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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意外發現”到“千里追兇”：殺害李大釗的兇手，是這樣落網的

2021-08-11 11:43

來源：澎湃新聞·澎湃號·湃客

原創李動檔案春秋

1949年2月，在北京功德林監獄中，公安機關意外發現了李大釗就義的絞刑架，隨后開始追查殺害李大釗的兇手：1951年吳郁文落網，交代了有關罪情與雷恒成相關情況；同年6月，公安機關收到有關雷恒成活動的情報。經過數月追查，1952年4月，雷恒成于上海被逮捕，對過去的罪行供認不諱......殺害李大釗的主要兇手相繼落網，先后伏法，這也是對李大釗等革命先烈英靈的告慰。

近期上映的電影《革命者》，以李大釗被捕入獄前后為故事主線

遭吳郁文等軍警強行逮捕

“三一八”慘案后，北京城里黑云壓城，一片白色恐怖。李大釗等游行組織者身處險境。1926年3月末，李大釗等人接受了蘇聯使館同志的建議，將國共兩黨在北京的領導機關秘密轉移，遷至東交民巷蘇聯大使館西院的俄國兵營內。

俄國兵營中的李大釗住所

但李大釗的處境日益險惡，許多密探想方設法偵探他的住處。在李大釗身邊負責交通工作的地下黨員閻振山和廚師張全印，某次外出后即被秘密逮捕。此后，又有密探以工友身份打入兵營內部，掌握了一些情況。該名特務因形跡可疑，很快被趕走，但他仍探到李大釗尚未離開北京, 并將兵營繪圖報告。于是，東交民巷口和蘇聯大使館周圍假扮成“ 東洋車夫” 的暗探增多了。

敵人除派暗探外, 還從叛徒身上找尋突破口。一日，京師警察廳偵緝處處長吳郁文接到京師警察廳總監陳興亞的命令，令他馬上派人到北郊警察署審理共產黨的案子。偵緝二隊隊長王景有和四隊隊長楊恩華帶人趕到警署，見警察正在審問拷打街上散發傳單時被抓捕的一個長衫青年。

經過嚴刑拷打和利誘勸導，長衫青年招供了自己叫李渤海，是中共地下黨員。他叛變投降后，將李大釗隱匿在東交民巷蘇聯大使館的秘密及其他黨員名單全部供出。吳郁文、雷恒成大喜過望，馬上向總監陳興亞報功，陳興亞又報告給了張作霖。

李大釗（攝于北大任職期間）

1927年4月5日夜，按照張作霖的密令，陳興亞召集偵緝處長吳郁文、副處長雷恒成等人秘密開會，制訂抓捕李大釗等人的行動方案。吳郁文是這次行動的總指揮，雷恒成是副總指揮，他們抽調來540名警察、憲兵和特務分成12個小組，按照叛徒提供的名單，分頭捕人。

4月6日，吳郁文、雷恒成率大批軍警如狼似虎般直撲東交民巷使館區，強行逮捕了李大釗、路友于、譚祖堯等20多人，還抓走了李大釗夫人趙紉蘭和其兩個女兒。

電視劇《覺醒年代》中的李大釗、趙紉蘭

就義之時，李大釗年僅38歲

李大釗從被捕到就義，在獄中被關押了22天。

心狠手辣的雷恒成，善于玩弄各種酷刑，故有“雷錘子”之稱。他見李大釗絕不招供，令打手對李大釗施用了多種酷刑，百般折磨。電椅、老虎凳、竹簽插手指……最后竟殘忍地拔去李大釗的指甲，鮮血淋漓，十指穿心，李大釗忍住劇痛，絕不屈服。

臨刑前，李大釗用血跡斑斑的雙手在《獄中自述》中自信地寫道：“釗自束發受書，即矢志努力于民族解放之事業，實踐其所信，勵行其所知。”

1920年，李大釗、胡適、蔡元培、蔣夢麟（自右至左）合影于北京

1927年4月12日，以蔣介石為首的國民黨右派突然發動了震驚中外的血腥政變，蔣介石撕下革命偽裝，密電張作霖：“主張將所捕黨人即行處決，以免后患。”

奉系軍閥不顧社會輿論的強烈反對，指派安國軍總司令部軍法處長何豐林為主審法官，顏文海、王振南等為法官，在京師警察廳總監陳興亞的客廳中進行了軍法會審，經過70分鐘的“法律”過場后，判處李大釗等20名革命志士死刑。

