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廢奴百年,“一滴血原則”為何仍籠罩美國?
北京時間2015年11月19日,2015年美國國家圖書獎最佳非虛構(gòu)作品獎揭曉。塔那西斯·科茨(Ta-Nehisi Coates)的新書《世界與我之間》(Between the World and Me)獲得這個獎項。本書2015年7月由施皮格爾與格勞出版社出版,獲得奧巴馬和托尼·莫里森等人的推薦。兩個月前,科茨獲得麥克阿瑟天才獎。

從篇幅來說,《世界與我之間》是一本小書,其中書寫的冰冷事實卻如巨石般壓在美國黑人心頭。《世界與我之間》這個書名來自美國著名黑人作家理查德·賴特(Richard Wright)的一首詩:
一天清晨,我走在樹林
忽然之間,我踩到了它
踩到它,在一小片草地
旁邊聳立著橡樹和榆樹
它陰暗的細節(jié)一絲絲展現(xiàn)
涌進了世界與我之間……
有白色的骨頭被遺忘在厚厚的灰塵之上
有枯焦的斷枝憤恨地指向天空
有碎裂的樹樁、葉子的灰燼和燃盡的火把
有一只空鞋、打著結(jié)的領(lǐng)帶、撕毀的襯衫、一頂帽子
和染著黑色血跡的長褲……
賴特在“世界與我之間”營造了一種恐怖的氣氛,而恐怖正是生于象征美國國家的“橡樹”和象征母親的“榆樹”拱衛(wèi)的草地上。最后,這恐怖將他的牙齒打落,并和著血水捅進了了他的喉嚨,而他卻因此只能發(fā)出“它”的聲音,舞著“它”的舞蹈……
賴特末日般的絕望正是科茨一書的基調(diào),誰也想不到,這卻是科茨“寫給兒子的信”。在美國的黑人社區(qū),每個父親都會與他的兒子進行一次不為人知、痛苦無奈的對話。美國前司法部長埃里克·霍德爾(Eric Holder)是首位出任這個職位的黑人,即便身居高位,他也不得不告誡自己17歲的孩子,不要在深夜出門,因為一旦遭遇警察,他也不知道會發(fā)生什么。他在接受采訪時說,他的爺爺對他的父親,他的父親對他,都嚴肅地談過這個話題。他本以為自己不再需要與兒子有類似的談話,但就在三年前他還是不得不這樣做——誰也不希望真的有什么悲劇發(fā)生。美國已經(jīng)讓美國黑人成為極其脆弱的目標,誰也不能例外。同樣身為黑人的布萊恩·史蒂文森也在《正義的慈悲》中回憶了他與警察打交道的經(jīng)歷,即便精通法律,他也沒有任何辦法去維護自己的正當權(quán)利。

但是,霍華德大學卻是科茨人生的轉(zhuǎn)折點。他說,那里一直是優(yōu)秀黑人的重要聚集地,他甚至稱它為“黑人麥加”。霍華德大學的老師和同學告訴科茨,種族主義不僅僅是膚色的問題,真正的傷害來自給皮膚貼標簽的人,來自把罪惡的標簽貼在那些從來不會為非的人身上。
科茨結(jié)婚之后,去了紐約,去了巴黎,視野開闊了更多,卻發(fā)現(xiàn)自己與美國夢仍相距甚遠。雖然種族不能完全解釋這一距離,但他知道,種族主義是一股強大而邪惡的力量,“多數(shù)人的惡意”始終威脅著像他的孩子一樣的黑人青少年。于是,科茨寫了這封給自己15歲的兒子的信,希望他可以免于危險與恐懼,正如千萬個黑人父親所做的一樣。
這封信176頁。在它的每一字,每一行中,讀者都可以展開一片巨大空間,細細品味。當然,在那些空間中,充斥的主要是憤怒,結(jié)結(jié)實實的憤怒,建立在冰冷事實之上的、無可辯駁的憤怒。但科茨并不是感情用事,他用社會、文化、歷史、法律和人性闡釋了“身為一個美國人意味著什么”,只不過是從一個少數(shù)派、被邊緣化和被壓迫群體的角度。
對于十幾歲的孩子來說,科茨的信長而艱澀,還充滿了令人不舒服的事實。但它卻是那些剛剛睜眼看世界孩子們最好的窗戶,里面的每句話都用血淚書成。科茨說,在美國,仇恨劃清了我們與他們之間的邊界,也是我們?yōu)槭裁词俏覀儯麄優(yōu)槭裁词撬麄兊脑颉W詈螅鐣堰@些邊界——種族、性別、政治和經(jīng)濟的邊界——內(nèi)化并加強,鑄成牢不可破的金城湯池。
科茨說,美國是一個新興國家,它與傳統(tǒng)國家法國不同,將自由建立在恐懼之上,而種族之間的恐懼已經(jīng)成為“美國人”概念不可或缺的部分。在美國,種族主義就像地震和龍卷風一樣自然,人們對它已經(jīng)習以為常。美國人甚至相信種族是自然世界的當然產(chǎn)物,甚至是上帝的賦予。他們也相信,要將人區(qū)分開來,打上標簽,然后侮辱、傷害最終消滅其中的一部分人。所以,從中央航線(大西洋上非洲黑奴被販運到美洲的通道)到血淚之路(在1830年《印地安移居法案》[Indian Removal Act]頒布之后,印第安人被強迫移居)都成了自然而然的現(xiàn)象,而不是有人有意為之。于是,面對它們,人們悲傷嘆息,但選擇迅速遺忘。
“白人美國”被設(shè)計成保護白人支配和控制其他人身體權(quán)利的機器。這種支配有時是直接的,比如私刑,有時是間接的,比如隔離。但不管表象是什么,這一權(quán)利都是“身為白人”信念的核心,沒有了它,“白人觀念”也就不再存在。與此相應(yīng),“何為白人”就變得非常重要。“一滴血原則”(one drop rule)認為,只要有一滴血來自有色人種,他就不是白人。極端的分界只服務(wù)于一個目的:保證世界觀純正和權(quán)利不會旁落。
科茨說,在美國黑人生活的世界里,奴隸制存在,并且一直存在著。一切想掙脫它的努力都是徒勞,“未來會更好”都是幻想。科茨強調(diào),黑人在美國做奴隸的歷史比自由的歷史更長,不要忘記在250年里,黑人生來就帶著鎖鏈。在那250年中出生的一代又一代黑人,生命中所知道的也只有鎖鏈。而我們所有美國黑人所經(jīng)歷的和可能經(jīng)歷的歷史也不足250年。在這悠長的歷史中,黑人社區(qū)有一種恐懼代代相傳——父親傳給兒子、母親傳給女兒。然后,恐懼引發(fā)暴力。當然,黑人的脆弱既來自自身,也來自白人。白人制定的法律不但不保護黑人,反而讓白人更容易懲罰甚至毀滅黑人的身體。
在影視劇中,我們經(jīng)常可以看到美國夢的標準場景——漢堡與可樂、白色的柵欄與青青的草地、公路、汽車與成片的別墅。而對一代又一代的美國黑人來說,這一切遙不可及。也許賴特是對的,在世界與我之間,是枯骨與憤怒組成的極恐怖的那個“它”,而不管你是在“世界”里,還是那個“我”都不曾有機會將“它”看清。可能,只有在某個安靜的夜晚,父親不安地開啟與兒子的那次沉重談話時,“世界與我之間”的景象才會逐漸明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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