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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酒,強奸與無法自證的 “我不同意”
原創 鍋爐上的貓 后廠村體工隊
2013年8月27日早晨,簡-多伊在自己公寓房間的床上醒來。她發現裙子已經被推到了脖子處,身上涂滿了潤滑劑,床上一片凌亂,床單上濕痕遍布,分不清是潤滑劑還是別的什么液體,一些用過的安全套被丟在床邊。
我們不知道簡-多伊長什么樣,不知道她芳齡幾何,不知道她從事什么工作,不知道她的家人和朋友都屬于哪個圈層,我們不知道她的戀愛和婚姻,我們甚至不知道她的真名。她從床上爬起來的這個早晨過去兩年后,2015年8月26日,一樁民事訴訟被提交到法院,多伊狀告有人輪奸他,出于對原告的保護,她被匿名,“簡-多伊”只是類似“1818黃金眼鄭女士”一樣的存在。
這宗案子里有三個被告,三個好朋友,分別叫做蘭德爾-漢普頓、瑞安-艾倫和德里克-羅斯。


2011年NBA停擺期間,新科MVP羅斯與多伊在一家俱樂部中相遇,此后兩人形成一種“非專屬性關系”,這是雙方對訴公堂之后的統一書面說辭,世俗一點詮釋這種關系,大致可以理解為“炮友”。這份炮友關系維持了至少3年,按照多伊的說法,兩人在2011年見面12次,2012年見面10次,2013年見面了5次,合計27次。
這期間,2012年10月,羅斯的兒子小德里克出生了,孩子的母親不是簡,而是米咖-瑞希,她和羅斯在2010年舉行了私人訂婚儀式,但在2013年就分手了,按照花邊網站MTO的描述,這是一個老生常談的捉奸在床故事,羅斯是被捉的那一個,至于另一個是不是多伊便無從得知。
和瑞希羅斯公開女友的身份相比,多伊和羅斯的27次關系就顯得更為隱秘,兩人交往的絕大多數細節都源自雙方的呈堂供詞和短信,這些細節組合在一起,讓2013年8月那個夜晚顯得清晰可辨又模糊不清。

2013年8月26日晚間,羅斯邀請多伊和她的女友杰西卡-格洛芙來自己在貝弗利山租的房子里玩。羅斯派去接兩人的車走錯了路,晚到了三個小時。在等車的時候,多伊和格洛芙喝了一些伏特加,在車上的時候,多伊自己又小斟一杯,等到羅斯住所的時候,等待她們的除了三個大男孩外,還有龍舌蘭。
在羅斯住所的派對上,5名男女是否發生性行為尚有爭議,格洛芙說沒有,羅斯方面卻說多伊帶了一條性愛帶,還在泳池里和阿倫發生了一些“美好的事情”,當然這不是雙方在法庭上爭辯的重點,重點是格洛芙說多伊已經“非常明顯的醉了”,她甚至因為從火坑里取出了一塊石頭燙傷了自己的手。
據格洛芙說,羅斯的朋友阿倫當時要求自己脫光衣服,未得應允之后兩人吵了一架,格洛芙決定離開派對,她也沒有把朋友留下,“我知道多伊醉的厲害,我絕對不會把她一個人留在那里。我覺得自己不安全,當然也不覺得把她一個人留在那里是安全的。”
于是格洛芙叫了一輛出租車離開,她把多伊送回她自己的公寓便離開了。回到公寓后,多伊給羅斯發了短信,說自己“需要他”,羅斯便說讓自己兄弟接她回來,但多伊堅持只要羅斯過來自己這里。
于是羅斯出發了,但不是一個人,還有他的兩個好兄弟。
在路上,阿倫和漢普頓沒有問,羅斯也沒有說。兩年后羅斯在法庭上十分誠懇地告訴法官和審判團:“作為男人,你懂的。”
“對,我是說我們都是男人。你懂的。凌晨1點出發去別人家干些什么,無需多言。”