4月28日下午，天空陰霾，風沙蔽日。六輛警車鳴笛將李大釗等一行押至西交民巷京師警察廳看守所行刑，由奉軍憲兵隊營長高繼武監斬，雷恒成率偵緝隊參與執行。

李大釗身著灰色棉長衫，面容浮腫憔悴，留著濃密的八字胡，步履蹣跚地走向絞刑架，面對劊子手的絞刑架，李大釗和其同仁大義凜然、視死如歸。血腥屠殺自下午2時起，一直持續至5時。尤其是對李大釗用刑，連續施刑達40分鐘，其間雷恒成三次逼問李大釗：“投不投降？”李大釗堅貞不屈，神色不變，微笑搖首。繩索勒頸前，李大釗三次高呼：“中國共產黨萬歲！”

就義前的李大釗

英勇就義之時，李大釗年僅38歲。

行刑絞刑架意外現身

1949年2月2日，北平市公安局郊區分局局長朱文剛奉命帶領8名民警，前去接管國民黨警察局功德林監獄。當他們走進一間大房內，朱文剛看見靠墻處擺放著一座龐大的絞刑架，便詢問在場的舊警察：“你們用這個洋玩藝處決過死刑犯?”

一個留用的舊警察回答：“聽說用它絞死過貴黨首領李大釗。”

朱文剛聞聽“李大釗”三個字，對在場的舊警察厲聲命令：“你們把它給我看好了，沒有我的命令誰也不準動！”說罷，騎上自行車匆匆趕往市公安局匯報。

北平市公安局長譚政文聽完朱文剛的匯報后，馬上報告了北平市委書記彭真。彭真意識到，殺害李大釗烈士的絞刑架是一件具有重大歷史意義的文物，應當妥善保管。當即指示譚政文，由市公安局文保組的民警配合市政府文物接管組，把絞刑架從功德林運送到北平歷史博物館。這座絞刑架被編為0001號文物，擺在陳列室最醒目的位置。

李大釗就義的絞刑架（圖源：中國國家博物館）

殺害李大釗烈士的兇器被意外發現，引起市公安局民警追查殺害烈士兇手的念想。1951年6月5日，北京市公安局副局長兼偵察處長馮基平收到一封來自鐵道部公安局的絕密信函，信中寫道：

“本部房產管理所中統特務分子閻振郎反映：原李大釗同志被害之主謀人，即當時張作霖之偵緝處長吳郁文，化名吳博哉，現住在北京鼓樓灣菖號，希望迅速調查處理為荷。”

經過北京市公安局偵察處偵查員縝密偵查，1951年6月20日，化名為吳博齋的吳郁文，被抓捕歸案。吳郁文對策劃、抓捕李大釗的罪行供認不諱，并交代了副處長雷恒成等人的罪行。

當年報紙關于李大釗就義的報道

密件追查“了明禪師”

1951年6月10日，北京市公安局接到居民趙某的一封檢舉信，其內容是：

“謹向政府舉報，數年以前，曾在北京西北角寺廟露面的‘了明禪師’，實系認賊作父的漢奸、特務分子，民國十六年，就是他率領軍警搜查蘇聯大使館，致大釗和先烈數十人慘受絞刑而殉難……望政府迅即覓取線索，務求捕獲，以彰國法。”

北京市公安局迅速上報北京市委書記彭真、公安部長羅瑞卿和北京市公安局局長譚政文，遵照三人指示，查詢“了明禪師”的真實身份和下落。

1952年4月27日，上海市人民政府公安局集中抓捕了一批特務、兵痞和反革命分子，大鎮反運動猶如狂風掃落葉一般，將浮在社會面上的特務惡霸、散兵游勇、反革命分子等惡勢力掃蕩得干干凈凈。同年9月，上海的鎮反運動又進行了“補課階段”，此時此刻，上海市人民政府公安局新成分局（今屬靜安分局）接到了一封市局轉來的漆封、掛號檢舉信。

信中檢舉了一個叫“雷恒成”的人，系殘害共產黨早期領袖李大釗的主兇。檢舉人似乎對雷恒成的歷史頗為熟悉，他曾歷任京師警察廳偵緝處副處長、沈陽憲兵司令部偵緝處處長等職，后又充任日寇侵占的宛平縣偽縣長，曾親率偵緝隊逮捕革命先驅李大釗、抗日將領趙尚志等共產黨重要人物，以及諸多共產黨員和進步人士。

檢舉信最后提供了一條線索：雷恒成可能隱藏在上海跑馬廳附近馬立斯路（重慶北路）一帶，聽說他以“賣卜”謀生，此人有兩個特征：其一是瘦臉、蓄山羊胡、大黃牙；其二是脖子上始終掛著金色的掛表，掛表蓋上刻有“御像”，據說是清末皇帝親自賞賜給他的，故此，他特別自豪，從不離身，時常向人炫耀。

新成分局局長馬益三反復看了檢舉信，知道這封檢舉信的分量。他抓起電話叫來了六股股長王天杰，不由分說地下了死命令：限三天時間查個水落石出，如果屬實，一定不能讓他跑了，否則，拿你是問!

