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
跨性別群體調查:孫靜雅和她背后隱秘的變性“外圍女”們
發跡于“海天盛筵”,混跡于“外圍圈”,結局也印證了人們久未說破的猜測:因涉嫌組織介紹賣淫被捕。
據央視社會與法頻道《一線:一念之禍》節目透露的身份證信息,孫靜雅原為男性,澎湃新聞(www.kxwhcb.com)走訪獲悉,三年前做了性別重建手術的孫靜雅,一度不認同自己的男兒身,“做手術之前賣淫是為了賺錢做手術,手術后賣淫是為了掙更多的錢”。
孫靜雅背后,是一個被稱為“跨性別女性工作者”的群體:她們本為男性,或已通過手術完成變性,或囿于經濟、思想等原因,暫未實現性別上的改變,但平日里以女性形象示人。
類似的困境是:在融入社會時遭遇各方阻礙。于是,相當一部分人選擇來到一線城市,以“性交易”為生。
孫靜雅
那時候,她的名字是羅月,人們仍稱其為羅先生。
轉折點是2012年。在朋友孫小姐的陪伴下,羅月飛赴泰國,目的是:性別重建。
對羅月來說,這幾乎相當于一次重生。于是,她決定把名字也改了。
她說,自己視孫小姐為親姐姐,故改名也姓孫。孫小姐覺得羅月平時太浮躁,便給她取名“靜雅”。
是的,她就是那個因“海天盛筵”而走紅的孫靜雅。
孫靜雅在手術之后的改變,讓孫小姐無法接受。“我希望她能好好讀書,但她卻利用網絡視頻直播賺錢。”孫小姐告訴澎湃新聞,直播中的靜雅化名“樓蘭雅兒”。
孫小姐說,孫靜雅雖然做了手術,但一直沒改身份證。“她奶奶有一套房子,說只傳男不傳女。”
在一些設有“美女互動直播”的視頻網站里,每個“房間”有兩三名“美女主播”真人直播秀,用戶只要注冊賬號就能進入房間與主播互動。但在此前,用戶必須先送主播禮物,價格從幾元到幾百萬元人民幣。
“孫靜雅運氣好的話,一天就能收到30萬元,但這些錢必須與網站對半分。”孫小姐說。
曾與孫靜雅在一個房間直播的染兒告訴澎湃新聞,這些視頻直播網站中隱藏了很多土豪,有些用戶注冊了之后馬上充值三四百萬,然后用這些錢瘋狂地給自己心儀的主播送禮物,主播收到的禮物越多,就能進入級別更高的房間。
染兒稱,有一次她在直播,有個土豪給她刷了50萬的禮物,另一土豪則馬上加價,給了100萬元的禮物。“當一個土豪給了你一百萬禮物的時候,不和他發生什么可能嗎?美其名曰談談男女關系還是要的吧。”
孫小姐稱,正因為孫靜雅選擇了這種賺錢方式,她們漸行漸遠,最終分道揚鑣。
2013年前后,此類的視頻直播網站逐漸被整頓,孫靜雅和染兒各自離開了視頻直播網站。
離開視頻網站后,孫靜雅成為一名“外圍女”。染兒說,在當年,這是多數主播會走的路。“發自拍、參加走秀,在微博、微信與陌陌等社交工具上,還是能積攢到一些粉絲。”
這些“粉絲”,最終變現成愿意為她們“花錢”的客人。
直至2015年6月,孫靜雅等七個犯罪團伙進入警方視線,團伙成員涉及賣淫女、嫖客及“經紀人”,共計1300多人。警方通報稱,孫靜雅是這個圈子的“老大”:賣淫的同時也是“經紀人”,“單次價格一萬五”。
TS群體
“跨性別群體”,用于描述那些自身性別認同與出生時生理性別不一致的人。
緣于經濟、家庭等方面的羈絆,像孫靜雅這樣立志變性并最終成功的,也只是這類人中的少數。
“我為什么不是女孩?”20歲的嬈嬈,多年里無數次質問自己這個問題。
