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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訪|李天綱:大陸新儒家沒有民間基礎

澎湃新聞記者 黃曉峰
2015-11-29 10:38
來源:澎湃新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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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者按】

1912年10月,康有為授意其學生陳煥章在上海成立了孔教會,以“昌明孔教,救濟社會”為宗旨。1913年9月24至30日,第一屆全國孔教大會在曲阜召開。同年10月,在《天壇憲法草案》中,孔教差一點成為國教。但孔教會成立之初,就遭致多方的反對和批評。南京國民政府成立后,孔教會迅速衰敗。

復旦大學哲學學院宗教系李天綱教授在談及孔教會的興衰時指出,康有為、陳煥章的孔教會是力圖成為國家宗教的新興宗教,并不是傳統的儒教。在“世俗化”和“多元化”的世界潮流中,逆勢而動,抱定了國家主義的宗教路線,那就是死路一條。

由于訪談原文篇幅較長,分為上下兩篇刊發。此為下篇。

李天綱

孔教會衰敗的原因除了知識分子的排斥外,還有什么原因呢?

李天綱:孔教會是一場以鬧劇終結的“失落的reformation”。康有為本來想做一個宗教改革,或者說文化更新。文化更新、思想轉型,這在近代是勢所必然的,沒有什么錯。傳統的儒、道、佛三教進入現代社會以后,都面臨變革。按照傳統方法進入現代社會,肯定不行,所以要搞reformation。但是康有為的做法和佛教、道教不同,他附和君主立憲,眼睛向上,盯著皇帝,這就不對了。康有為不斷宣稱自己有光緒皇帝血書的衣帶詔。真真假假、虛虛實實我們不管,但這正好證明他看得起的只有權力,不把民間社會放在眼里。如果孔教會是社會組織,那它應該是NGO,要有民間基礎;如果孔教會是宗教組織,那它是新興宗教,更需要廣大信徒參與。我覺得,康有為的失敗,一個重要原因就是他看不起民間,只想管理民眾思想,卻不能迎合民眾的信仰需求。在世俗化、平等化的二十世紀,誰會一直理會這種高高在上的精英主張。我認為,孔教會在本質上并不是一次宗教改革的實踐,實際上只是政治運動的附庸,是打著宗教的旗號,樹立教派,占領山頭。這個結果,導致了儒教跌出了中國的宗教改革進程,竟至在主流信仰行列中消失了。美國漢學家列文森在《儒教中國及其現代命運》中說:儒教在現代中國“變成了博物館中的陳列品”,并不完全對,因為儒教的一些因素,在今天中國的民間宗教、道教,甚至節慶習俗中都還活著。但是,儒教作為一種完整的社會和信仰制度,確實如余英時先生帶著痛楚地承認說:已經是一個“魂不附體”的“孤魂野鬼”。

孔教會的另一個致命傷,就是它的政教合一模式。他們模仿的自以為是西方近代國家的國體和政體,教會、政黨、政府和國家元首形成一體的關系。他認定的國體是君主立憲,政體就是政教合一。事實上這是一個錯誤的估計,西方社會,無論法國、英國、德國、美國,都是采取了不同形式的separation,即政教分離。現代社會沒必要,不需要,也沒法對信仰加以管制,這是一個現代人性的問題。中世紀可以,現代卻無法執行,因為信仰變成了個人的事情,信仰自由。從這個角度來講,康有為的宗教改革是一個錯誤的東西。今天中國社會的體制,其實也是政教分離的。目前宗教管理的四個原則,一是有信仰的自由和不信仰的自由;二是依法管理;三是獨立自主自辦教會;四是與社會主義社會相適應。基本上是說政教分離,信仰由你,但不要參政,相互不要干預。康有為在這個方面犯了錯誤,馬相伯、章太炎的態度是對的。他們知道現代社會不單要reformation,還要separation。馬相伯是天主教徒,他沒有說只有加入天主教,才能救中國。你可以信儒家,可以信佛教,可以信道教,也可以信基督教。政是政,教是教。

