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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拒絕在國門外的入侵生物們

周寰 設計
有時,海關的入境包裹比盲盒還讓人意外。
撥開一個“橡皮泥玩具盒”內的木屑,一只胖嘟嘟、四肢短小的南美角蛙藏在其中。
申報名為“禮品”的包裹中,藏著80條活美洲綠鬣蜥,該物種曾被引入中國臺灣,由于當地沒有天敵,逃逸后成為當地的入侵物種。
全球公認的“水果殺手”——地中海實蠅在我國口岸多次被截獲。它一年繁殖3-10代,1986年美國加利福尼亞州撲滅地中海實蠅之戰,在27個月內動用數千人,花費了1億美元。
還有只能在顯微鏡下見到的“秀麗隱桿線蟲”,它是一種用于生物學研究的模式試驗生物,如果在沒有申請入境檢疫許可的情況下私自帶入國內,還是存在潛在的生物安全隱患。
不管來自地球的何方,如今,上海海關實驗室成了它們旅程的終點——入境動植物及其產品在口岸檢疫中檢獲的有害生物,都會送到海關動植物與食品檢驗檢疫技術中心進行檢測鑒定,如果屬于我國禁止入境的檢疫性有害生物,貨物及其包裝、集裝箱、運輸工具等染疫物將在海關監管下實施嚴格檢疫處理。
海關是國門生物安全第一防線,技術中心則是阻擋外來生物入侵的技術保障“大本營”。
完美偽裝下的南美角蛙
映入眼簾的是一只南美角蛙。
在海關實驗室的桌上,它被一個玻璃缸罩著,周身灰白,伴有斑紋。
上海海關動植物與食品檢驗檢疫技術中心研究員葉軍告訴澎湃新聞記者,去年8月,郵局海關在X光機幫助下,從一個日本進境特快郵件中截獲了它。
當時它色彩鮮艷,經精心偽裝,全身包裹木屑,但仍被現場海關儀器和關員發現,移交給實驗室做進一步鑒定。
南美角蛙是世界普遍的寵物蛙,又名“招財蛙”,據說一只身價數千元,愛好者一般通過網購獲取。它本應在南美溫暖而干燥的大草原上捕食昆蟲與其他蛙類的幼蛙,或在夏季躲池塘下產卵,卻被好事者精心偽裝穿越茫茫太平洋,掩蓋在“橡皮泥玩具”的申報名下,來到中國蒙混過關。
為將海外生物帶入國門,走私者們“煞費苦心”。
有時,406只活體螞蟻會偽裝成“牙科耗材”,藏在進境包裹中;寵物蛇被人工冬眠,塞進了旅行箱;8條2厘米長的活體青鳉魚躲在“果汁”中試圖入境,它的同伴曾滅掉上海30多種土著植物。
無意中的闖入也是有的。
海關曾在旅客攜帶的水果中找到地中海實蠅;在進口原木的蟻道中抓到白蟻;在木質包裝中截獲雙鉤異翅長蠹……它們不僅能破壞農業生產、危害森林,還可能破壞建筑結構,給人們的生命安全帶來隱患。
而有些“走私者”,目的則并非為了錢。
今年5月,上海郵局海關關員進行X光機查驗時,連續發現2個進境郵件影像異常,隨即開箱檢查。
開箱后共查獲12個培養皿,內有固體培養基,通過顯微鏡,觀察到了活躍的“秀麗隱桿線蟲”。
秀麗隱桿線蟲無毒無害、可以獨立生存,由于其生命周期短、結構簡單等特性,因此已成為基因功能研究的重要試驗動物。
該2件郵包的收件地址為國內某科研院所,不能向海關提供入境檢疫許可證。
海關也截獲過黑腹果蠅,它雖不是愛好者眼里的漂亮物種,但能用來做遺傳學研究的試驗科研材料。
葉軍說,這些生物如逃逸,也可能對我們的環境和生態造成負面影響。而多數研究者缺乏對海關入境審批渠道的了解,宣傳解釋工作任重道遠。
其實,海關早已出臺相關政策,但凡以科研為目的需要進口動植物,只要提出審批,通過海關等管理部門的風險評估,并經過審批,再由出口國檢疫部門出具檢疫證書,口岸檢疫,沒有問題便可入境。
漂亮的甲蟲與不起眼的蝸牛
