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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節子:小津安二郎的繆斯

日本官方發布原節子的死訊比她實際離開人世的時間晚了兩個多月。這位9月5日病逝的女演員,享年95歲,曾經美得震撼世界,就算她早在半個多世紀前就告別銀幕,但關于她的芳華從來沒有被人們忘記。
有一句玩笑話說,導演小津安二郎的電影分兩半,一半屬于原節子們,另一半屬于笠智眾以及幾個可有可無的男人。這話過于絕對,畢竟小津安二郎的諸如《秋刀魚之味》、《早春》等電影中也沒有出現原節子。然而原節子在小津的電影中溫婉動人、安靜淡雅的女性形象成為日本女性最具代表性的面貌,也成就了她國民女星的地位;而小津的創作也從她的加入開始進入巔峰時期,這樣的互相成就不能不說是一段佳話。

原節子于1920年6月17日生于橫濱市,原名會田昌江。父親是公司職員,母親主持家務,有兩個哥哥和四個姐姐,她是家中最小的女兒。后來出落得不可方物的原節子小時候長得又黑又瘦,眼睛格外大,從內眼角到外眼角五公分的寬間距,得了個“五公分眼睛”的外號。
原節子中學時被在多摩川制片廠當導演的二姐夫熊谷久虎相中,由此開始走上演員的道路。16歲時,她就出演了1930年代日本最重要的導演之一山中貞雄的《河內山宗俊》。也是在這部電影的拍攝期間,德國登山影片導演阿諾德.范克博士為日德合拍《新生的土地》之事訪問京都有聲電影錄制廠,當時原節子也在場。她的美貌引起范克的注意,隨后就決定由她來扮演原定打算由另一位日本著名女影星田中絹代出演的角色。

如果把原節子的表演生涯分為“與小津合作前”和“與小津合作后”,應該沒有什么人會有異議。小津只是成全了她最好的一面,但在合作之前,她已經非常成功。
在與小津合作之前,原節子已經與內田吐夢、山本薩夫、伊丹萬作、島津保次郎、今井正,甚至和成瀨巳喜男以及黑澤明等當時日本的一眾大導演們展開合作。在吉村公三郎的《安城家的舞會》中,原節子扮演一個沒落家族的懂事女兒,這部電影被評為當年日本十佳電影的首位。1946年黑澤明的《我于青春無悔》,原節子成功地塑造了堅強、獨立、自主的女性形象,也使其成為日本戰后新女性的理想代表。

原節子作為這兩部影片的主角,深深撫慰了戰后日本人民的心靈創傷,在她的演繹之下,戰爭沒有改變日本女性的高貴和溫柔,并且進一步將日本女性從封建的桎梏中解脫出來,變得更加活躍可愛。
之后,她在吉村廉導演的《珍貴的貞操》中飾一個昭和初期受迫害的紗廠女工,由于是一個遭受污辱的角色,電影公司破格支付了當時頗為可觀的一百萬日元的報酬,大大超出了明星高峰三枝子、上原謙的演出費而創新記錄,當時也是轟動一時的新聞。
然而對于另一個人來說,這時期原節子的好還遠遠沒有發揮出來。
該說到小津安二郎了。他和原節子的合作起因可以追述到原節子剛出道時出演的《河內山宗俊》。山中貞雄是小津的好友,兩人均參軍入伍,于戰爭時期在中國各地流連,并一直保持通信。后山中貞雄病死在中國河南,得知此事的小津在日記中也曾惋惜過好友的離世。山中貞雄曾對原節子的表演贊賞有加,所以小津在戰后與原節子的合作在一定程度上是源于對朋友的懷念。

小津和原節子合作的第一部電影《晚春》中,原節子扮演一個為照顧父親而寧可犧牲幸福的女兒。溫婉賢良中又隱藏著幾分心事,看透人世的局限與苦楚,懂得生命的無常與慈悲。《晚春》是兩人“一拍即合”的成功發端,當年名列《電影旬報》評選年度電影的第一名。
也是從這一年起,編劇野田高梧成為了小津日后的終生御用拍檔,“離父嫁女”成了小津鏡頭下討論不完的命題。而原節子與笠智眾,也就此黏在了小津的榻榻米上,成為小津電影繞不過的標志性標簽。