自上學起,嬈嬈就被同學稱作“娘娘腔”。她無心學習,父母對她的生活方式也很不理解,嬈嬈選擇了輟學離家。那年她15歲,揣著300元從安徽來到北京。
差不多在那個時候,嬈嬈才知道自己不是“妖怪”,還有許多和她相似的“跨性別群體”。
“剛來北京時,我通過交友網站認識了一個男生,他問我是不是TS(即英文跨性別TransSexual 的縮寫),我說是,他說我好漂亮想和我睡覺,我答應了。那次之后,他給了我500塊。”嬈嬈說,那是她掙的第一筆錢,她用那筆錢燙了頭發,買了裙子。
“后來我發現我可以掙到更多的錢,我可以攢錢整容,隆胸,甚至去做性別重建手術。”嬈嬈說自己最自豪的事情,就是來北京后沒花過家里的一分錢。
嬈嬈也曾考慮換個職業。“但沒有用,你身份證上是男人,而你自己是女人,沒有單位愿意要這種人。”
嬈嬈正在攢錢做性別重建手術,但她擔心,手術做完之后自己能否把身份證改成女性。“你要改身份證,必須去做體檢,但很多醫院拒絕做這個體檢;就算拿到了體檢報告,你必須回戶籍所在地改身份證,很多小地方的戶籍部門也會刁難你。”
嬈嬈的朋友彬彬也是一名TS。“但我與嬈嬈不同,我覺得自己是一個gay(即男同性戀),我在網上聊天,會有人讓我穿上女裝為他們服務,久而久之我發現穿女裝掙錢更容易,于是也把自己的外貌整成女人。”彬彬說自己屬于偽TS,這樣的人在圈子里占三到四成。
嬈嬈與彬彬都不否認,她們對錢的重度渴望。
“一個20多歲的普通人來到北京,努力工作十年能掙到幾十萬。但我們通過十年的情色生意,能掙到兩三百萬。他們用自己的那點存款嘲笑我們,他們好意思嗎?”彬彬說。
“我受夠了從小被人嘲笑,憑什么我不能變成美女,而要變美,我必須掙很多很多的錢。”
如今,嬈嬈的衣櫥里已經沒有男裝,若不開口說話已和普通女孩無異。她喜歡在屋子里呆著,換不同風格的女裝。與從小被迫學著成為一個男人相比,嬈嬈說,“我現在很快樂。”
圈子
深夜九點,北京一家變裝酒吧。
燈光昏黃,音響里播放著爵士音樂,不少大碼女士高跟鞋與虐戀工具作為裝飾擺在酒吧各處,吧臺上的姑娘或玩著手機,或與身邊的男人竊竊私語。
“她們都是TS。”已年近50的桃姐是酒吧的店主,她告訴澎湃新聞,開酒吧的初衷是為跨性別與異裝癖者提供交流場所。酒吧剛開業一年,因為客少勉強維持生計。
“這個酒吧還有一個地下室,你要不要去看看。”桃姐說,每當有客人來酒吧喝酒,她都會主動帶他們去地下室里,讓他們體驗一些游戲。
酒吧的地下室其實是一個“調教室”,室內昏黃的燈光下,放著一張藍色天鵝絨沙發,沙發后數十雙女士高跟鞋被整齊地擺放著,旁邊有色彩各異的羽毛披肩與亮片連衣裙。而在沙發對面,有小型囚籠、麻繩和吊環等工具。
桃姐告訴澎湃新聞,想要體會TS的內心世界,就必須嘗試和她們一樣穿上女裝和高跟鞋,跟她們做游戲。“你想要采訪我們,就先要試著和我們一樣”。
桃姐為記者挑選了一雙黑色高跟鞋和白色羽毛披肩。她說自己平時喜歡穿蕾絲和羽毛制成的衣服,“當我穿上這些以后我才感覺找到了自己,我就像奧黛麗·赫本一樣美麗。”
桃姐說,“調教最好找熟練的人,因為有些調教方式會有生命危險。幾年前我一個朋友就因為一次皮膚穿刺調教去世了。”
“我知道你不是我們圈子的人,但這是我們最正常的生活。現在,我們可以去樓上聊聊了。”
性別重建