清末面臨“三千年未有之大變局”,中國社會必須現代化。康有為想領導這個現代化,但孔教會的方案似乎只是儒家一家搞現代化。反過來也一樣,似乎全社會的現代化,要為儒家服務,大家都去保孔教。其實,大家都在找這個路,不但是儒家在找,佛教也在找,道教也在找。哎,奇怪了,為什么佛教、道教到今天還存在著,你儒教就沒有了呢?佛教所做的reformation,從凈土宗擅長的“鬼神的宗教”(太虛語),轉型成唯識宗的認識論的宗教。漢傳佛教,還有道教,都是一種以鬼神、魂魄為本體論的宗教,是處理生死的,處理與彼岸世界、去天堂地獄、得因果報應的宗教。楊文會、李提摩太、南條文雄,后來加上了譚嗣同、章太炎、歐陽竟無、呂澂等,在哲學上重新詮釋佛教,后來竟被太虛、圓瑛、印順等復興成一個“人間佛教”,于是就站住腳了。道教也想建“人間道教”,沒有佛教那么成功,但至少保住了宗教地位。佛教、道教找到了生存之道,而儒教在相對有利的條件下卻喪失了機會,康有為的孔教會是要負一定責任的。1916年以后,儒教元氣大傷,一蹶不振,乃至到了“五四”時候,從儒家陣營里出來的一代“新青年”,吳虞(廖平在成都尊經書院的學生)、陳獨秀、胡適、錢玄同、魯迅等人就告別儒教。吳虞在四川被灌輸的儒學,是狹義的孔學,并非廣義的儒學。五四運動中,他反戈一擊,說“打孔家店”,并不說“打儒家店”,就是把孔教代替了儒教,然后再把儒教代替了整個中國的傳統文化,統統打倒。那結果只能是全盤西化,把傳統文化、四書五經、儒道佛全部扔到茅廁坑里面去(吳稚暉語)。

北京,孔廟、國子監風光。孔廟大成門外的孔子像。

傳統文化可以在現代社會生存下去,但必須適應現代體制,適應以后才能找到自己的位置。就像佛教、道教,無論我們怎么不滿意,畢竟在現代社會生存下來了,老百姓還要它。儒教大家就不要了,因為它把自己扮成一種精英式的、為皇家服務的——就是章太炎所說的“王官之學”。老百姓不睬你,儒家在現代社會就失去了基礎。1930年代熊十力等人出來救助儒教的時候,不可能再走康有為的路線,而是走向了心性論,回到王陽明。后來的港臺新儒家,張君勱、唐君毅、牟宗三、徐復觀、錢穆等人,也只能走這條路,把儒家解釋成一種哲學。這個過程,就相當于楊文會、章太炎在印度唯識論當中詮釋佛學,重新確立成一種哲學。

干春松、唐文明、曾亦等當代儒家學者,都有專著討論康有為。他們特別重視康有為的思想資源,您怎么看待現代儒學研究這樣一個新動向?

李天綱:2014年12月,臺灣新儒家學者李明輝應我們的邀請,來復旦哲學學院訪問,他在接受采訪時反對大陸新儒家以政治儒學為標榜。但是,明輝指出了目前在大陸興起的新儒家,和先前的當代新儒家有不少分別,這是很重要的。臺灣的新儒家到了第四代,在“解嚴”以后的環境下,信仰自由、宗教平等,顯然不是政教合一的政體;經歷了比較充分的城市化、現代化,還有復雜的族群問題、社會結構的變遷,儒學有很多進步。據我的了解,現代儒學在臺灣是多元的、民間的。臺灣的民間儒學,滲透在日常生活,像祭祖、祭天、廟會、繞境、道場、節慶等活動。和佛光山、法鼓山的“人間佛教”一樣,儒教、道教也為自己掙得了不少信仰空間。如一貫道、天帝教等,都號稱是以儒教為核心的。有沒有想過,這條宗教改革路線才是民間化的“政教分離”的現代化儒教?

