬(周建明,《廣西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89年第2期)。筆者認為,文中說的人均二升是成人(勞動人口)平均數,但對嬰兒小孩、老人的估算有疏漏,他們的日均消耗最多為成人的一半;同時考慮到人口不斷向首都聚集的一般規律,東京(汴梁)的人口結構應該較為年輕,老幼人口占常住人口比重在20%左右。由此再折算下來,北宋東京(汴梁)的人口也應該是100萬左右。
二、北宋東京(汴梁)的人口密度不輸于北上廣一線城市
人口100萬的城市,在當代中國真的不算什么。但在1000多年前的世界里,東京(汴梁)可真是舉世無雙的壯麗之城。相比而言,直到工業革命以后,倫敦才成為歐洲第一個人口規模超過100萬的城市。
當然,我國古代城市有著較為嚴格的“城市增長邊界”——城墻。也正因此,城市的人口規模不能無限擴張,城市的人口容量理論上有極限。
那么北宋東京(汴梁)的人口規模到底有多大?與當前的全球性城市北京、上海、廣州相比又如何?筆者通過計算發現,如果學術界認為的東京(汴梁)人口規模沒錯的話,其人口密度與當今北上廣三座城市的老城區人口密度相當。在1000年前的農耕文明世界里,這個密度無疑高得有些離譜。

東京(汴梁)的人口密度算法:
統計人口密度的城市建成區范圍需要嚴格界定。首先,需要確定東京(汴梁)的“城市增長邊界”。東京(汴梁)是中國古都史上著名的三套城,分為皇城、內城和外城。內城(又稱闕城)始建于唐建中二年(公元781年),為唐汴州城范圍,外城始建于后周周世宗顯德二年(公元955年)。按照百度百科的“北宋東京城遺址”詞條,根據考古探測,整個外城的遺址呈一南北稍長、東西略短的長方形,其東墻約位于文莊至鐵牛村南北一線、南墻約位于開封制藥廠至郭屯村東西一線、西墻約位于南鄭門村至開封林場南北一線、北墻約位于大北崗村至南官莊村東西一線,四墻與今開封城基本平行。四個外城墻全長29120米,折算下來,外城面積在52.5平方公里左右。內城遺址的南墻位于今開封城南墻北約300米一線,北墻位于龍亭大殿北約500米的東西一線,東、西墻疊壓在今開封城東、西墻的下面。內城的城墻總長約11550米,折算下來,內城面積在8.34平方公里。
按照北宋東京(汴梁)外城面積52.5平方公里,除去皇城面積1.14平方公里和1.5平方公里左右的佛寺大院等區域,剩余約50平方公里,是人口高度聚居與活躍的空間,作為計算人口密度的面積基數。
但問題來了,北宋外城的城墻就是城市增長邊界么?這里的疑問在于,北宋期間是否將連接在城墻門洞外的草市人口一并統計在總人口中。北宋初期東京(汴梁)城內一共設置8廂120坊。但到了真宗大中祥符元年(1008年),朝廷又將京城外居民劃為8廂,并設立廂吏管理。到了天禧五年(1021年),又由于城市外部人口大量聚集,所以重新調整為9廂。個人認為,學者認為的東京(汴梁)人口達到120-150萬,有一部分是將外城城墻外的9廂人口計算其內。李合群在其博士論文《北宋東京布局研究》中提到,城外9廂一共14坊,坊少的原因在于郊外大量皇家、私家園林所致。所以人口估算在15-20萬左右。倘若按城墻內120萬計算,城內人口密度依然高達2.3萬人/平方公里。
用以上同樣的方法,計算現在北京老城的人口密度。目前東、西城區的行政區轄區面積為92.54平方公里(注意,這個面積比北京二環以內原來城墻范圍要大,二環以內為65.2平方公里),2010年常住人口216.2萬。若除去天安門廣場、故宮、天壇等國家紀念地和金融街等就業中心區的6.5平方公里,剩余區域折算的人口密度為2.5萬人/平方公里。對于20世紀30年代以前的北京城人口密度,則以當時城墻內實際的建成區面積作為計算基數。如下圖,為1914年測繪的北京城,其建成區南部范圍沒有超過天壇、先農壇北墻。

三、如此高密度的東京(汴梁)城的街區形態與北上廣的老城有何異同?
根據以上分析,北宋東京(汴梁)的城市人口密度在2.0-2.3萬人/平方公里之間是可能的。但如此高密度的城市空間格局,是什么模樣?目前,已有很多學者系統研究了東京(汴梁)的功能格局、街區風貌和建筑形式,筆者僅從人口密度出發,嘗試探討一下東京(汴梁)的城市街區形態。
首先看看當前的北上廣老城區
1)北京老城
北京目前二環以內是明清街區和歷史建筑保存“最為完好”的地段。目前尚存保存較完整的大小胡同700多條,除了長安街、西單、王府井、金融街、東二環部分拆除重建地段空間格局尺度大、建筑高(在40-60米之間),其余部分整體維持原有胡同-四合院的格局。
如果除去以上地段高層為主的辦公商業地段,除去統計區范圍中多層住宅區域(二環以外地區為主),那么胡同片區的人口密度應該在2.0萬人/平方米以下。如鼓樓-什剎海地區,是保護較好的歷史文化街區(下圖所示)。雖然街區格局尚存,但四合院基本上都演變為大雜院了。有材料顯示,一個大雜院內居然能容下10余戶人家。對比這樣的格局,再結合人口密度對比數據,我們不禁要問,難道東京(汴梁)城到北宋后期也是大雜院了?