從凌晨2點05分開始到2點53分,羅斯和阿倫給多伊打了7個電話,發了3條短信。2點27分,羅斯發了條“在嗎?”,2點50分,阿倫發短信說“我們到了”,2分鐘后,阿倫再發一條:“你倒是起來啊。”
沒有回應。沒有回應。沒有回應。
但羅斯三人還是找到了進入多伊公寓的辦法。
按照多伊的說法,這個辦法是羅斯他們發現公寓門沒關,于是他們就這樣進入了多伊很少鎖門的房間。
但在羅斯口中,這個辦法則是多伊終于醒了過來,開門迎進了三位。羅斯說自己是最后一個進入多伊房間的人,“我剛進去的時候,她正躺在床上用震動器自慰,還讓我把門關上。”
律師問羅斯震動器的顏色,羅斯答曰:“我看著像粉色。”
律師發現破綻:“你之前不是說自己是色盲嗎?”
羅斯從容道:“我是紅褐色盲,分得清粉色。”
于是羅斯繼續陳述案情,自己剛走到床邊,多伊就一把抓住他,開始套弄他的生殖器,“我當然有了反應,戴上安全套就開始發生關系。”
美國律師問得很細啊:“你們持續了多久?”
羅斯沒有吹牛,也沒有妄自菲薄,而且很顯然他的手機里沒有什么中年油膩男人群,他很坦率地回答:“我不記得了,誰會給這種事情計時啊?”
而被問到多伊是否反抗時,羅斯說:“沒有,事后她很平靜放松。”
羅斯還很貼心地向陪審團提供了一些細節,說自己在事后把用過的安全套帶走了,“我在NBA新秀培訓的時候就學會了這一點。”
多伊事后究竟有多平靜和放松,她本人說自己早已斷片,完全回憶不起來了,起床后她先去上班,下班才和室友討論細節。她問室友:“那些家伙昨晚來過了?”室友說是,多伊說了句“ok”。
然后,多伊給羅斯發短信,索要格洛芙叫車和自己買性愛帶的錢,合計269美元,確實足夠平靜和放松。而在幾天后,多伊才告訴室友自己被人輪奸了,她說自己的毯子上有血跡,還有幾個安全套,“我被強奸了。”
8月30日,多伊給羅斯發了條短信:“你的行為讓我對你失去了信任。我才了解到你當晚的真實目的,這嚴重傷害了我的世界觀,毀滅我內心中童真的一面。我的手嚴重燒傷,還錯過了工作中重要的一天。你不說話就是默認了,我有你朋友的電話和出租車車牌號,我要你馬上給我一個解釋,這樣我才能停止胡思亂想,了結這件事。”
6分鐘后,羅斯回復短信:“我只是很忙。我發誓我一直把你放在心上。”

羅斯確實有把多伊放在心上過,不止于那個夜晚。
在和多伊交往時,羅斯曾經專門給多伊買了一臺MacBook,就為了讓她在聊天軟件上自慰給自己看。多伊說自己實在做不到,最多只能脫光了,羅斯就很生氣。在兩人交往一年半之后,羅斯開始要求多伊群p,無論是羅斯帶兄弟群毆多伊,還是讓羅斯單挑多伊姐妹們,都被多伊拒絕了——直到8月27日凌晨,羅斯期待已久的事情終于發生。
于是在法庭上,在那次輪流發生關系過程中,多伊是否清醒以及同意就成為了雙方辯論的焦點。律師問羅斯是否理解“同意consent”這個單詞的意思,羅斯的回答就很微妙:
“我不知道。請賜教。”
很顯然,羅斯律師團應對這種名人性侵案的經驗十分豐富,他們幾乎無需對“同意”二字進行足夠的證明,道理很簡答,因為多伊也沒辦法證明自己“不同意”。
一開始當然是經典手法“蕩婦羞辱”,這一招在十數年前的科比案中便被運用。羅斯律師團要求公開多伊的個人信息,他們舉證多伊在社交媒體上有大量充斥著性暗示的照片,這種訴求最終希望指向的只有一條經典理論:“她自找的。”在別處,這種理論可以被翻譯為“是她勾引我的啊”。這種強奸心態就像羅斯在供述說“凌晨1點去別處還能干嘛”一樣,在他們心中所有的蛛絲馬跡都被當成性暗示,所有比膝蓋高一寸的裙擺都是求歡的信號,所有獨自進入你房間的女孩都已經做好了和你性交的準備。
而多伊事實上與羅斯建立的那種“非獨占性關系”更是為這份蕩婦認定添加了籌碼。
當然,這種“強奸案”中最典型的謬論立即被法官以“狗屁不通”駁斥了回去,堅持要求匿名以保護原告。
接下來羅斯律師團的證據,是多伊當晚到家之后和羅斯互發短信主動要求羅斯過來,“連標點符號都用得非常準確”,由此推理她并不處于醉酒狀態,即便多伊在短信中只要羅斯一人而已,但一旦“醉酒”狀態被擊破,多伊此前再多次拒絕群P也很難被采信,“她沒有證據,但她可以哭啊。”
而在輿論之中,還有一些我們耳熟能詳的論調,一家體育網站的記者羅伯特的言論值得完整引用:
“第一,她沒有去找警察,她選擇起訴羅斯。第二,她等了兩年才這么做。我能理解,對于任何創傷性事件,都需要時間變得足夠強大,才能把它說出來,但如果有人強奸了你,你又真的希望他們為自己的罪行付出代價,你為什么不希望他們進監獄呢?”