李明輝先生的訪談,引起了大陸學者的討論和爭議,我認為他講的一點很對:“他們所講的政治儒學在我看來就是烏托邦,公羊家的那套講法都是想象的,在中國歷史上從來沒有實現過。”這個批評,我認為是中肯的。大陸學者想通過研究康有為的公羊學來發展儒學,這條道路很難行得通,對此我很是憂慮。如果大陸的新儒家真的想用公羊學來關注政治,那我覺得從康有為孔教會得出的教訓,比他提供的經驗要多得多。康有為的經驗,是動員了中華文明的一些因素,向西方現代制度嫁接某些東西。實踐上不成功,至少其意圖是要跟進世界潮流。據明輝的理解,大陸的新儒家還有人搞出一套“由衍圣公去選國體院的議員,而不通過投票”。真奇怪,現代社會還有這種想法。

如果我們還是不能分清楚政教合一、君師相分的原理,還是居高臨下地俯視中國社會的實際情況,“一廂情愿”(李明輝語)地指手畫腳,那無論如何用功地“仰觀天象,俯察地理”,仍然不能得到一條正確的治國之道。再者,我也同意明輝的另一個意見:“知識分子從政的結果,未必都是好的。”

現在提倡政治儒學的學者,多數都舉新儒家的旗幟,在“內圣”與“外王”之間,注重外王;在“學問”與“事功”之間,偏向事功。于是,重建“體制化儒家”是他們的主張。最近,余英時先生說當代儒家如果不是“一種真正學術性的儒家,批判性的儒家”,那目前來提倡儒家,就是一次“Kiss of Death”。我考慮問題,不是新儒家的思路。我以為儒學作為傳統文化的某一種形式,可以參與到社會生活當中來,但不能作為官方意識形態。儒家有無可能成為主流文化之一,就像佛教、道教一樣,現在沒有看到,以后要看局勢的發展。儒學思想是在大學里面,放在學者中間討論的問題。儒教實踐就越出了學術范圍,體制化儒家,一種GO,或NGO,甚至某種意義上的新孔教,就不好說了,看結果吧!

民間宗教作為儒教祠祀體系的殘存物,我認為還不是新興宗教,而是傳統宗教。不管他們是不是迷信愚昧,大家都還在拜,拜關公、岳飛,老百姓是真誠的。今天的清明節掃墓習俗,也是儒教的,過去的家族祭祖,就有“墓祭”、“廟祭”,朱熹還為此寫了《祭禮》。這一套祠祀系統,是從中華民國廢除的“周孔之教”殘存下來的。我覺得,倒是要花一點工夫來研究這個“體制化儒教”。這是信仰自由的問題,老百姓要信,你不能禁他不信。儒教要重新體制化,祭孔祭天、敲敲打打、神神鬼鬼、供奉祈求,外人看上去很奇怪,因為它原來是死掉的。為什么佛教、道教、民間宗教做的禮儀,民眾就能接受?因為儒教作為體制性宗教已經死掉了,當初沒有改造成現代性的宗教,現在重新來做,就是新興宗教。

也就是說,孔教是沒有民間基礎的?

李天綱:目前大陸的新儒家沒有民間基礎。各大城市民間有漢服運動,嘉定孔廟里作開筆禮、成人禮,各地祭祖、祭山川、祭神明,我都不反對,因為它們是民間傳統。目前的禮儀有點裝,有點亂,我不喜歡。但是出于政教分離的原則,有人愿意做,我們不能反對。要是像有的“大典”,政府提倡,各級領導參與,都穿起怪模怪樣的服飾,我就無語了。你穿的到底是漢服,還是周服?祭孔的冠冕,到底是周旒,還是漢旒?