街景:總體上北京老城內部的建筑控高還是很嚴格,大部分主次干道兩側沿街多為二層商住門面,后面的胡同多為一層。這樣的視覺景觀,街道空間相對開敞,胡同空間相對緊促些。



2)上海老城
先說下上海老城人口密度,統計范圍為靜安+盧灣+黃浦+虹口四個區行政轄區,并按2010年的常住總人口來計算。上海老城區的人口密度在世界范圍都是少有的,達到3.3萬人/平方公里。單從衛星影像圖看,老城區的高樓明顯多于北京老城,上海老縣城如是,而那些20世紀20-30年代興起的租界城區目前具有更多的高層建筑;上海的里弄,建筑層高往往是2-3層,建筑密度也相當高,往往除了小區道路和門前小路外,也沒有更多開敞空間。無怪乎上海老城整體的人口密度是北京老城區的1.3倍。


街景:上海老縣城是保護較好的歷史文化街區,不管主次干道還是小區級別支路,空間擁擠感明顯高于北京老城。由于沿街商業店鋪數量明顯多于北京,因此街道體驗感與北京相比另有一番味道。這使我們想到,商業繁榮的北宋東京(汴梁)或許街景也如同上海老縣城一樣。
3)廣州老城
先說下人口密度,從指標上看,廣州老城(越秀區、荔灣區除原來芳村區以外的街道)的人口密度為3.8萬人/平方公里。其實,光從街道尺度和街坊建筑密度來看,廣州老城與上海老城相比,有過之而無不及。如果說上海的里弄街區如同密布的兵營,那廣州街區就如同被擠壞了,黏在一起的“膠泥”。


街景:廣州老城街道的獨特風景線是騎樓街。由于大多數車與人混行街道的建筑立面高與街道寬之比超過3:1,因此在老城區里行走的視覺景觀基本上是一線天,要不就是看到兩邊騎樓上懸掛的空調或五顏六色的衣服。而那些連支路都算不上的建筑間小通道,更是有頭頂瓦片天的感覺。
北上廣三座城市的人口密度與傳統街區格局、氣候條件等要素密切相關,總體上,南方城市人口密度高于北方城市。但將視野退回到100年前,20世紀30-50年代,中國發展最好的北上廣也是人口規模超過100萬的城市,卻沒有1000年前的東京(汴梁)的城市人口密度高。那么,讓我們再想想,要東京(汴梁)真有140萬以上的人口,那其城市街區格局到底是什么模樣,難道一千年前,我們的國都就是高樓林立的局面了?
再看東京(汴梁)的街區格局
大家說張擇端的《清明上河圖》所描繪的市井生活和街道格局、建筑形式已經與近代中國的工商業城市、20世紀30-50年代的北上廣沒有本質差別了,因此北宋東京(汴梁)人口密度超過2.0萬人/平方公里是可信的。畢竟《清明上河圖》只是描繪的東京(汴梁)汴河旁景物一隅,且不是城市最中心繁華地段。清明上河圖所繪的人物密度,是遠超過同類卷軸的人物密度,也從側面說明了東京(汴梁)與后世城市不可同日而語。
首先,認識下北宋東京(汴梁)的街區格局。城內建制8廂120坊,北宋政府改變了西周至隋唐時期居民不得向大街開門、不得在指定的市坊以外從事買賣活動的規矩。在北宋初年,東京(汴梁)設東、西兩市,但到了宋仁宗景祐年間,對屢禁不止的“侵街”現象讓步,允許沿街開設邸店。再后來宋神宗元豐二年(1079年)朝廷開始征收侵街錢,徹底承認了“侵街”模式。
至此,市坊瓦解后,各類商店門面完全沿街道布設,繼而這些街道成為實際的商業與日常生活交往中心。
整個城市中最寬大的中心街道稱作御街,寬兩百步,路兩邊是御廊。中軸御道中間保留與御溝,為皇帝專用車道。但你可能想象不到的是,御道在宋朝不一定是天子專用,每天從南熏門外有成千上萬的豬,擠進南部的御道奔赴各屠宰場。一般街道雖沒有御街氣派,但也在20米左右,足夠4部馬車并行。周邦彥在《汴都賦》中這樣說到:“城中則有東西之阡,南北之陌,其衢四達,其涂九軌。車不理轚互,人不爭險易,劇驂崇期,蕩夷如砥。” 司馬光也說到:“紅塵晝夜飛,車馬古今跡。獨憐道旁柳,慘澹少顏色”。如果說,東京(汴梁)的街市商業氛圍足夠濃厚,那么其街區格局就應該與上海、廣州老城區格局有類似之處,且街坊中主要建筑樓層平均高度應該在2層以上。無怪乎梁思成先生對當初后周周世宗時期和北宋時期改造城市街道評價甚高。