當然,在這些所有輿論和推理之外,羅斯律師團仍有高招,他們在聲明中除了要將多伊描述成一個蕩婦、一個和那些貼上NBA球星不放的拜金女骨肉皮外,更重要的一招,一個比「性別歧視」更政治正確的招數被擺赫然擺上桌面,在那里,沒有人敢無視這種正確:
“媒體就是喜歡看到一個黑人被扳倒。”
顯然,并非每個媒體都喜歡這一點,或者說不是所有媒體都只熱衷政治正確,對于許多無意涉足政治的媒體而言,最重要的工作當然是給這樣一個好故事起上一個足夠勁爆的標題。著名花邊網站TMZ最擅此道,可以作為此間典范,他們的標題之一是:《德里克-羅斯承認聚眾淫亂……他為性玩具而瘋狂》。

2016年10月,在由6名女士和2名男士組成的陪審團裁決下,羅斯和他的兩名兄弟被判定無責,無需賠償原告,到頭來,這樁案子甚至都沒有進入刑事犯罪的討論范疇。
多伊什么都沒有得到,除了“嚴重的焦慮、神經過敏和精神緊張”和臉上多出來的粉刺、掉在地上的頭發和眼睫毛,以及來自羅斯律師團的補刀:“一個騙子竟然能夠糾纏三位紳士這么久,簡直匪夷所思。”
而羅斯和他的兄弟們什么也沒失去,多伊方面提出的600萬美元賠償和1550萬美元懲罰性賠償他們一個子兒都不用給,而阿迪達斯在宣判后幾分鐘便宣布:“我們和羅斯的合作關系從未改變。”
結案之后,你在法庭看到了一幅難得一見的場景:陪審團成員和輪奸案被告親密合影。在照片中,羅斯和陪審員們擁抱在一起,笑顏如花,照片之外,主審法官菲茲杰拉德向羅斯獻上了最真摯的祝福,“羅斯先生,祝你和你的職業生涯一帆風順,除了尼克斯遇到湖人的時候。”

羅斯案結案后1年,美國掀起了me too運動。
羅斯案結案后2年,輾轉來到森林狼的羅斯砍下50分。比賽結束的時候全場沸騰,每個人都為場上發生的一切而動容,隊友們將羅斯團團圍住,人們看見這位飽經滄桑的前度MVP手里抱著皮球,眼里噙著熱淚,現場解說員語氣高昂地說了整整45秒,在最后15秒,福克斯體育臺解說吉姆-皮特森的聲音悠悠傳出:“他在場外遇到了很多麻煩,我不是法官,也不是陪審團,據我所知他沒有被判任何罪名……當然了,他打得很努力!”

吉姆的聲音很快消失了,這么多年來類似的聲音總會反復響起,因為總有人會記得,總有人會說起,但最終它們都隨著時間軸的無情推進而逐漸暗淡下去,然后被一片喧囂和歡呼淹沒。而作為觀眾,我們都已經習慣如此,我們已經習慣一件事情可以同時是如此清晰可辨卻又如此模糊不清。
羅斯案結案后5年……
原標題:《醉酒,強奸,蕩婦與無法自證的 “我不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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