王股長豈敢怠慢，回到股里，立刻找來了魯全發、夏咸俊和潘澄三人。王股長先讓他們看了來信，反復叮囑他們：根據檢舉信的內容，找個理由上門去摸一下情況，記住千萬不能打草驚蛇。

走出王股長辦公室已是傍晚時分，但秋老虎余威不散。他們先來到了馬立斯路所轄的南京路派出所，向所長布置了查找雷恒成的任務。所長立刻找來了內勤小陳，關照她馬上查找一下此人，查了半天卻不見這個名字。

李大釗撰寫的《我的馬克思主義觀》（上海市檔案館藏）

三人大失所望地回到分局，匆匆吃罷晚餐，當晚又來到馬立斯路附近的公寓和居民區，分頭打聽有無算命先生。功夫不負有心人，終于在馬立斯公寓（今重慶北路612弄）打聽到了有個年近古稀、留山羊胡子的北方老頭，住在馬立斯新邨46號二樓，平時以算命為生，自稱“了明禪師”。

此人平時深居簡出，大門緊閉，房間里不時飄出喃喃自語的念經誦佛聲，并伴有敲擊木魚的清脆聲。這對老夫妻從不與鄰居打招呼，更不來往，性格有點怪癖。但請老先生算命，他卻能說會道，上知天文地理，下知歷史掌故，一套一套的，講一口京片子普通話，是個北方人，他老婆是個小腳老太，這對夫妻頗為神秘。

翌日吃罷早飯，又匆匆來到派出所，請派出所小陳繼續查找住在馬立斯公寓46號二樓的那個算命老頭。此人戶口內冊上登記的名字叫趙志安，照片上的肖像留有山羊胡子。1948年8月，與老婆一起從臺灣遷到這里。

對象有點似是而非，不知此“趙志安”與彼“雷恒成”，到底是否屬同一人？只有上門觀察一下，是否符合檢舉信上寫的，滿口黃牙和脖子上掛金懷表的特征，才能最終確定，故此，魯全發自告奮勇地主動承擔重任，上門打探虛實。

喬裝登門探明虛實

魯全發來到分局化裝室，望著滿屋各種服裝和道具，他開始琢磨，以什么名義上門呢？檢舉信上說，對方以“賣卜”算命為生，于是挑選了一套灰色長衫，戴上配套的黑色銅盆帽，腳蹬圓口布鞋，攬鏡一照，活像個鄉下闊佬。

步行二十多分鐘，魯全發來到馬立斯公寓46號二樓，敲了幾下門，一個身著黑色對襟衣服的老太打開了門，好奇地問：“你找誰？”

魯全發脫下帽子笑著說：“想請了明禪師算一卦。”

老太熱情地迎客，小腳邁著碎步，對著屋里大聲說:“老頭子，有客來了。”

只聽到“唰”的一聲，掛在窗前的藍粗布簾子突然掀開，寫字臺后面的藤椅上端坐著一個留著山羊胡子的老頭，瘦長臉、尖鼻子，頭發和胡子已花白，皺紋交錯，臉上點綴著老人斑，顯出老態，但一雙眼睛卻頗為犀利。因天氣炎熱，他身著一件白色喬云沙圓領汗衫。老頭瞥了一眼來者，便知是個鄉下進城的闊少，賺錢的機會來了，便操著京腔拖著聲調問：“小伙子，坐坐，是來求簽的，還是來算命的？”

魯全發（前排右一）與同事

魯全發畢恭畢敬地說：“老先生，我剛從鄉下來到上海，是來找您看相排八字的。”

老頭審視了一下來者，嘴對著紫砂壺嘬了口茶，瞇縫眼睛，不緊不慢地說：“把你的生辰八字和生肖報來。”

魯全發虔誠地說：“姓李，木子李，名雪疇。下雪的雪，范疇的疇。19歲，屬猴。”

見過世面的老頭，一聽心里有了底，便擺出一副料事如神的架勢，套他的話問：“你是來上海找工作的吧？”

魯全發一聽頻頻點頭，感嘆道：“老先生真是料事如神，是來上海找工作的，打算到新閘路橋去報名，先來聽您算一卦。”