1916年袁世凱祭孔、祭天,害了儒教。袁世凱以為會得民心,結果卻是“二次革命”。我覺得儒學、儒家、儒教要在現代社會下生存,不需要做太多,順其自然就好。有時候,努力的結果正好相反。這時候,順應民意,無為而治比較好。我接觸過一些熱衷傳統文化的人,他們做民間儒教,辦書院,建祠堂,振興地方禮儀、習俗、工藝,或者更有價值。這種熱情,沒有什么錯。1920年代的章太炎支持這樣做,他前期是反孔的,因為和康有為的“經今文學”論戰。中華民國建立后,他拒絕政治生活,在北京民間講學;回到南方后致力于研究國粹,在上海組織各種NGO學術團體。章太炎在《訄書》中真正把傳統文化過濾了一遍,把其中一些可用的學問激發出來,鼓勵革命意志,健全民間文化。因此,與其康有為,不如章太炎。

在您看來,儒學或儒教在當代社會的意義或價值是什么?

李天綱:我覺得,不要先入為主地把好的挑出來,壞的就扔掉,變成一個主觀價值,然后就說:這就是儒學、儒家,或儒教。這樣的去偽存真,取其精華、去其糟粕的傳統思路,仍然隱藏著經世致用的想法。這種做法會引起無端的爭議,你認為好,我認為不好。不如我們把“儒學”、“儒家”、“儒教”這些概念都理理清楚。儒學作為一種學說,儒家作為一個階層,儒教作為一種信仰,三者先區分開來。三個概念,我們現在沒有區分。我認為,中華文明的傳統宗教是以祠祀為特征的儒教作基礎的,佛教、道教當中糅入了很多原始儒教、民間儒教的祭祀方式和魂魄理論。按顧炎武等清代學者的看法,儒教是在周代孔子之前就成型了,并不是亂七八糟的原始宗教,按宗教學的說法,是一種祭祀類型的制度性宗教。《儀禮》《禮記》《周禮》里面有完整的祭祀制度,后來在歷代祀典中不斷強化,一直到明清時期還在執行,祭天、祭孔這些官方儀式,還有民間祭祖、拜方川、祀鬼神,是一整套儀禮,并不是原始宗教、蒙昧宗教。儒家作為一種教派,還有儒家主張的儒學,也并不是和儒教信仰脫離的。儒家學說對人性、生命、自然、天地和上帝的看法,就來自祭祀生活中的鬼神、魂魄、理氣、心性等觀念。儒學概念背后的基本觀念,在其他的宗教信仰,以及它們的神學、哲學中都存在。

我對儒教的理解,比一般人要寬泛得多,把它當作傳統文化的底蘊。錢玄同、魯迅、周作人都曾說,“中國文化的根柢在道教”。魯迅講的道教,其實就是鬼神祭祀,周作人講的是“薩滿教”。靈魂信仰,從古代到今天一直存在,它是人性的一部分,即所謂“宗教學的常數”,沒法消滅。從周孔開始,儒家就是弄這個的。孔子本人就做祭祀,專門做喪禮。孔子說“祭如在”,那是肯定,不是否定。領祭的時候,他要身后兒孫虔誠、敬畏。我不說這些祭祀是好是壞,它事實上存在。你不去承認它,就不能管束它、引導它,那就會是低級宗教,甚至在社會上有危害。對民間信仰的宗教,承認是前提,管理是順應。就像現在的清明祭祖一樣,禁得了嗎?明清天主教會曾經禁止,結果弄出“中國禮儀之爭”來,兩敗俱傷。今天你要禁止,對社會也沒有好處。順其自然,用其所長,還可能發展出一個不壞的civil religion和civil society。要是弄一套制度來管束人,居高臨下地號召跟我走,要民眾從德政、聽教化,或者灌輸什么經說,這是曲學阿世,是要不得的。我們希望的文藝復興,是完整的文化復興,而且這種復興與西方社會、現代社會是不沖突的。那種主張“儒耶沖突”的觀點,是受到了康有為“保國、保種、保教”的狹隘思路影響。五四運動的時候,為什么會那么激烈地反孔,就是對著干啊,反其道而行之。你要建孔教會,我就“打倒孔家店”,搞全盤西化,這兩種極端傾向,是互相激發的。

如果當初不是那么利用中央權力推廣儒教,恐怕也不至于被打倒?

