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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紐約客》如何報道中國?“往內陸去,避免過于政治化”
位于紐約上東區的亞洲協會總部地下一樓有個劇院,劇院舞臺上有一塊看上去極其昂貴的中東地毯和東亞風格的桌椅,這個劇院時常聚集重要角色來討論亞洲事務。上周四晚上,舞臺的中式茶幾被撤走,換上擺成扁V字形的長桌,《紐約客》主編瑞姆尼克(David Remnick)穩坐V字尖角,左右分列《紐約客》歷代中國報道作家:有從中美建交前就到過中國的夏偉(Orville Schell),作為和平隊志愿者去中國涪陵教書的何偉(Peter Hessler), 被瑞姆尼克從《芝加哥論壇報》挖墻腳得來的歐逸文(Evan Osnos),北京作家、記者查建英,8歲來美、給何偉、歐逸文做過事實審核員的樊嘉揚。這些作家們聚首亞協,探討了兩個略帶技術性并有些自省精神的問題: 他們怎么給《紐約客》報道中國,以及未來《紐約客》報道中國的方向是什么。
在場觀眾特色明顯。有一看就是《紐約客》忠實讀者的美國中老年人,也有躊躇滿志的中國留學生。相比之下,白發老人的人數可能還要多一些。這樣的觀眾組成也不奇怪——《紐約客》的美國讀者群平均年齡在47歲(09年數據);但在中國,這些長文章奇跡般的在年輕人當中很受追捧:追求短平快搞笑風的中國90后,一旦有《紐約客》好文章出來,熬夜翻譯的精神可比當年無償翻譯美劇的志愿者。不光是內容受歡迎,在何偉和歐逸文的魅力之下,非虛構寫作這種形式也已經成為現今很多中國媒體發展新方向。
《紐約客》作家在中國調查走訪,本意是把中國紀錄了、解讀了、剖析了給美國人看,但是最終“出口轉內銷”,在中國讀者間掀起閱讀狂潮,甚至影響了中國人看待自己的社會和國家的方式。個中原因,大概與《紐約客》出品的文章政治色彩較淡有關。不過,不聊不知道,何偉細膩、不帶偏見、以一顆平常的心看待中國的寫法,除了受到社會學學者父親的影響以外,還有一個原因居然是:當他近20年前發現中國介紹美國的教材資料內容夸張和想當然時,他告訴自己要避免犯同樣的錯誤。
何偉1996年起在涪陵師專教英文和美國文化,他們有本教材資料。當他翻閱關于美國的資料時,覺得好笑:有說造成同性戀的原因是資本主義,還有的說南卡州學校一年發生15起槍擊案——一個浮夸的數據。過去的中國在對美國不了解的情況下所描繪的美國,或許就跟好萊塢讓白人添個辮子去演清朝人一樣令人捧腹。這也給了何偉一個警醒:他想要刻意避免他的作品出現同樣的問題,他需要更多深入的了解中國的普通人。于是,本來一句中文都不會說的他,學起了中文。他在中國的11年時間當中,以一雙作家式敏銳的眼睛去觀察中國人,又以社會學家的角度去理解人們的做法。他開著車去“尋路中國”,出版的每本書都很受歡迎。
何偉最初專注寫小說,最后卻寫成了非虛構紀實文學。雖是出于偶然,但是這樣的背景也賦予他異于西方新聞記者的思考方式。他說:“傳統美國新聞訓練會束縛人。駐外通訊員到了國外,會像在本國做新聞一樣,去尋找他國的一些極端的事情,去看看有哪些地方需要改進。”這好比美國本國記者如果要寫紐約,并不會寫日常瑣事,因為本國讀者都知道日常生活是什么樣的。可是在跨文化的寫作中,如果缺乏足夠的背景知識介紹,駐外國通訊員依舊尋找國外極端例子來報道的話,會讓美國讀者對中國的實際情況產生錯覺。“最后的結果是什么問題都無法解決,”何偉說。
何偉此話很難讓人不聯想起寫報紙新聞出身的歐逸文是不是屬于他批判的范疇。歐逸文曾經在《芝加哥論壇報》工作數年,并且被派到紐約做駐外通訊員。
似乎是為了反駁何偉對新聞通訊員的認知,歐逸文說,他在紐約做通訊員的時候,也有很長一段時間是在寫紐約人驕傲自豪的個性,精美的食物,以及“紐約人總是把他當作自己人”,而不是去寫極端事例。
他說:“不管是寫紐約還是中國,都要避免報道過度集中在一個元素上。”歐逸文為《紐約客》發回的文章也確實具有多樣性,有給拳王鄒市明的人物特寫,有動車事故的長篇報導。不過,他去年出版的《野心時代》仍然被網上不少中國讀者認為,是在以西方記者的眼光寫中國。“以西方記者的眼光寫中國”,大概就是指他的視角多從政治出發,描繪小人物在大浪潮當中的抗爭——這是一種美國讀者偏愛的精神和選題。
何偉是從社會學角度出發,歐逸文帶著政治的眼光,各有千秋,蘿卜青菜各有所愛。兩位作家都有長期跟蹤采訪對象的經歷,這才讓他們有可能用細膩的筆觸去捕捉人物個性。然而不是所有的作家都有這樣的福分去長時間近距離接近當地民眾。上世紀70年代到訪中國的夏偉就是如此。
當夏偉到達中國的時候,沒有多少美國人了解中國,連《紐約客》的編輯都不知道要從什么選題去下手,當地人對外國人的提防讓夏偉也很難跟人長時間交談。那個時候,根本就不是他選擇寫什么,他能做的,“就是看中國想呈現什么樣的形態,寫它想讓你看見的,”夏偉說。
在他筆下,當時的中國女人們沒有像日本、韓國等其他國家的女性一樣熱衷于整容,專注斗爭和建設祖國的中國男人們也不會關注列車上高挑美麗的列車員。中國體驗也影響夏偉本人。從《紐約客》賺到的第一筆稿費,被夏偉用來給自己在加州的農場添置一輛拖拉機,為了“響應毛主席的號召”。
在報道中國這樣龐大、復雜的國家和社會時,沒有人能夠斷言自己可以精準的掌握全局。就算常年生活在中國的本土作家,也未必能夠說自己了解的中國就是全部。主編瑞姆尼克詢問,未來紐約客報道中國的方向何在?幾乎所有作家都認為是要給出更多社會、經濟方面的背景介紹,盡量避免過于政治化。
比如,查建英認為不要掉入西方和東方的二元對立,因為很多時候中西文化其實是相通相近的。何偉則希望美國記者們多去中國內陸看看。他說,目前大多數報道還是集中在北京和上海,因為多數記者在那里生活愜意。而曾經大多數時間居住在北京雍和宮附近四合院的歐逸文則表示,看一個問題的角度不同,會造成結論的不同,所以要注意拿捏角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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