魯全發仔細觀察老頭，見他口開露出了一口黑牙，里面還鑲有金牙，這種黑不是一般抽煙熏的黑，而是抽大煙，或鴉片所熏。

雷恒成案件相關檔案

老頭用枯瘦的指頭捻著稀疏的胡須，搖頭晃腦，念念有詞：“小伙子，放心好了，你命里有雙運。何為雙運？就是財運和官運。你不但有財運，能找個好工作，而且還有官運呢。”

老頭海闊天空地聊了起來，魯全發瞪著雙眼洗耳恭聽，雖然他是漫無邊際地瞎侃，但這家伙確實是肚里有貨，天南地北，人情世故，無所不知。魯全發在其談話中，仔細觀察其面貌特征，長相、年齡、口音，尤其是那口黑牙，與檢舉信里反映的全部吻合；另一個特征，其布滿皺紋的細脖子上確有一條黃澄澄的鏈子，但不知是否系懷表，上面有無清末皇帝的頭像？

為了證實是否系懷表，魯全發靈機一動，故意將掏出的硬幣掉在地上，老頭熱情地低頭彎腰替他撿了起來，圓領汗衫里面的那個懷表順勢掉了出來。魯全發乘機一看，果然是塊金色懷表，上面有人像，但看不清楚是誰。

目的已達到，魯全發找個理由問時間。

老頭掏出了汗衫里的金色懷表，隨手取出寫字臺上的老花鏡，打開蓋子看了一眼。

只消老頭看懷表的一刻，魯全發早已看清了上面確有戴御帽的皇帝頭像。這下可謂是鐵板釘釘，沒錯，就是他！

元兇歸案告慰先驅

魯全發匆匆回到分局辦公室，興奮地告訴小夏和小潘：“這個趙志安果然是雷恒成，兩個特征全部證實了，就是他，沒錯！”

那時分局只有一輛吉普車，還沒有摩托車，也沒有自行車，三人只能疾步趕往馬立斯公寓。敲開門后，老太一看愣住了，雖然魯全發換上了粗布黃軍裝，但老太一眼認出他就是剛來過的那個長衫青年。還沒等她反應過來，三人不由分說地沖進屋內，老頭正躺在藤椅上閉目養神。聽到動靜，睜開雙眼，見是剛才來算命的小伙子，立刻明白了一切。

逮捕雷恒成后，三人一邊一人押著對象，魯全發走在前面帶路，路上行人見狀，好奇地駐足觀看。

對雷恒成的調查表

回到分局，馬局長親自審訊這個罪大惡極的對象。馬局長沒有聲色俱厲地訓斥，而是平心靜氣地請他交代當年是如何殘害李大釗的。任你和風細雨，還是狂風暴雨，老頭就是一言不發，沉默到底。

經過一個多月的耐心教育，生活上給予優待，在大量的證據面前，老頭明白大限已到，再沉默下去也是死路一條。10月20日清晨，他平靜地對審訊人員說：“我原本想將這些歷史都帶進棺材里去的。一個月來，你們給予我生活上照顧，沒有像我們那樣嚴刑拷打階下囚，令人感動，所以我還是決定向你們道出一切。”

雷恒成在歷屆北洋政府中一直供職于警界，1927年4月6日，任“安國軍總司令部”偵緝處副處長兼偵緝隊隊長。他隨偵緝處處長吳郁文一起，率部下直接執行了“四六”大逮捕，此后雷恒成又對被捕人員進行了殘酷刑訊。東北易幟后，雷恒成擔任東北軍憲兵司令部偵緝處長，曾于1930年4月12日參與破壞中共滿洲省委，并在審訊中對趙尚志等被捕人員使用毒刑，受到趙尚志的嚴詞痛斥。

對雷恒成的拘捕搜查票

“九一八”事變后，雷恒成隨東北軍警撤退到北平，不久叛國投敵，追隨殷汝耕組建偽“冀東防共自治政府”。1937年“七七”事變后，投靠日軍作惡多端，因漢奸罪被國民黨第29軍逮捕并判處死刑，執行前脫逃。華北淪陷后，雷恒成又追隨王克敏、王揖唐等大漢奸，投靠偽“中華民國臨時政府”和汪偽“華北政務委員會”，在河北、山東等地歷充專員、道尹等偽職，最多時曾管轄22個縣，雙手沾滿人民鮮血。抗戰勝利后，雷恒成化名“了明禪師”，一度隱匿于北京，后潛逃臺灣。

雷恒成不但參與了捕殺李大釗等革命領袖，還直接指揮和參與了多起屠殺共產黨員和進步人士的慘案。民國十七年三月（1928年），雷恒成率偵緝隊員，將共產黨北方局全部破壞，捕獲了張銓林等中共骨干六十余人，將張銓林等18人處死，其余均被判刑。