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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浪之殤,再記故宮文物南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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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的往復,是最讓人感懷的悲歌。
近日阿富汗變天,且不知未來何處。八十余年前,吾國前輩亦曾直面戰(zhàn)時文物保衛(wèi)之困-故宮文物南遷。這段綿延十余年衣冠南渡的生死悲歌是一群人明知有去無回卻義無反顧之擇,亦是一國面臨重大文明危機之抉。
故此次面對阿富汗文明之殤,我們同悲有鳴。
再憶此中國經驗,惟愿優(yōu)者復刻,劣者不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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爭
1931年,“九一八事變”驟驚國人,抗日戰(zhàn)爭全面爆發(fā)。
吾國有識者與警覺者立即啟動文物保護工作,置身北平(現(xiàn)北京)的故宮成為焦點,其藏文物已非簡單的珍寶概念,而是中華民族綿延幾千年逐漸沉淀的物化文脈。
戰(zhàn)爭時期,如何保?就地掩埋?分散保管?依賴國際勢力保護?均不靠譜。
有人提出異地遷移,先至上海,再入南京專建之文保庫。但爭議紛至:有人覺得局勢尚未崩壞,不應操之過急:“古物一出神武門的圈子,問題非常多,責任既重,閑話也多,內外的敵人,都等待著!我們最好不做此事!”有人心存幻想:世界上還未必有這樣一個膽大而野蠻的民族,敢在眾目昭彰之下,向沒有抵抗的文化設備加以破壞。有人曰:故宮古物為北平生命所系,與繁榮北平市面亦有極大關系,如果故宮文物決議遷地保存,無異于遺棄北平民眾。有人責備:亡國亡種就在眼前,區(qū)區(qū)古物就完好如初有何意義?甚者呈請中央拍賣故宮文物用于購買500架飛機。更有人揚言,一旦故宮文物運出北平,就要在鐵路上安放炸藥實施爆炸。日本人則在報紙上發(fā)表言論:此等寶物,由中國國家或民族保管,最為妥當,誠為當然之事。然現(xiàn)處政局混沌狀態(tài)中,由最近之日本民族代為致力,以盡保管責任,蓋亦數(shù)之自然也。
狼子野心昭然,文物絕不能成為賭注。1860年圓明園那場大火灼痛記憶,甲午戰(zhàn)爭期間日本制定的《戰(zhàn)時清國寶物搜集辦法》讓人警覺。遼東變起,沈陽四庫全失。申滬烽煙,南地圖書盡喪。諸多沉重案例讓人不得不惕。
時任故宮博物院理事、中央研究院院長蔡元培贊成南遷:日人不可不防,文物不可不遷,未雨綢繆,以防措手不及,茍有損壞,不可全局被奪。故宮博物院理事、時任代理行政院長宋子文也堅持:國亡尚有復國之日,文化一亡,則永無補救。

文物裝箱前集中情形

延禧宮庫房前搬運文物
身處輿論漩渦的故宮博物院首任院長易培基雖暫未做決定,但卻很清楚:無論是否南遷,文物都需先保護起來。他令員工將文物集中在新建延禧宮防火險庫房,編號、點查、挑選、裝箱工作隨之展開。此先見之明確保了后續(xù)南遷安全且快速地執(zhí)行。

木箱裝車

打包好的木箱運送至紫禁城前門的火車站
集中工作雖忙但精。如故宮專門定制一批長三尺、高寬各一尺半的厚實木箱,專聘琉璃廠古玩商人入院裝箱指導,并博采眾長,總結出一套專屬“穩(wěn)準隔緊”,每個箱子里墊上厚厚稻草,再鋪一層棉花,然后把隔離捆扎好的器物裝箱。瓷盤邊緣包棉花,磁盤相疊用繩子扎緊,再用紙把整疊瓷盤包起。包與包之間、包與箱之間也用厚棉花塞緊、塞實,直到打成包的器物絲毫不能動搖為止。書畫等紙質文物還要包上油紙以免雨水浸濕。此防震防摔、絕對安全的“移動倉庫”為后續(xù)長途跋涉奠定重要基礎。

文物用特制紙、棉花、稻草、木箱包裹

廣場上集中擺放的木箱
此時眾人仍糾結,但時勢不等人。1933年初長城起烽火,兩天后山海關失守,北平頓陷巨大危機。
消息傳來,易培基終下決心:遷!