李天綱:不至于被徹底滅掉吧!我們先用佛教的振興做一個反例來說明。中華民國初期的“五教”是“儒、道、佛、回、耶”,儒教為首。到了1950年代新定“五大宗教”,“佛、道、伊、天、基”,佛教為首,儒教沒有了!其實,佛教的狀況比儒教差多了,太虛法師說墮落成“死人的佛教”,意思是說佛教講不出什么佛理,制度不嚴,組織分散,靠為死人做道場收錢維持,怎么能在現代社會生存下去呢?然而,經過佛教革命,僧侶關心世俗社會,建立“人間佛教”,不但沒有被消滅,反而得到了振興。

“百日維新”高潮中,康有為鼓動“廟產興學”,雷厲風行地發諭旨,要把佛教、道教的寺觀都拿過來開學堂。據孔祥吉教授在故宮檔案中查證,康有為還曾建議光緒皇帝把“天下淫祠”都改為孔廟,這樣就可以讓“文廟下鄉”,像基督教、天主教那樣“教堂遍地”。這種做法,是仗著皇帝的勢力,侵占佛教、道教在民間苦心經營的信仰空間。有維新的尚方寶劍,官員、士大夫當然沒有意見,但卻得罪了下層廣大的佛教、道教、民間宗教的信徒。章太炎、黃宗仰這樣的學問家、革命家都不支持儒家(孔教),一批有活力的思想家,如楊文會、李叔同、謝無量等都轉成了護法大居士,支持佛教革命。章太炎對太虛說:官方要沒收你們的財產,為何佛教不能自己辦學?于是,辛亥革命以后的佛教,堅守教產,湊錢辦學、做慈善、搞救濟,建立佛教總會,搞現代化。千萬不要相信后來發明的“中國無宗教”說法,華人根本上都是有信仰的,今天還是。高層有大護法、大居士,中產市民也多有吃齋念佛,下層燒香拜佛的“愚夫愚婦”更是不計其數,“人間佛教”的中心樞紐就在大都市,非常強大。你看,佛教不搞 state religion,走自下而上的civil religion民間路線,擁有信眾,就站住腳了。

1920年代以后,士大夫知識分子對儒教失去了信心,自暴自棄地說:中國本來就沒有宗教。梁啟超早年追隨老師康有為搞孔教會,但他在《中國歷史研究法》中改變觀點,搖搖擺擺地說:“中國是否有宗教的國家,大可研究。”錢穆則不太明白古今中外各大宗教的歷史和分別,在《現代中國學術論衡·略論中國宗教》中說:“中國文化中,則不自產宗教。凡屬宗教,皆外來,并僅占次要地位。其與中國文化之傳統精神,亦均各有其不相融洽處。”這個結論匪夷所思,要是真能成立,那就只能把《史記·封禪書》《漢書·郊祀志》《白虎通德論》,還有“二十五史”、“三通”中的祀典部分都藏起來了,還硬把中華道教說成是印度佛教的附庸。胡適比較懂得用英文辭藻來修飾,他在芝加哥大學演講時說:“在中國,有教養的人淡漠于宗教(the educated people in China are indifferent to religion)。”謹慎的表述,仍然是在掩蓋中國人有信仰,中國有宗教。這種態度,一方面確實表現出“新青年”在追求理性精神;另一方面,實際也證明他們對中國的宗教,尤其是儒教(孔教)沒有信心。

其實,陳煥章搞孔教會還有一點民間基礎。陳煥章是哥倫比亞大學的博士,畢竟還懂得現代社會。他早年就跟著康有為搞孔教,可是傾向稍有不同,他想走民間道路。在當時,還是有不少華人對傳統文化存在著一種心理依戀,與康有為、孫中山接觸較多的海外華僑,都把儒教作為身份認同標志。在國內,陳煥章、麥孟華等在上海海寧路的山東會館里面推行孔教,康有為拉來了沈增植、梁鼎芬、張勛等遺老,加上在滬粵人領袖伍廷芳等,上海粵商、粵人都還有支持的。這些孔教支持者,相當于“人間佛教”中的大居士、大護法,就像盛宣懷、簡照南、簡玉階、王一亭等人辦覺林、功德林那樣,幫助傳統佛教轉型成現代佛教。