來酒吧的TS,多數是想多認識一些客人。酒吧開業后,桃姐先后多次收留從外地赴京生活的TS。桃姐表示這些投靠她的TS多數因為受不了歧視,初中肄業就來北京打拼。
凌晨1點,卡卡從酒吧送走了最后一名客人。她脫掉了蕾絲長裙,換上了黑色的T恤和牛仔褲。有點微醉的她抱著桃姐說,“還是你好,能收留我們。”
卡卡來北京八年,她告訴澎湃新聞,自己已記不得服務過多少客人。現在她攢的錢已經夠她做性別重建手術,但她怕疼。“手術要在身上縫400多針,拆線的時候會一根一根的拆”。
卡卡曾與一位異性戀相愛,也為了他離開北京。她說當他們的關系發展到與男方的父母一起生活時,對方甩了他。
“當時我發現他出軌了,我質問他,他罵我是死人妖,讓我滾,我只能收拾行李,回到北京,我不怪他狠心,我只怪我自己不是女人。你知道這個圈里的人結婚成家的概率是多少嗎?”
回到北京后,卡卡說她的世界觀徹底變了:她發誓要住上最好的房子,用奢侈品。 “我沒有愛情,沒有家庭,我要比別人掙得多,這是我應得的。”
被問及是否想過手術后的生活時,卡卡有些激動。
“我們這些人有什么資本讀書,讀書之后的生活來源誰給,家里早已和我們絕交,不管變不變性,我們想的只能是掙錢。等我老了,我才能像桃姐一樣,用上半輩子的錢換取我暮年的開心。”
采訪中,卡卡重復最多的一句話是:“哪怕讓我做一天的女人,讓我死,我也愿意。”
家
一些曾做過性服務的TS也考慮過換工作,但很多以失敗告終。
“她們真的融不到這個社會里去。”桃姐有時也覺得,與其讓這些TS艱難地融入常人世界,還不如“隱蔽一些,快樂一些”。
“你看這些TS都很漂亮,她們的漂亮是用錢堆出來的。TS都很缺少安全感,她們不敢素顏出去,怕被人發現是男人,她們更不想穿男裝,所以只能買化妝品,買衣服,做整容手術,這些花銷比正常女人大好幾倍。”
家庭因素,或許是跨性別群體從事性交易的因素之一。多位受訪的跨性別女性性工作者在老家,早已“眾叛親離”。
比如彬彬。她回家總怕被別人認出來,于是只敢在春節之后回家,回家前綁著頭發不化妝,穿厚厚的衣服,擔心爸媽發現她做了隆胸手術。
彬彬的媽媽知道彬彬想變成女孩,但是始終反對,甚至把她從家里趕出來。
桃姐說,她身邊的朋友大多都做著見不得光的行業,“人總要生存。”
因為長期服用雌性激素,桃姐身邊的不少朋友四十來歲就因病去世。“這些人連死都不怕,還會怕什么?”
國際非政府組織亞洲促進會2014年的一項調查報告顯示,在亞洲約有0.3%的人口為跨性別群體。
該調查同時稱,由于歧視以及較低的教育水平, 使得跨性別者往往缺少工作機會。在亞洲,有相當一部分跨性別人士從事性工作。印度尼西亞跨性別人士從事性工作的比例為81%,馬來西亞為84%,但報告未提及中國的相關數據。
桃姐曾想為她們寫一本書,但后來放棄了,“怎么寫?故事全是悲劇”。
(應采訪對象要求,本文中嬈嬈、彬彬、染兒、桃姐、卡卡為化名。)





- 報料熱線: 021-962866
- 報料郵箱: news@thepaper.cn
互聯網新聞信息服務許可證:31120170006
增值電信業務經營許可證:滬B2-2017116
? 2014-2025 上海東方報業有限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