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劉車仔

8月7日晚間，一篇匿名長文將阿里的“酒桌文化”“酒后性侵”推向大眾面前。

8月8日，涉事客戶張某回應：“在酒桌上正常喝酒，中間肯定有摟抱過程。”

坦蕩中透露著心虛。/@緊急呼叫

商務場合，普通職場人被當成權力附屬或是商業工具，被強行勸酒、醉后被侵犯，什么時候變成了一種“正常”？

這樣的酒桌劣習，與“酒桌文化”毫不沾邊，而是一場赤裸裸的、由權力上位者對權力下位者實施的侵害。

人民日報就此事發表評論：我們相信，真相與正義不會缺席。/圖蟲創意

8月10日，人民日報發表評論文章：“對于此事的探討，始于但不限于這一件事，為人們提供了多元的思考維度，也指向了一個共同命題，那就是企業管理如何更好、企業文化如何更健康。這不是一家公司需要回答的問題，而是所有企業都應該深思的課題。”

酒桌

一個特別的江湖

事件持續發酵，“酒桌文化”成為了眾矢之的。

一切的起因，指向酒桌上的勸酒、陪酒。但酒桌永遠不只是酒，它更像是一場關于權力的角力，是一個壓迫產生的場所。

公司、企業，飯桌上，下屬向領導敬酒，領導小酌；領導回敬，下屬受寵若驚，加倍喝光。這是酒桌上的規矩。

你的心誠不誠，要看你喝的酒夠不夠多。在酒桌上，“強迫喝酒”往往是彰顯權力和地位的方式，用喝酒來“逼迫”對方服從命令，似乎順理成章。

畢竟，喝得越多，征服的快感也就越多。

酒桌上，暗藏著權力交鋒。/電視劇《北轍南轅》劇照

據新浪新聞報道，2020年8月，廈門國際銀行北京分行一名新員工，因為不肯喝領導的敬酒，被打了一記重重的耳光。

按酒桌上的邏輯重新敘事，這就是這位新員工的“不是”了。習慣了在酒桌上馳騁的大佬，讓你喝你就乖乖喝，還敢挑三揀四？可偏偏有些剛入職場的菜鳥兒，不識抬舉破了例，讓大佬“失了顏面”。

像這位新員工一樣的人始終是少數，大多數職場人，迫于權勢或者利益的壓力，忍氣吞聲，喝酒賠笑——

酒精的濃度，就是考驗臣服度和忠誠度的試金石。

生意場，更是勸酒的重災區。為了把產品賣出去，光是價格低、回款慢、回扣多，遠遠不夠，銷售員或業務員還必須深諳“伺候”客戶的法寶：喝。要談判，先喝酒；想簽單，先干杯。

酒桌，是一個非常特別的江湖。

勸酒者通過勸酒，一展自己的權力，順便對弱勢方施壓。在權勢與資源不對等的場合，陪酒，本身就是一場存心的刁難。

在酒桌上，處于權力下位的“業務員”，常常有推不掉的、名目繁多的酒，喝完紅酒摻白酒，第一杯敬領導、第二杯自罰不周到、再來一杯求合作，一杯接一杯，喝到暈，喝到吐，吐了再喝，喝完再吐，直到滿嘴胡話不省人事。

在權力高位者眼中，越是對健康不利、越是容易引發丑態，越能體現對方對自己的順從；在一場勢不均力不敵的酒桌較量中，誰被擊破了防線、誰不勝酒力、誰率先出丑賣乖，誰就乖乖交出了底牌。

還記得2019年初南京那位為了業務應酬、倒在地鐵里嘔吐不起的男人嗎？

夜歸途中，他爛醉如泥，大聲嚎哭，訴說自己的壓力。妻子趕來后，他抱著妻子不斷道歉，喃喃說著“對不起”。這場面，讓無數職場人心酸。

這樣的所謂“酒桌文化”，主體既不是酒桌，也不是酒，而是面向弱者和權力下位者的一種霸凌。

喝酒背后，

是弱肉強食的游戲

年輕女性，在酒桌上是什么角色？她們更像是這套游戲規則里的一盤調味甜點、談判中不可或缺的一支潤滑劑，關鍵時候，她們甚至可以成為生意談判中賄賂對方的“驚喜禮物”。

“看我對你們多好，給你們送了一個美女來。”在阿里女受害員工的回憶里，自己一趕到酒桌，她的領導曲一就向客戶如此介紹。

2017年GQ雜志一篇飽受詬病的《一桌沒有姑娘的飯局，還能叫吃飯嗎》的署名文章，把“姑娘”之于某些酒桌的關系，描寫得活靈活現。“如果沒有女人，再葷的飯局也都是素局”“美食千種不及胸脯二斤，何況一個就不止二斤。”