假使康有為走民間道路,在上海搞民間儒教,不搬到北京去,那就不會是后來的局面,孔教會或許還有空間。1912年12月,他策動張勛、麥孟華、陳煥章,分別向大總統、教育部和內務部上書,要求把“尼山教義”作為民族精神,寫進《臨時約法》。康有為果然“素王”,他在幕后策劃的“國教”,真的上達天聽,得到了迅速批復。次年大、中、小學開學,教育部即行規定:“各學校均應崇奉古圣賢,以為師法。宜尊孔尚孟,以端其基而致其用。”國民的素質教育,原本應該融匯古今中外優秀文化,不能強調某一類經典。康有為借助了北京的權力,完成了自己的讀經設想,把那些經過孔教會篩選,由孔教徒詮釋的儒家經典塞進課堂,居然還成了!令孔教徒興奮異常。1913年9月,袁世凱贊助康有為,在山東曲阜舉辦“第一次全國孔教大會”。大會之后,康有為不再掩飾,走上前臺,擔任孔教會總會長,幾番祭祀,數度冠冕,儼然成為孔教教主。康總會長甫上任,立即把孔教會總部從上海遷往北京,欣欣然從在野又一次在朝。如此,孔教會一直都是走官學、官教,即“國教”路線。在宗教世俗化、黨派意識形態化的運動中,“國教”路線的失敗是必然的。

孔教會的失敗,牽連了整個儒學、儒家體系的衰敗,人們對儒教倒了胃口。五四運動提出要“打倒孔家店”,主要目標是針對“吃人的禮教”,即威權化了的政治倫理。但是,沖擊波及全體儒教,乃至整個的傳統文化。1928年,國民黨南京政府《神祠存廢條例》,對民間儒教加以限制;1950年代,中華人民共和國更是反對封建迷信。直到1960年代,臺灣開始放松民間宗教管理,也把儒學請回來,但再也不是政教合一的“國教”模式。當代新儒家在臺灣,是作為多元文化的一支,一種心性論的學說主張,在多元化的社會中生存。當代新儒家倘若不甘心這種現代生存方式,還要想借助權力,壓制他人,充作老大,反而會被各種社會力量合力起來滅掉。陳煥章后來把孔教會總部搬到香港,改組為孔教學院,為時已晚。康有為、陳煥章的孔教會殘存于香港的孔教學院,由熱心商人湯恩佳接管。湯恩佳就成了孔教的大護法,湯哪里像當代新儒家那么懂儒學、懂孔學?他就是認定孔子的“仁義道德”可以走遍天下,要給全世界送孔子像。上海圖書館的孔子像、上海文廟大成殿墻壁上的《論語》,都是他弄的。去年我去香港理工大學做報告,孔教學院的牌匾就掛在該校的“孔子學院”里,乏人問津。

孔教會作為一個民間NGO,盡管教理粗疏、教會不整、信眾不多,不合民眾的口味,但作為一個社會組織,也是可以合法存在的。但是,我們要搞清楚一點,作為信仰團體的孔教會,就不是原來的傳統儒教,而是一個新興宗教。在制度健全的社會,新興宗教當然也是可以活動的,如十九世紀的巴哈依教、如今在臺灣的一貫道。但是,它們只能作為新興宗教、市民宗教而存在,不能作為國家宗教存在。康有為、陳煥章的孔教會是力圖成為國家宗教的新興宗教,并不是傳統的儒教。在世俗化和多元化的世界潮流中,“康黨”逆勢而動,抱定了國家主義的宗教路線,那就是死路一條,no zuo no die,把自己給作死。不作不死,儒教在近代的覆滅,康有為和孔教會是要承擔責任的。

(邵吉辰對此次訪談亦有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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