其次,管窺下城市繁華中心地段與景觀中心。除了皇城和大型寺觀廟宇外,東京(汴梁)最引人注目的,就是街市發展起來的各類商業中心了。街市的商業中心典型功能應包括:一是各類商業門面,有茶坊、酒肆、腳店、肉鋪、廟宇、公廨以及各種珍奇異寶專營店;二是醫藥門診,大車修理、看相算命、修面整容等市井服務業門面;三是出現了專供各種歌舞、說唱、曲藝、雜技等表演的固定表演的場所“瓦舍”、“勾欄”。
從《東京夢華錄》等著作中可知,繁華的街道有州橋西果子行區、州橋東汴河旁邸店區、州橋夜市區、相國寺瓦市區、東華門外等;此外,城東、城西、城北也有許多著名的酒樓、商店、藥店、旅店,形成許多專業市場。這些中心地段往往樓宇恢弘,與當今的摩天大樓商務中心區有得一拼。如《燕翼貽謀錄》中記載:“東京相國寺乃瓦市也。而中庭兩廡可容萬人,凡商旅交易皆萃其中。四方趨京師以貨求售、轉售他物者,必由于此。”除了高樓瓊宇外,皇家、私家擁有的大花園也是京城重要景觀之一。城外有四大皇家園林,分別為金明池、玉津園、瓊林苑、宜春苑,城內有宋徽宗的艮岳園。私人花園更是不計其數,韓維詩曰:“千重翠木開珍圃,百尺朱樓壓寶津。御麥初長遮雊雉,宮花未識駭游人。”大文豪歐陽修也不禁感嘆:“京師花木類多奇,常恨春歸人不歸。車馬喧喧走塵土,園林處處鎖芳菲。”

再次,遐想下中國風的建筑群落。由于商貿活動積累了越來越多的財富,構建大型建筑群,就是展示財富一個很好的出路,同時也更容易聚集更多財富,如同當今的商業綜合體、商務辦公樓作用一般。
《宋會要輯稿?食貨志》記載:“真仁(宋真宗、宋仁宗)以后,殖貨致富者愈眾,巨量交易出入京師,官方管理之設備及民間商業之建筑,皆因之侈大。公卿商賈擁有資產者之園圃第宅,皆爭尚靡麗。”一旦皇家對建筑高度、規制不做約束,攀比風氣將很快盛行于珠光寶氣、金銀脂粉味重的東京(汴梁)城。而且這種攀比風氣很快由市井商家演變到官宦人家,歐陽修曾做詩《壽樓》諷刺:“主人起樓何太高,欲夸富力壓群豪。”如著名的白礬樓、宜城樓、和樂樓、遇仙樓、會仙樓、八仙樓、千春樓、長慶樓、仁和樓、忻樂樓、清風樓、紅翠樓、狀元樓、潘樓等。而以東華門外景明坊的白礬樓最甚,其是五座三層樓的高大綜合建筑。“內西樓后來禁人登眺,以第一層下視禁中。”那讓我們對比看幾張20世紀30-50年代的北上廣時髦的建筑,再來想想東京(汴梁)的建筑,是不是我們現代城市一直缺少具有中國風的建筑群落中心區呢?

四、幾點留作討論的方面
從以上簡單對比分析來看,我們沒有理由不相信北宋東京(汴梁)人口規模超過百萬;至于140-150萬規模,也不要一概否定,或許可以從人口統計范圍再做些研究工作。
筆者認為東京(汴梁)是我國古代城市更新的典范與楷模,其人口密度在2.0-2.5萬人/平方公里是可能的。其合理性主要有以下三方面,但也是需要深入研究和探討的:
1、城市空間:汴河、蔡河、五丈河、金水河“四河”作為斜穿城市的運輸空間,極大增加了人們商業交往活動空間的界面,類似紐約、巴黎、倫敦城市中心區的放射斜街作用,能使地塊獲得更大的土地開發收益。也正因此,街區能容納更多建筑,聚集更多人口。
2、街區演變:從人口規模和人口密度發展看,初期的東京(汴梁)或許類似北京老城的肌理;但隨著人口大規模聚集,城市更新力度加劇,鼎盛時期的街區或許與上海、廣州本世紀30-50年代的開埠發展高峰期有類似之處,到了北宋末年,或許大雜院現象也很嚴重。
3、建筑高度:本人認為東京(汴梁)中心地段和街坊的2層建筑居多,同時更有4-5層高大的廣宇大廈。張擇端的《清明上河圖》表現的僅是局部街景。
最后,讓我們通過明朝于謙過東京(汴梁)遺址的感想,感受這座存在了150多年城市的輝煌與氣魄。《題汴城八景總圖》詩曰:“天風吹我來中州,光陰荏苒春復秋。民安物阜公事簡,目前景物隨冥搜。梁園花月四時好,日落夷山映芳草。大河濤濤涌地來,騰波起浪如奔雷。隋堤煙柳翠如織,鐵塔摩空數千尺。陰晴晦明各異態,對此令人感今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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