1933年行政院關于南遷文物起運的密令
1933年2月5日晚,北平全城戒嚴,故宮博物院13491箱文物從神武門廣場出發(fā),由幾十輛板車輪流運往火車站。軍隊全城護送,沿途軍警林立,路上鴉雀無聲,文物出宮,開啟漫漫遷徙路…沒人知道路有多遠,也沒人知道一去多少年。告別家人,這群錚錚故宮布衣衫以“人在文物在”為誓,死守不絕文脈,創(chuàng)造人類歷史上最著名的文物遷徙奇跡,使今日我們依舊可看北宋千里江山、詠頌戰(zhàn)國文字千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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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
但這一路,真的太難了。
兵荒馬亂、土匪騷擾、大雪封山、汽車翻覆、船只遇難、敵機轟炸等險情環(huán)生,潮濕、白蟻和鼠患等輪番滋擾…諸多故宮人、工人及眷屬周旋期間,帶著文物不斷轉換交通方式、分合中人不離物艱苦跋涉,無怨無悔地將一身性命系于文物,保全中華文化不絕。

南遷路線示意圖
出宮后,13491箱南遷文物分五批運抵上海暫存。1936年南京文物保存庫建成后,文物再分五批轉運。但沒過多久,“七七事變”爆發(fā),它們再向后方轉移,開啟艱苦卓絕的第二次遷移:首批80大箱文物走南線,先經船運至漢口,再乘火車到長沙,經貴陽后密藏貴州安順華嚴洞六年,1944年12月獨山陷落當天再遷四川巴縣;走中線的9369箱文物分兩批經水路至漢口、宜昌、重慶、宜賓最后到四川樂山,安藏樂山安谷鄉(xiāng)七年;走北線的文物共7287箱,走鐵路經寶雞、漢中、南鄭、成都最終到四川峨眉,妥藏七年。三條線路沿途均得到軍政負責人、地方政府及百姓的全力支持與護衛(wèi)。

路上的艱難行進

裝載文物的木船渡河
旅途艱難,國寶幾臨絕境。然制度嚴密、裝箱科學、眾人靠譜,團結一致歷劫不磨:如列車在鄭州車站停靠時逢日本飛機濫炸,鄭州站陷入火海,狂風席卷烈焰撲向裝有文物的車廂,司機果斷發(fā)動列車沖出火場;文物存放安達森洋行時,負責人安達森是二戰(zhàn)中立國瑞典人,日軍轟炸機來時他每次都將瑞典國旗在鋪屋頂以避劫難;行船于江上時纖繩斷了,船體失去控制,連同工作人員被沖到下游,最終靠搬運工將一箱箱文物扛到樂山;重慶緊急轉移時,因水上運輸豐水期太短,押送人員晝夜搶工。曙色微茫,艙中昏暗,故宮職員朱學侃未注意艙蓋已開,一腳踏空,重傷身亡…
一萬多箱文物來回兩萬公里路程,意外難免,對此故宮有專人記錄。某些報道中提之“無一損毀、遺失”只是統(tǒng)計學概念,非無損壞,但與幾十萬件文物相比,確實近乎于零。

1936年 存上海文物全部運存南京保存
文物,是物化的歷史。保住文化,便是民族不亡。如無承載千百年浩瀚歷史之物件,金碧輝煌的紫禁城不過是座空城,所謂源遠流長的中華文化也不過是無可依附的驅殼。國難中雖人人都具有什么都可犧牲的決心,但寄付國家命脈、國民精神的文化品物斷不可犧牲。若連它都可犧牲,那先輩們犧牲一切,所爭者是何物呢?
金銀陶瓷一刻一釉都傳記,書畫卷軸一筆一劃均故事。文化不絕,精神才不會絕。南遷文物藏在日寇夠不著的地方,跋山涉水覓生機,顛沛流離求保全。
誰其守之,惟吾隊士;誰其護之,惟吾隊士!