海關實驗室內桌上,一只茶色的長臂金龜成蟲外貌特征格外吸引人。
它的頭、腿、唇基、前胸、背板都有角,上腭發達,端部外露,背脊隱隱透出金色光澤。
因形態特殊,甲蟲惹得愛好者趨之若鶩,從國外網站購買。如飼養不當死亡,還會做成標本收藏,“有的專業愛好者,家里的收藏不亞于一個博物館里收藏的種類。”葉軍說。
桌上另一邊,一只長戟大兜蟲仍保持著生前雄赳赳氣昂昂的模樣。
它分布于中南美洲的熱帶雨林,最長可達10多厘米,是世界上最長的甲蟲,也是全世界最大的甲蟲之一。
長戟大兜蟲以希臘神話中的大力士赫拉克勒斯命名,觸角似兩把長刀,直直向前突進,兇猛氣魄引來眾多收藏者。
葉軍記得,它們來實驗室做“檢查”時,還是“偷渡”時的狀態——身周覆木屑,被裝在打過洞的罐子內,罐子一排排在紙箱內,用報紙蓋好,偽裝很隱蔽。
看似不起眼的蝸牛,也自有其粉絲。
在海關實驗室一端,有一批花園蔥蝸牛和散大蝸牛。它們在歐洲很多,常在墻角就能發現,經受著天敵及當地環境的制約——有鴨子和雞愛吃其軟軟的組織,一口就把它們直接吞下。
但如把它們帶入國門,場面或許難以收拾。
花園蔥蝸牛常棲息在木中、沙丘及草地,能抵受潮濕及寒冷的氣候,在干旱或無食物等惡劣環境下,以休眠方式生存下來。
它們食性很廣,或許還沒遇到天敵,就大量繁殖,破壞生態系統;它們有時也會傳播廣州管圓線蟲,其幼蟲最易停留在人體內中樞神經系統,引起嗜酸性粒細胞增多性腦膜炎與腦膜腦炎。
很遺憾,記者采訪時,它們正在經受無害化處理,通俗來說,無害化處理就是這些入侵生物的最后宿命。
死亡或繼續養大
入侵生物的命運在海關被決定。
現行《中華人民共和國進境植物檢疫性有害生物名錄》有446種(屬),還在隨著我們對有害生物的研究和認識不斷增加。海關食品中心植物檢疫實驗室要做的是快速、準確地鑒定出它們,為口岸一線檢放貨物、進行檢疫處理提供技術依據,為評估傳入風險和經濟危害提供數據來源。
葉軍說,一般情況下,海關能鑒定出準確結果,但昆蟲種類有一百多萬種,比對不出的可能性也是存在的,這也是檢疫目前的局限。
其實,研究員查到的相關資料越少,物種潛在的風險就更大。有時研究員會通過擴增測序,送到基因庫里比對,確定生物種類。
鑒定完畢后,所有進入實驗室的樣品都會進行無害化處理,有些則用烘箱烘干,制成標本。
成蟲難逃,白白胖胖的幼蟲們則會被飼養一陣子,變為成蟲再行鑒定。昆蟲檢疫鑒定室的最里端,是研究員為幼蟲精心制造的“新家”。
每個飼養籠都有鳥籠般大小,研究員給了蟲子飛的空間,已相當“豪華”。甲蟲則有“木屑箱”,溫控在25攝氏度左右,配合一定的濕度,模仿其熟悉的生長環境。
養蟲室的布局也有講究,進去有兩道門,一道門作為緩沖間,內放殺蟲藥劑。另一道門緊鎖,保證蟲子無法逃逸。
待成蟲羽化,實驗室人員就會將昆蟲從蟲籠中抓出,在冷凍冰箱中處理半小時以上滅殺,然后鑒定形態,有時也會提取核酸,利用分子生物學協助鑒定種類。
在海關實驗室,入侵生物的標本已排得滿滿當當:蛙類、蝸牛泡在瓶中,小蜘蛛在試管里,甲蟲們被罩在玻璃盒內,來自德國、玻利維亞或斯洛伐克的小飛蟲們被一枚枚圖釘固定在泡沫板上。
一個生態系統經過長期進化形成,系統中的物種經過成百上千年的競爭、排斥、適應和互利,才形成了現在相互依賴又互相制約的密切關系。這些小小軀體的主人,原本也應在屬于自己的環境中經受生態鏈輪回。
如果少一些“愛好”與交易,它們也許不必漂洋過海,成為“入侵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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