《麥秋》中的原節子延續了《晚春》中紀子的名字,父母兄長為她張羅門當戶對的對象,她卻淡淡道破了識世知人的秘密 :“過去說不上喜歡還是討厭——因為太接近了,反而沒注意到他。只是過去最了解他,覺得這個人才信得過”。
《東京物語》里,身為寡婦的紀子,大概代表了小津心目中的理想女性形象:美麗、賢惠、克制、孝順、堅強,而這樣完美的形象在影片最后對著鏡頭掩面而泣:“我不是什么好人,我很狡猾,我不象父母想的那樣總是懷念昌二。”

《秋日和》中的原節子是寡居的母親,竭力讓女兒出嫁,而自己承受生命旅途的孤苦。“原節子很適合日本人”,這是當時輿論對這個女演員的評價,小津說,“這個評語很好,非常好。”
盡管小津安二郎對原節子的評價是 “內在的、有深度的演技,對于腳本所提示的性格很敏感并有驚人的理解力。在指導演出時,她也能迅速領會我的意圖,并以出色的演技作為回答”(《時事新報》1951年9月14日),但不可否認,相對于同時期田中絹代、杉村春子、高峰秀子等表演更具戲劇張力的女演員,原節子顯得過分恬靜而寡淡。有時也會招來媒體譏諷她是“大根”(拙笨的演員)。“原節子人長得很美,卻是一個缺乏表演能力的拙劣的女演員”——這在一段時間里是日本影界相當主流的觀點。
“有人因為她演不出大嗓婆、保姆、酒館老板娘一類人物的嘴臉和性格,就批評她不會演戲,這反而暴露出導演自己的識人不清。”1951年,小津安二郎在《朝日藝能新聞》上撰文為原節子正名。
“原節子擅長的戲路非常明確,像黑澤明那樣找她合作,無法展現她的優點。”小津顯然不滿意黑澤明在《白癡》一片里讓他恬淡的女兒飾演一名蕩婦的角色。
在小津安二郎的自傳《我是開豆腐店的,我只做豆腐》中,他寫道:“我拍了二十多年的電影,像原節子那樣能夠深入理解角色并展現精湛演技的女演員非常罕見。”
原節子是幸運的,遇到了小津安二郎。小津非常懂得原節子擅長哪類角色,只要角色找對了,原節子就是最好的。在小津最正確的打開方式下,原節子散發出她最好的芬芳畫面,像一個有些不切實際的理想,又是那般親切地端坐在每個人面前。
關于小津安二郎和原節子的佳話當然不止于電影,盡管沒有任何切實的證據,連捕風捉影的“風”和“影”都寥寥無幾,在小津的日記中每每提到原節子,談論的也總是與電影工作相關的內容。

然而才子終身不娶,佳人一世未嫁,終究是要讓影迷們浮想的。何況小津安二郎去世后,被日本影迷稱為“國母”的偉大女明星就在如日中天之時突然宣布息影,恢復本名會田昌江,隱居于小津電影鏡頭一次次流連的鐮倉,居住在離安葬小津的圓覺寺不遠的凈妙寺。她不僅退出影壇,還和電影愛好者、新聞界斷絕了一切來往。
在小津去世時,原節子曾表示:“最近我還開玩笑地說:‘我成了老太婆之后,如果是先生的電影,要讓我出演配角喲。’但一想到先生已經不在這個世上了,就悲傷不已……”
事實上,原節子沒有結婚,小津應該是遺憾的。他曾說“電影既然是在描寫人,就必須表現知性與教養這些東西,在這個意義上,原小姐的演技很有內容,當然,如果她結了婚,又會展現不同的一面。”而在他的私人日記里,也提到一句,“最近人們總是一直傳聞我要和原節子結婚。”
小津的御用編劇野田高梧曾提到小津十分孝順,每次去銀座時,都會為母親帶禮物。而他的母親曾說過“我的小津怎么會和一個女演員結婚”,不知這是不是影壇少了一段佳話的原因。
1963年小津導演的葬禮上,原節子最后一次出現在公眾面前,她為他守夜,之后再也不曾露面。直到90歲生日的一張照片流出,佳人老矣,當時也引得一陣唏噓。再有消息,就是5年后,她因肺炎被送往神奈川的醫院,年事已高,回天乏力。去世兩個月后,日本官方才發出了她去往天堂與小津安二郎匯合的通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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