美女，真的是酒桌上的一道菜嗎？/GQ文章截圖

需要強調的是，在這套游戲規則里面，年輕女性，面對的往往是權力關系與性別關系上的雙重壓力，所以面對客戶必須“諂媚”，也難免被物化為酒桌上的“調劑品”，被一眾男性酒友盯上。

幾杯下肚、酒精上頭后，言語難免輕佻，肢體不經意越界；再進一步，性侵犯也就有了可乘之機。不管能喝不能喝、愿喝不愿喝的女性，在雙重壓力下，很難獨善其身。

那些始終可以堅持不喝的女性是幸運的，但大多數人沒有這種幸運。如果不順從，她極有可能會被指責“不懂事”，要承擔生意沒談好的責任、背負沒有陪好客戶的壓力，甚至會直接堵住職場上升通道。

中國新聞周刊的一則新聞就是例子。2020年12月，一名互聯網公司的女性員工，在酒桌上被灌酒，結果灌進了ICU。

她在下班時間被領導要求接待男客戶，中間歷經了酒桌和KTV兩大灌酒環節，最終導致急性酒精中毒。她的丈夫聯系公司領導，不僅未得到回復，反而導致她被踢出公司所有微信群。

她面對的，正是酒桌困境，以及其后無比巨大的精神壓力、職場代價。

即便是職場成功女性，也未能幸免。和睦家醫療創始人李碧菁曾說，40年的創業經驗告訴她，“不愿也不想與‘酒桌文化’同流合污，成了女性領導升職的障礙之一”。

人們并不討厭喝酒，討厭的是喝酒背后弱肉強食的游戲。“酒桌劣習”已不再是文化，而是病態的、權力等級文化的延伸，它借著“文化”“禮儀”之名，讓身處其中的人飽受身心傷害。

要不要喝酒

自己說了算

在阿里女員工的講述里，事情發生后，領導面對她的投訴，是這樣回應的：“害怕你名聲不好。”

為什么施害者光明磊落，受害者卻要擔心自己的名聲？這不過是一出“為受害者考慮”的流氓理論。

因為很多時候，社會就是這樣要求所謂“弱勢者”的。

“害怕你名聲不好”的潛臺詞是，“你太不要臉了”“你不干凈了”。類似的臺詞，太常見了。

受到性侵的未成年女孩剪掉頭發，完成“自我懲罰”。/電影《嘉年華》劇照

多少性侵事件發生后，施害者大搖大擺離開，連掩蓋罪行的意愿都沒有。因為在侵犯者的潛意識里，受害女性一定會害怕名譽受損，一定不敢聲張。

可這一次，受傷害的女性說出了“不在乎自己的名聲”這句話——當越來越多女性勇敢捅開這層不能承受的“蕩婦羞辱”后，就會發現，它不過是一層輕如薄膜的謊言。

正如這位女員工所說：“世界上最厲害的武器，是豁出去的決心。”

這聲吶喊，足以讓侵害者有所忌憚。

越來越多人意識到，保護自己不受侵犯，需要更多的勇氣、更大的聲音。

8月9日，阿里CEO張勇公開表示，將實行一系列集團內反性騷擾的措施，“從制度上保護女性權益，并杜絕強制陪酒行為”。對于涉事男主角曲一，阿里也不再姑息，“予以辭退，永不錄用。關于他是否有強奸或者猥褻等違法行為，等待警方的調查結論和行動”。

看起來，這是一個良好的開端。

讓強制陪酒這種陋習從飯桌上消失吧。/ @可可不劇荒截圖

揭開“酒桌文化”這層遮羞布，有問題的，想必不止阿里一家，也一定不止于互聯網企業。

正如人民日報所說：“碰到危機，與其‘震驚、氣憤、羞愧’，不如省思、查漏、行動。”

其他企業、公司，應借此反思自身，完善制度。事實上，2018年，性騷擾就已被作為一項案由，加入《民法典》的“人格權解釋”，明確用人單位有“采取多種措施防止和制止職場性騷擾”的義務。

每個深受“酒桌劣習”所害的人，都不應再沉默，因為警鐘已經拉響。

要不要喝酒，自己說了算。/《白鹿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