故宮南遷工作人員及家屬在重慶合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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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
流浪的孩子終要歸家。
齊齊整整地出,亦要完完整整地回。南遷前每件文物均有核對造冊,每件都有對應“身份證”,如“天”字打頭表明來自乾清宮,“地”字打頭來自坤寧宮。抵滬后開展了更細致的點收工作:每件文物的品名、年代、尺寸、顏色、花紋都要寫在文物單上且單封進箱。另一份原始單子裝訂成冊,印刷幾份,除故宮人留存,還分送政府文物主管部門,便于多家核對。每次查點,各方人士均需在場,查完重貼封條。

存滬文物點收清冊
同時,為保證一路上“人不離物,物不離人”,南遷文物雖有政府軍隊護運,但均配有故宮工作人員全程押送。從一地運到另一地,出發(fā)時間、運輸工具、轉崗、轉車、轉船,都有文字記錄。故宮人用“對簽子”的辦法保證文物數(shù)量準確。一支簽子對應一箱文物,每交付一支簽子,就代表一箱文物安全送達。
此外,還需防止文物在保存期受損。戰(zhàn)期倉庫大多天然,且南方天氣潮濕,為防白蟻,故宮人在箱子底部墊上鵝卵石。白蟻畏光,它們進入箱子的唯一辦法是在鵝卵石上用土筑成隧道。故宮人一天兩次伏在地上,拿著手電查看鵝卵石上是否有隧道,一旦發(fā)現(xiàn)就要把箱子卸下檢查,并在鵝卵石下挖深坑,傾倒防蟻藥水后再回填泥土。為防霉變,天氣晴好、相對平安時得定期晾曬文物,每次都有專家在場,有衛(wèi)兵把守,幾個人一起簽字。

1945年8月,抗戰(zhàn)勝利。故宮文物從西南大后方陸續(xù)運至南京,準備返回北京。但不久解放戰(zhàn)爭爆發(fā),文物再臨變動,大部分至全國解放后才陸續(xù)回到北京。
1933-1949年,南渡北歸、西遷東還,十余年的顛沛與流離中,故宮文物接續(xù)新生,堪稱全民護寶之壯舉。中國知識分子的文化使命與中華上下五千年的歷史在飛馳的列車、遠航的江輪和翻山越嶺的汽車中奇妙地融為一體。這場舉國合力使中華瑰寶躲過戰(zhàn)時空襲與洗劫,中華文明根脈得護。
相較來看,故宮來不及運走的文物損失慘重:北平淪陷治后,日寇直接把魔爪伸向故宮。據(jù)載:古文物館損失191箱、文獻館損失1734箱、前秘書處損失826箱、頤和園損失89箱、古物陳列所損失113箱,總計損失2953箱。另損失明代銅缸54件及2尊銅炮,后日軍又從故宮劫走銅燈亭91個和銅炮一尊,統(tǒng)統(tǒng)用來煉銅,以補軍用不足。日本關東軍還令被抓來的中國勞工拆古北口長城,將完整的城磚裝上火車,共運走三車皮。據(jù)統(tǒng)計,抗戰(zhàn)時期日軍共損毀長城45公里,敵樓197座,甕城2座。日偽憲警兩度闖入故宮博物院太廟圖書館,共搶走圖書216種,計314冊;雜志305種,計655冊。撕毀書籍26種計26冊;雜志64種計4131冊,焚毀雜志5896冊。另在所占區(qū)均采取強盜式古墓挖掘,破壞北魏平城、北平周口店遺址、齊國故城遺址、商都殷墟遺址等。
南遷之舉,遺憾雖有,但整體得幸。

結語:日常得來不易,平凡最為寶貴。戰(zhàn)爭中生死常是一剎那,支撐吾輩跋山涉水走過艱難歷程的,是對祖國文化的至誠之心。泱泱古大國,眾志已成城。盡管這場南遷至今未完結,然得存即安。文物保護是項長久工程,仍需有識之士多多創(chuàng)新與無懼實踐。

注:本文圖片源自網絡,相關數(shù)據(jù)亦據(jù)于網絡,若有偏差,煩請聯(lián)系修改。
原標題:《流浪之殤 再記故宮文物南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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