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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曉波:天真的國家與感傷的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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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哲學家費爾巴哈的說法,這個世界是由“二分法”所統治的。比如,所有的人都可以被分為兩種:好人和壞人、活人和死人、男人和女人、愛喝咖啡的人和不愛喝咖啡的人、讀吳曉波頻道的人和不讀吳曉波頻道的人。
這種切分辦法貌似有點粗暴,還被黑格爾和馬克思同志批判和嘲笑過,但卻一直流行了N多年。
2009年,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土耳其人帕慕克受邀到哈佛大學做了六天的諾頓講座,講義后來結集為一本題為《天真的和感傷的小說家》的小書。帕慕克舉手一刀,把天下的小說家分為兩類人:天真的,或感傷的。
天真的人:他們與自然融為一體,甚至就像自然一樣——平靜、無情而又睿智,他們率真地寫作,幾乎不假思索,不會顧慮其文字的理智或倫理的后果,也不會理睬別人的評論。
感傷的人:則可以說是忐忑不安的,他不確定自己的文字是否涵蓋了真實,是否可以達到真實,不知道他的表述是否傳達了他追求的意義,因此他一邊努力地寫作,一邊質疑自己感知到的一切事物,甚至質疑自己的感覺本身。
在這一種分類之下,但丁、莎士比亞、塞萬提斯、歌德、博爾赫斯被歸入“天真的人”,卡夫卡、托爾斯泰、陀思妥耶夫斯基、伍爾夫、川端康成則被歸入“感傷的人”。用帕慕克的說法,所有杰出作品的鑒賞,都在于“率性創作”和“在理智的幫助下有自我意識的努力創作”之間的種種差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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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70年代,安德魯·卡內基將自己的鋼鐵公司以3億美元的價格賣給了銀行家摩根,從而成為了美國歷史上的第一個首富。當財富以證券的方式呈現出來的時候,卡內基卻對自己的存在價值產生了懷疑。
在一次宴會上,卡內基問摩根,“我是一個縫鞋女工的兒子,但為什么上帝賜予我如此多的財富?”摩根很詫異老朋友會提出這樣的問題,他回答說,“如果有時間,我寧愿多看一眼華爾街的股票行情。”
卡內基的晚年一直被這個問題所纏繞,你今天在美國各地可以看到數以千計的卡內基圖書館,都是這位縫鞋女工的兒子給出的答案。
比卡內基稍晚的馬克斯·韋伯在他的著作中,論證過工業革命以來,人類在財富追求過程中由天真到感傷的心路歷程。
在技術和商業模式推動社會急速變革和財富膨脹的階段,絕大多數的獲利者擁有天真的個性,“他們被賺錢動機所左右,把獲利作為人生的最終目的。在經濟上獲利不再從屬于人滿足自己物質需要的手段”,韋伯還引用美國政治家富蘭克林——他同時是一位商業發明家——的觀點,“個人有增加自己的資本的責任,而增加資本本身就是目的。”
隨著資本主義的經濟型態成為人類發展的主流模式之后,感傷的力量開始出現。人們發現,對財富追求的本身也許不是人生最終的目的所在,“資本主義并不是對財富的貪欲,反而是對這種非理性欲望的一種抑制或者至少一種理性的緩解。”而對一個公民社會而言,“理性的、有組織的和系統性的科學職業及理性的憲法,獨立健全的法律和訓練有素的行政人員組成的政治聯合體,才是構成資本社會的主導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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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用帕慕克的手法歸類中國當今的商業界人物,似乎也可以分出“天真派”和“感傷派”。
天真的人:以事業的成就與財富增長為存在的第一要義,在他們的世界里,所謂的道德與底線,都與交易和成本有關,事之可為或不可為,均取決于有利與有益,以此為衡,“見魔殺魔,遇佛殺佛”,這種價值觀,也許是天生的,也許是被訓練出來的,均構成為一種職業性本能。
感傷的人:總是在懷疑中不斷地搖擺和質問,會經常地反省自我,調整企業的戰略。他們經常提醒自己的所作所為受到時代的限制,非常在意別人和公眾對自己的評價,對取得的成就不敢肯定,因而擁有持續探索的勇氣。
根據我的一個不成熟的觀察,身處快速成長行業里的成功者往往是天真派的,他們被機遇和速度裹挾著往前奔跑,幾乎沒有時間反省自身——或者說反省本身并不產生價值,他們的所得均來自于無畏的、充滿了不確定性的冒險。
比如不久前在烏鎮的“世界互聯網大會”上,那些身價暴增的大佬們大抵均屬于“天真派”的,他們積極發言、互相調侃,對未來充滿了信心并以新世界締造者自詡。在此等狂歡盛宴上,一些與“感傷”有關的命題似乎并沒有被提及,甚至它們本身就是不合時宜的。
與這些互聯網新貴們相比較,當今身處成熟產業的領導者,則往往體現出感傷派的特征。他們中的很多人,在十多年前也曾是“天真派”,而如今,時局陡轉,把他們逼到了危機的墻角,從而也改變了他們觀察世界和面對自己的方法。
更進而,一個國家在經歷了一段快速成長的階段之后,也可能出現從天真到感傷的微妙轉變。
天真期的中國,相信時間就是金錢,認定發展是唯一的硬道理,為了擺脫貧困,我們自可以打碎一切的規則,突破一切的條條框框及破壞所有的環境。
而到了感傷期,人們開始思考發展的代價,思考貧富懸殊帶來的弊病,思考法治的必要性和精神消費的價值。在這樣的特征轉變中,商業的邏輯會發生變化,公平的意義將大于財富的累積本身。
在這個歲末的周日,你的城市也許晴空萬里,也許正啟動紅色霧霾警報,你的人生也許剛剛經歷一場失戀,也許正與小伙伴們開始新的創業,天真還是感傷,也許是一個問題,也許已是一次即將完成的歷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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